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熱浪中,楚楓紮起的小辮兒一上一下,明亮雙眼中滿是堅毅。


    這次生產隊的雞瘟來得怪,傳染性那麽強、死亡率那麽高,確實像是最嚴重的那一種雞瘟。


    可如果真是那種雞瘟,楚楓她們家那隻雞絕對撐不過七天。


    福團也不可能輕易拿著神奇植物就能解決這次雞瘟,從楚楓她們能躲掉蛇咬就能看出來,福氣文再怎麽彰顯福團的福氣,也會遵循一點基本規則。


    所以,楚楓猜測,這次雞瘟來得有點特殊。


    “妹妹,去借閱室幹嘛?我們又不認字。”楚深追著楚楓,妹妹跑得真快啊。


    “爸爸認字,鍾大夫也認字,借閱室的老師也認字。”楚楓道。


    借閱室的秦老師,是曾經下鄉的一批知青。在楚楓的記憶裏,秦老師後來成了生物領域的教授,學識廣博。


    當然,在福氣文中,秦老師也非常喜歡福團,在福團的小學時期,秦老師就給了她許多幫助,比如教福團英語,讓福團走在起跑線前麵。


    楚楓可不在意秦老師喜歡誰,她隻想保住家裏、宋二嬸、花嬸她們家裏的雞別死。


    福團的福氣不會庇佑她們。


    花嬸那天晚上的確和年春花吵了架,宋二嬸更是直言不信福氣,但無論怎樣,吵幾句嘴,罪不至此,不至於淪落到家裏的雞都要死光的地步。


    借閱室隻是一間矮矮小小的房子,從外看去,甚至有些破舊,大門上的黃漆裂開幾條無傷大雅的裂縫。


    楚楓、楚深敲門:“秦老師,我們來借書。”


    裏麵的男音沉沉道:“進來。”


    楚楓推開門,門裏麵,秦老師穿著短打上衣,戴著一副眼睛,正在伏案看書,袖子邊、褲腿邊都是勞作後的泥土。


    福團也在。


    作者有話說:


    第16章 傻子


    福團支著張小桌子, 看一本花花綠綠的英語書。


    聽到動靜,福團一仰頭, 烏水丸子似的眼撲閃幾下, 軟糯糯喊:“深哥哥。”小扇一般的睫毛顫一顫,又猶豫地叫楚楓:“楓姐姐。”


    福團不大喜歡楚楓。


    她剛到楚爸爸家時,深哥哥也非常喜歡她, 經常帶著她一起玩兒,連楓姐姐都少有帶。


    可是後來,深哥哥好像還是和楓姐姐一起玩得多。


    福團不知道這中間發生了什麽事。


    楚楓朝福團大大方方點頭, 揮了揮手算打過招呼。


    對福氣女主,她打算敬而遠之, 不要輕易結仇。


    楚深則臭著一張臉,給福團淡淡打了招呼, 拉起妹妹的手:“妹妹, 我們不是要來借書嗎?”


    楚深臭著臉,寧願看牆, 也不看福團。


    楚深本來很喜歡福團妹妹, 最開始福團剛來家裏時, 楚深更是非常熱絡。


    哪怕後來新鮮勁兒過去,他和楚楓是多年的親兄妹,楚深還是和楚楓更熟稔,也沒有半點忽視福團的地方。


    可是,後來奶奶比著福團, 把他和妹妹踩到了泥地裏,因為福團, 爸爸媽媽妹妹挨了多少罵?


    媽媽被指著鼻子罵沒福時, 福團就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貼在奶奶腿邊, 歲月靜好地看著。


    楚深那時就不喜歡福團了,別人再說這個小妹妹有福,也比不過他的親媽親妹啊。


    楚深到底是個小孩子,再能忍,聲音中也不免露出幾絲厭惡。


    福團小小的身子就那麽一顫,圓潤的小臉上有些不可置信,深哥哥咋會不喜歡她呢?


