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報官怎會連累你的郎君?我自當與衙門說清楚,連你都不會連累!”


    鹹毓一想到如同單娘這樣的人一再壓著城郊的事,便會陰差陽錯地連累森林深處一代又一代的“聖女”可悲的人生,她就也激動了起來。


    “單娘,”她上前一步,朝對方說道,“先前你說你不過是靠你郎君罷了的時候,我並未反駁,但你在客棧忙前忙後的操勞我並非沒有看在眼裏!”


    單娘慌亂之中有些疑惑:“鹹娘子……你這是何意?”


    鹹毓既失望又憤怒,她上前,雙手按住了單娘的肩,一字一頓地說道:“你分明自己也很能幹,為何處處隻為你郎君著想?你若說是怕我連累了你,我都願意答應!”


    然而一心隻為夫家著想的古代女子也是常有的事。


    鹹毓隻覺得無奈。


    此刻單娘顯然不懂她在說什麽。還一直堅持想要阻攔她。


    單娘一而再的勸阻徹底激起了鹹毓的情緒,她一手揮開單娘的胳膊,朝背後的馬車跑了過去。


    “鹹娘子!鹹娘子?你要做甚?!”


    單娘抱著貓沒站穩,穩住身子後也追了上去。


    那趕車的馬夫正巧去一旁的樹叢中小解了,鹹毓奮力爬上了馬車。


    單娘沒來得及追到她後麵,她就已經握緊韁繩調轉了馬車頭。


    “鹹娘子?鹹娘子!”單娘徹底慌了,她滿心擔心鹹毓去城中衙門告狀,想要攔住馬車,“你不能去啊!鹹娘子!算我求你了!莫要害了我郎君!”


    鹹毓失望至極,她一咬牙,揚起馬鞭狠狠一揮——


    “駕!”


    “鹹娘子!!!”單娘破聲喊道。


    然而眼前的馬車已經絕塵而去。


    ……


    夜裏刮起的風在清晨太陽升起時便停了下來。可此時鹹毓坐在飛馳的馬車上,卻也感受到急速的風從自己兩邊的臉龐刮過。


    她從未做過如此出格的事情。


    因為她其實也沒認真學會過如何駕駛馬車。


    但她一時上頭,想做便做了。比起單娘一而再的隱瞞和阻攔,還有什麽比做一個了斷更爽快之事。


    鹹毓繃緊著手中的韁繩,咬牙調控著馬車在道上飛馳的方向。


    她纖弱的身子隨著馬車一路顛簸,可胸口的那顆心髒卻越發鎮定了下來。


    她並非為了報複單娘,這馬車她自然會駕駛回城中,直接還給那家客棧。


    但她也無法忍受單娘那一而再滿心隻為自己郎君著想、而棄自己娘家闔村不顧的觀念。試問她自己,她絕對不會為了楚蔽而對自己的父母不管不顧。


    而且那城郊村子何止一村的悲劇,在那森林深處,還有跟多的人。那裏有做聖女的女子,不如單娘這般能嫁一個城中的掌櫃,她們連自己的一生都沒有任何的選擇權利……鹹毓並不覺得自己有舉世無雙的英雄能耐,能救城郊眾人、救森林深處的人,但她也不希望有手有腳的她和單娘,什麽都不做,一點兒都沒有行動。


    疾馳的馬車上,坐在車頭的鹹毓背後長發飛揚,她的渾身上下都酸麻無比,唯一堅持的念頭便是早些進城,以便抓緊時間做下一步的打算。


    鹹毓捏緊韁繩,想要全神貫注駕駛馬車,可心中的思緒卻如同飛揚的長發一樣混亂。


    先前她和楚蔽從侍君館裏出來後,想當然的將報官之事推到了藍景那弟弟身上。理由很簡單,因為他們兩人的身份特殊,為了低調做人,所以隻能由藍景肩負起報官的任務來。包括那時候他們也討論過不要就近報官、以免地方庇佑的細節來。


    可事到如今,鹹毓發現自己又麵臨了大差不離的事——如果要報官,那她這回必須自己親自去報官了。


    或許有些事情終究是得自己麵對。


    一想到這裏,鹹毓也並不害怕。她不怕報官會帶來的下場,隻要有機會,她肯定都會去嚐試,而不是等著時間轉瞬即逝,讓孤身留在森林深處的楚蔽神生死未卜。


    下定決心之後,鹹毓反倒有了思緒。等她進城歸還馬車之後,她就先去打聽城中的衙門如何,如果靠譜的話,她就去報官又如何。


    別的且不說,至少城中的衙門是離城郊最近的公家了,總比舍近求遠更能節約時間。


    興許這和她的成長經曆有關,她比單娘更加信賴官方衙門。況且以她現在的能力,她也隻能先尋求官方求助試試。


    然而。


    當鹹毓都在路上把第一次擊鼓報官的台詞都計劃好了的時候,她卻後知後覺發現她迷路了。


    她迷路了……


    她迷路了?!


    她駕駛的馬車居然迷路了?!


