他們當然沒有貪心那幾具屍體周身的金銀珠寶,不過也對那些屍體置之不理。


    鹹毓站在井口旁,先大口大口呼吸著幹淨的新鮮空氣,等緩過氣來之後,她第一句話便是:“若不是你我發現了這口井,想必那些死掉了的人,多年之後也隻會成了幾段白骨了。”


    不得不說,藏得可真深呐。


    楚蔽站在日光之下,瞧著她坦然地說出這番話來,他不由問道:“你為何不怕?”


    鹹毓拿手揮了揮臉側的風,說道:“生老病死乃是常事。再說了,井下那些,顯然是內訌所致吧?”


    而且她都是死過一回的人了,或許才顯得有些豁達。


    兩人對井底的猜想倒是一致。


    眼下的前因後果已經見分曉了。


    這口廢井或許一直都是一個秘密的通道入口,為這家黑店客棧所用。


    而裏麵的在先前看樣子是這夥人窩藏斂財所得的庫房。


    或許是他們膽子過大,竟然敢將財產藏在黑店的附近,渾然不怕若是有朝一日大廈將傾被一鍋端查封了黑店之時,是否會暴露這些積蓄。


    但又或許是他們有意為之呢,玩的就是“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不過這都已是過往了。


    當生意團夥產生了內訌之時,最關鍵的問題就是分贓了。


    眾人為了錢財,六親不認,互相殘殺。


    殺了人後活著的,便將能卷走的金銀珠寶都吞為己用了。


    然後將那幾具死屍就那麽藏在了永遠不會被發現的井下密室之中。


    而這的確沒剩多少人知曉了吧,除了還有城中侍君館裏頭的幾個管事吧?


    不過他們此時應該還在忙著侍君逃跑了那麽多人的棘手之事,想必一時也不會有時機再專門造訪此處。


    所以怪不得這家黑店一時之間就像是不營業好幾日的模樣了。原來發生了此等變故。眼下的鹹毓和楚蔽倒是恰巧都間接知情了。


    此地甚是晦氣,他們兩人自然不如早些啟程。


    等到重新上路之後,鹹毓坐在車頭,和身邊駕馬的楚蔽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如今看來,那一夥人可真是惡貫滿盈了。


    拐賣人口逼良為娼還不止,竟然還在有朝一日自相殘殺弄出人命來。


    簡直是目無法紀,若是被抓找了可就得數罪並罰。


    楚蔽捏著韁繩淡淡說道:“抓不著。”


    “啊?”鹹毓有些失望。


    雖然她也想著,或許不太可能一定能有那一天。


    但她仍然好奇地問道:“難道真就不會被人揭發嗎?”


    楚蔽側過臉來,隨口問道:“你為何不拿那些金銀?”


    鹹毓聞言,聳聳肩反問道:“你不是也無意嗎?”


    而且其實對他們二人而言,白得些錢財或許還能攢點更多的積蓄。


    但他們兩人當然是毫無此意。


    楚蔽接著說道:“日後那幾個管事若是尋到井下察看,興許也隻會卷走剩餘的錢財。”


    至於他們起先那些謀財害命的昔日團夥麽,自然是會逍遙法外,怎會被官府查緝呢,又何談被抓找呢。


    他也隻不過是說了實話罷了。


    他這麽一說,不免又讓鹹毓聯想到了他們先前在侍君館的經曆。


    ……也不知道回頭藍景報官之後,是否會有徹查這家團夥的時候?


    可她又想到,那家侍君館開在繁華富饒的城中多年都屹立不倒,十有叭九是有靠山在的。


    楚蔽見她麵上露出了泄氣之色,卻仍是淡淡說道:“你若知自己管不了此事,便無需為其掛心了。”


    “我知道的。”鹹毓微微點頭。


    她當然知道這種事並不是三言兩語便能實現美好暢想的。她也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就算有心,也不知怎麽才能做到。


    她呼出一口氣,樂觀地回道:“我還好,你不必擔心我。”


    楚蔽聲音放柔了些,接著與她講道:“你也知那城中富饒,因此那般之事若是出自那城中之人,倒也是合乎世人的常理。”


    有錢之地必是有陰私,古往今來一直無法避免。


    若不是她稍許在意此事,楚蔽甚至從一開始都不會關心。


    這時鹹毓張了張嘴,卻又欲言又止了。


    楚蔽轉頭瞧了她一眼,再次說道:“你但說無妨。”


    鹹毓其實真不想說,但他卻是讓她盡管說來的意思,她便輕聲說了一句:“如今有進京告禦狀的途徑嗎?”