    在年春花她們家,福團穿得最好、吃得最好,年春花把壓箱底的布票都翻找出來,給福團裁新衣服,加上福團在陳容芳家帶過去的衣服,福團每天就被打扮得跟個福娃娃似的。


    白佳慧、蔡順英還有李秀琴的女兒們,穿的都是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的衣服,被福團襯得灰頭土臉的。


    她們的哥哥們,也都就更喜歡福團。


    福團有時候見著招貓逗狗的哥哥們欺負那些妹妹,卻送她小花花時,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像吃了蜜一樣甜。


    也就難怪福團現在不敢相信楚深對她擺臭臉了。


    福團蹙著小眼睛小眉毛,定定望著楚深和楚楓扣著的手,歪了歪頭,有些不舒服,又有些困惑。


    奶奶不是說她有福,比楓姐姐不知道強哪兒去了嗎?怎麽深哥哥……


    楚深被福團看得渾身不舒服,以前他隻覺得福團可愛,現在膈應死了。


    兩家人鬧成這樣,福團又不是不知道,怎麽就能一副歲月靜好、啥也沒發生過的白嫩圓潤的模樣呢?


    楚深甕聲甕氣:“妹妹,我們快借書吧,我不想待這兒久了。”


    楚深厭惡地轉過身,留一個後腦勺給福團打量。


    楚楓緊急拉了把哥哥,不想哥哥得罪福團。


    她朝福團點了點頭,走到秦老師麵前:“秦老師,我和哥哥想借一些家禽疾病類的書籍。”


    秦老師從書堆裏抬起頭,指了一個方向,麵無表情道:“左邊第二個書架,上麵三排是禽類,下麵幾排是畜類,不能弄壞書籍。”


    楚楓嘴甜地說了句謝謝,再押著楚深也道謝,兩個小孩兒一起去左邊的書架下。


    其實楚楓有記憶,看出秦老師不喜歡她和哥哥。


    秦老師離開座位,到福團麵前,細心地給她講幾個音標,字正腔圓教她發音。


    楚楓也不介意,福氣文裏,和她們一起玩兒的都是悲慘配角,像秦老師這樣未來的生物領域巨擘,對福團有一種天然的好感。福團從小就學英語,學才藝,把隊裏的孩子遠遠甩在後麵。


    幸好楚楓沒想著誰厲害就巴結誰,不然光是心理落差,都足夠難受。


    楚深不認字,楚楓倒是認字,但是也不能放在明麵上來,生產隊的借閱室裏有許多家禽喂養、莊稼侍弄的書籍,楚楓和楚深就找出上麵畫了雞鴨圖案的書。


    一找,有幾十本。


    “妹妹,這麽多都畫著雞的書,我們挑哪些?”楚深為難道,不可能借這麽多啊。


    “先挑上麵隻畫著雞的。”楚楓麻利撿出幾本,“像這種,封麵上的病雞一看就像我們家的雞那樣的,還有這個,封麵上居然畫著拉稀的圖案。”


    楚楓翻來覆去地看,既覺得作者的封麵簡單好懂,又在想不知道當初做封麵的人看著是什麽心情。


    她和楚深都忍俊不禁,一起挑出一些書。


    光靠封麵,肯定是不行的,楚楓的目的是借閱室秦老師的幫助,但她估計自己不招人待見,才在這裏挑出許多書——不可能什麽也不做,空口白牙地去問吧。


    楚楓抱著好幾本書走過去:“秦老師,請問這幾本書裏,主要寫雞瘟的書有哪些?”


    秦老師本來柔聲給福團講著音標,聞言一抬頭,鼻梁上的眼鏡滑落一點,用手指推上去:“你手裏第三本、第六本、第八本就是。”秦老師皺眉,語氣略顯生硬:“這些書是農業養殖領域較為專業的工具類書籍,你們兩個看不懂。”


    他下意識就要抽走這些書,放回書架。


    楚楓還是笑著,但是緊緊抱著這些書:“秦老師,我們不是給自己看的,是給爸爸、鍾大夫他們看的。”