    空曠的行道上,疾馳的馬車漸漸停了下來。


    鹹毓在車頭上拉緊了韁繩,臉上露出了一絲茫然。


    她能確定她迷路了,是因為她感覺自己駕車這麽久,怎麽還沒望見城牆。


    還記得之前兩人坐著楚蔽駕的馬車從城中出發去城郊,一路用時並不長。


    不過那是因為他們的馬車前麵有懶馬,所以當然快些。


    但鹹毓在以前也好奇過懶馬比起尋常的馬到底高出了多少的速度,所以她現在抬頭望著天上早就過午的太陽時,還是能確定這輛馬車跑得太久了——已經久過了正常的行程。如果這兩馬車走對路的話,她再怎麽也已經看見城門了。所以可以見得,她眼下顯然是走錯路了。


    “……”


    駕了半天的馬車,雖然沒有翻車,但走錯了路,鹹毓的心中難免有些挫敗。


    她竟然連回城的路都能走錯……那她現在駕著馬車去往何處?她也不知道。


    當一直飛馳的馬車停下來後,鹹毓除了渾身濕汗之外,四肢百骸的酸痛也愈發的明顯,甚至餓了不知多久的胃裏都翻湧上了胃酸。


    她的頭皮發麻,耳中也因為精疲力竭而出現了耳鳴。


    她覺得自己隨時都能倒下了。


    就在這時,好巧不巧,前麵由韁繩牽引的馬匹大幅度晃了晃腦袋,鹹毓手上一時沒穩住,自己啪嗒一下被韁繩帶得側倒在了車頭。


    她連忙想要撐著手坐起來,卻忽然失去了力道,再次趴倒在了車頭的木板上。


    “……”她好像抽筋了。


    一當倒下之後,身子上的疲憊頓時席卷而來。


    鹹毓鬆懈下來後,覺得自己都可以暈過去了。


    可她難道就在路上倒下了嗎?


    前後沒有行人車馬的陌生空道上,鹹毓一個人趴著馬車上喘氣。


    又好似在歎氣。


    她一直自認廢物,她認了,她也沒想搞什麽大事業。但她躺下之後心中的焦慮也不假,她覺得自己總不能廢物至此吧?


    不知不覺間,鹹毓昏睡過去了一陣子。


    精疲力竭後的夢境也極為混亂,遠不如平常睡覺時隨便做的夢清閑。


    一閃而過的夢中畫麵沉重得讓她壓不過氣來,但夢中的她也知道自己是因為太累了。


    後來她果然夢見了楚蔽。


    兩人好像還是身處那個與世隔絕的地方……更確切的是,他們兩拜堂成親之夜翻窗跑路途中去帶走母貓的那個荒僻的舊牆邊。


    夢裏的楚蔽還是那副模樣,麵色淡然,長得一副擺酷的臉。


    隻不過他竟然壁咚她!


    他將她鎖在自己與牆麵之間,低頭輕聲問道:“難道你想回去,在眾人麵前,你我如壁畫那般纏綿悱惻?”


    ……鹹毓當然接受不了那麽大的尺度,她猛地醒了過來!


    然後睜眼一看——


    ……西邊的太陽都快要下山了。


    她竟然累得從下午睡到了傍晚。


    鹹毓連忙從車頭的木板上坐了起來。


    她毫不猶豫地拉起韁繩,再次駕馬動身。


    時間不等人,她已經睡了一覺了,不能再耽誤更多的時間了。


    自己稀裏糊塗的迷路她也認了。她現在決定繼續往前走。因為就算掉頭回去她也不認得路,不如就這麽直接往前走算了,總能去到下一座城。總比她一個人在空曠無人的路上好。


    隻要能進一座城,人多力量大,總能想到辦法的。


    鹹毓重新整理心態,繼續專心往前趕路。


    她的駕駛技術也早已在剛才的路上練出手了。


    果然隻有在逼不得已之時,趕鴨子上架的效果才極為明顯。


    接下來的路上,鹹毓摒棄了一切,一心盼望著自己眼前的視野中能早些出現城牆的模樣。


    好在她的堅持,終於在天色暗下來時,她隱隱約約望見了不遠處真的有城牆。


    這可太好了!


    鹹毓策馬過去。


    她雖然已經知道自己效率極為低下了,但也沒有棄下馬車、單獨騎馬。她還想著日後將馬車原封不動還給那客棧,賠多少錢她也認了。


    鹹毓駕著馬車來到城門口,她一邊老實排隊,一邊在心中思考著。


    她說到做到,如果去報官的話,保證不提關於單娘的隻字半語,那單娘盡管放心。


    而她雖然廢物,她也不會放棄自己,等進城後她就繼續想辦法,肯定能有進展的。


    不一會兒。


    鹹毓都快把有的沒的都想了一遍了,她發現前方進城的隊伍竟然還沒有任何進展!一動不動地堵在她的前麵。


    怎麽回事?


    此時天色已大暗,除了城門口掛著照明的燈籠,城門外排著的長隊都吞沒在黑夜之中。


    所以鹹毓方才都沒仔細看,等現在定睛一看,才在昏暗的光線中,隱約發現前麵排著的隊伍竟然不是普通百姓?


    鹹毓一愣,重新打量著前麵排隊的兵馬。


    與其說是兵馬,其實也不過是寥寥無幾的一小隊人馬罷了。


    看著像是普通守城的人馬,並不是什麽大陣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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