    “……”楚蔽剛要揮鞭子的手一頓,接著便又自然地抽了一記馬鞭。


    鹹毓說完之後也沒多加補充。


    首先她這麽一開口,就不得不暴露了她對相關常識毫無所知的事實,而且再加之他們兩人先前的身份,正是皇家……這也是她方才欲言又止的原因。


    而她方才猶豫之後還是問出口了,雖然不後悔,但其實是在心底也做好了等他回應任何答應的準備。


    可是,並未及時作答的楚蔽卻是先輕嗤了一聲。


    鹹毓疑惑地轉頭看他。


    楚蔽的臉上並無多餘的神情,正如也隻有他明白他為何隻是輕嗤。


    他並不是在嘲諷自己的身份,而是更像一種不屑。


    但此時又難於言表。於是他平靜地給她講解道:“送進宮中的奏折上,可不會提及此等小事。”


    他說這話鹹毓也懂。


    或許這就是朝廷與民間的距離罷了。


    至於其間的規章程序,她這個行外人也置喙不出什麽專業的見解來了。


    而且她覺得他們兩不該再提及皇帝大叔了,所以沒接著說下去。


    這顯得有些戛然而止的樣子。


    楚蔽轉眸看了她一眼,倒也未追問。


    昨夜的雨隻下了一會兒,等到轉日之後今日,路上的積水早就被曬幹了。


    因先前路的盡頭是斷崖,因此他們還得在折返往回走,退而求其次選擇另一條北上之路。


    鹹毓不懂其間的區別,但也知道他們這段時日算是一種浪費,那麽接下來還是趕路得再快些為好。而且仿佛冥冥之中,他們和那座富饒之城也八字不合似的。


    沉默了一會兒後,鹹毓再次說道:“今後我們也不會去那座城了。”


    雖然那邊繁榮富饒,但因為侍君館的存在,給他們的印象也是大打折扣。


    日後若是還有機會回來,她也隻會選擇回到牛娘子家的那座小城,順道報答那家人的恩情。


    楚蔽聞言,跟著問道:“日後還想南下?”


    他問的是當夏季過後。


    鹹毓想當然地點頭回道:“夏日裏北邊涼快,冬日裏可不就更冷了嘛。”


    雖然她當初選擇方向的決定也隻是臨時起意,但夏天去北邊避暑的確是個不錯的選擇。而冬天的北地位置則是處於劣勢了。


    她說道:“你不是怕冷嗎?”


    楚蔽也不知她怎將他記成這般了。


    她先是覺得他體寒,怎漸漸得又成了“他畏寒”了?


    他回道:“我尚可。你若喜歡北地,留著不走了也可。”


    可他這話鹹毓聽著就像是在“打腫臉充胖子”。


    他真不怕冷嗎?她回想起他夏日裏都不怎麽怕熱的樣子,她就覺得他應該是個怕冷之人。


    不過前路渺茫,此時說得這麽早也沒用。鹹毓想著等到了北地之後再看看吧。或許能碰到宜居之地呢。畢竟一直奔波的日子對於他們兩人而言也不是長久之計。


    楚蔽以為她是對先前浪費的時日感到懊惱,便安慰道:“今後的路途便會快些了。”


    鹹毓聞言轉頭問道:“是因為我們有了懶馬嗎?”


    楚蔽頷首。但不僅是因為多加了一匹馬,而且有多方麵的成因在。


    眼下他們的馬車也是那好心的店家專門幫他打造,瞧著像是其貌不揚、與尋常馬車大差不離的樣子,實際上行家之手親自出來的貨,的確在細微之間有優越之處,跑馬起來輕如飛燕,多快都不在話下。


    再加之先前一波三折的意外經曆,使得楚蔽打心底都不願再遇見什麽礙眼之人,若不是夜夜睡在車廂內也不是事,他心底倒也不願兩人路過一城便留宿一夜了,省得再橫生什麽意外。


    這樣一來,楚蔽趕路的速度的確在悄無聲息中加快了不少。


    今日他兩甚至在午間都未做休息,愣是空著肚腹在日落之前趕到了新的一城。


    鹹毓起初還和楚蔽坐在馬車前頭,後來行了半日的路之後,就算她頭戴帷帽、人也無需駕馬,但還是坐不住了,最後厚著臉皮回身爬進了車廂內,睡了後半程。


    她的肚子也早就餓了。


    兩人進城的第一件事,便是找一家鋪子好好吃一頓。


    楚蔽說今日他們趕了不少路。


    他雖未細說他甚至抄了不少的近道,但鹹毓也從進城後的麵貌中看出了不少,他們今日往北的進程可不短。


    他們來到一家食鋪後,見到裏麵售賣的吃食分量之大,一看就是大多身量高大之人的食量。


    鹹毓索性也不維持自己的男裝姿態了。


    因為她的人往那一站,就像是個“小雞仔”似的格格不如。這樣一來,她再怎麽裝模作樣,都很容易被人一眼盯住,然後懷疑看穿。


    而等到進了堂中的角落坐下之時,招待他們的掌櫃見到她摘下帷帽之後的女子麵貌,也確實絲毫不驚訝,轉頭就為他們準備吃食去了。


    鹹毓湊到楚蔽身側輕聲嘀咕道:“這城中男子的身量,肯定沒一個像我這般的。”


    甚至方才在街上瞥見的女子,身量都比她高了幾許。鹹毓自認自己還不是太過於嬌小的身子骨,但比起這裏,她卻還真像是最為嬌小的一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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