    楚楓才七歲,營養不良讓她麵黃肌瘦,沒有福團白淨,沒有福團穿得好看,更不像個福娃娃。


    但是她用禮貌的微笑拒絕秦老師的無禮,不卑不亢地解釋時,倒有種知進退、守禮節的教養,有點像一杆清竹,隻是瘦黃得很。


    秦老師頓時不好意思起來,發現自己太急躁了,還不如一個小娃娃。


    今天不知道怎麽回事,以往,秦老師雖然嚴肅,也不會這麽不耐煩。但現在也不知道怎麽的,他一看見這兩個孩子,尤其是這個女孩子時,就本能的生出一種不喜。


    反而是在福團旁邊,能讓他心神安定。


    秦老師道歉:“不好意思,是我太著急了。你要借這幾本書?我給你辦手續。”


    楚楓趁機請教:“秦老師,我和哥哥都不認字,爸爸、鍾大夫他們忙得很,這些書還得請您把把關。”


    “你說。”秦老師道。


    身為老師,秦老師對愛問問題的學生有本能的愛護,下意識直起身子,手指也離開福團的英語書。


    他剛才隻打算隨便給楚楓辦個手續,節約時間多給福團講幾個單詞,現在卻細細聆聽楚楓的問題。


    福團困惑地眨巴眼睛,怎麽秦老師…


    “我想挑一本重點是講雞瘟防治類的書籍,要全麵一些,最好有大麵積治療雞瘟的實例。”楚楓落落大方道。


    秦老師聽見前半段還好,聽見後半段便皺眉:“現在沒太多成功治療大麵積雞瘟的正麵例子,隻要防治的成不成?”


    楚楓搖頭:“如果隻是治療,鍾大夫是很有經驗的大夫。但是我聽媽媽說,我們生產隊之前沒得過這麽大麵積的雞瘟,這種傳染病,最重要的就是防止多次交叉感染。”


    這就不隻涉及臨床了。鍾大夫以前沒有這種經驗。


    所以楚楓想找有類似例子的書,照著葫蘆畫瓢也好。


    秦老師馬上明白過來,去書架上挑了一本書,遞給楚楓:“這本書,上麵有h省一個養殖場遭受雞瘟的案例,雖然最後失敗,但是裏麵的各項措施都做得很好,有很強的借鑒意義。”


    楚楓說了句謝謝,接過來。


    秦老師發現這小孩兒還挺聰明,說話也很懂禮貌:“你幾歲了?上的幾年級?”他同樣也這麽問楚深,雖說楚深話說得不多,但從眼神來看,他妹妹說的話,他倒是都懂。


    福團一直等著秦老師來給自己講音標,百無聊賴地玩兒著自己手指,就聽見秦老師和楚楓拉家常。


    福團低下頭,盯著英語書裏花花綠綠的人物看啊看,兩根小手指纏在衣服上繞啊繞,繞成一團麻花。


    她等得有些不耐,打了個小小的哈欠。


    楚楓說:“我七歲,哥哥八歲,我們還沒上學。”


    秦老師的臉色登時變得肅穆,一皺眉頭:“怎麽沒上學呢?”


    楚深挺胸抬頭:“我和妹妹明年就上學。”


    那還好,秦老師提起來的心又放下,他最擔心的就是有孩子上不了學。秦老師起身辦理借閱手續,也沒再搭腔。


    楚楓抱著幾本書,再問道:“秦老師,除開治療雞瘟的書外,還有沒有講雞病的不同種類的書?”


    秦老師取出一本厚厚的筆記紙,上麵寫滿了借書還書的日期,他的字清瘦而有風骨,鋼筆筆尖一凝:“你借這類書做什麽?”


    楚楓說出自己的擔心:“這次雞瘟,鍾大夫說得病超過三天的雞就沒法救了,但我媽媽養的雞已經活過了七天,我覺得這不是運氣,或者說隻是因為我媽媽照顧得好的原因,一定有其他原因。”


    “鍾大夫說雞感冒、雞瘟起初得病的症狀差不太多,我就在想,會不會還有其他的病夾雜在其中,隻是這次來得太急,沒被發現?”


    秦老師沉默良久,不是沒有這個可能,棘手的雞病也就是敗血菌感染和病毒感染兩種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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