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語氣弱下來,秀眉深垂,潤澤的雙腮鼓鼓地朝他半是撒嬌半是懇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我怕哥哥老不答應,晉惕會像上次那般傷害哥哥。”


    她蹲在他身側,粉頸微揚,柔弱無骨的手指輕扯住他腰間的一條絲絛。青澀的眸子跟琉璃似的,含情脈脈望向他,攪得他無法專心在案上寫字。


    “求求你了。”


    沈舟頤遂撂下筆,垂首與她四目相對。也不知是否是角度的問題,背光的他眸黑如洞,溫柔褪去,多添幾分陰冷的味道。戔戔渾身一凜,撤手扯他絲絛的手欲離開,他的手臂卻倏然撐在背後的小屏風上,正好將她圍困在狹小的角落中。


    他撥弄她脖頸間晶瑩的水晶鏈,發出漫不經心的輕響。


    “能否問妹妹一句,妹妹到底是怕我受傷,還是怕晉惕得不到玉石討不得他母親歡心?”


    戔戔訝然抬眸,不曉得他是怎麽得知各中緣由的。


    她對這般親密的距離本能地抵觸,再次想要離開。然沈舟頤兩膝交疊,落地的那隻長靴重重踩著她的一片裙角,腳尖別有深意地攆著,似韁繩,越發收緊她的衣料,直至叫她動彈不得。


    她頓時被一股恐懼所籠罩,老老實實地靠在牆壁上,脊背挺得筆直。一隻不斷蠕動的手嚐試著把裙角從他靴下拔.出來,卻屬徒然。她迫使自己鎮定下來,說:“當然,我是怕舟頤哥哥受傷。”


    沈舟頤唇角蕩起一個弧度,笑中卻殊無歡喜之意,甚至是寒的。


    他舉重若輕地放開她,“與妹妹開玩笑的,如此緊張作甚。”


    說著靴尖輕抬,戔戔被他扶起來,搖搖晃晃重心不穩。她心神恍惚,有種淡而怪怪的感覺,令她覺得可怕。但這可怕的源頭是什麽,卻又說不上來。


    沈舟頤歉仄道,“對不住,方才忙著和妹妹說話,竟弄髒你的衣裙。”


    戔戔不在意衣裙,悵然若失,良久才緩過精神來。


    她勉強繼續方才的話頭,“舟頤哥哥既答應了,就不要反悔,我會拿本子記下來的。”


    沈舟頤道:“不用記,左右我也是要找合適的買主出手的。魏王府既開出如此高價,卻之不恭,我與他們交易了就是。”


    戔戔聽他如此承諾,稍稍安心,剛才他對她的那般動作和姿勢仍籠罩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這是為什麽呢,他已有妻室在外,為何還要與她如此親密,為什麽?單純的兄妹之誼,打死她她也不信。況且她和他根本不同姓,從前還有婚約來著,算哪門子的兄妹。


    她寧願騙自己隻是一個巧合,而不願去深究背後可能隱藏的危險因素。沈舟頤人品素來好,此番又要他割愛把九死一生得來的寶物讓給晉惕,著實為難他了。或許她不該暗地裏揣測他,這件事本是她的錯,是她先巧言令色地招惹他的。


    遙想晉惕得到雙蟬璧後,在魏王妃麵前大大為自己美言一番,婚盟可成,姻緣可諧,從此夫妻恩愛共度此生,現在的屈身討好也值了。與晉惕的姻緣敲定後,她該當遠離其他男人才是。


    時天色已晚,戔戔努力忘掉這點不愉快,計劃著明日將這一好消息遞給晉惕。近來她都為雙蟬璧的事輾轉反側,今夜可終於能睡個踏實覺。


    然黑夜過去,就在淩晨即將破曉時,戔戔迷迷糊糊地被清霜推醒,隻聽清霜焦急的聲音:“小姐,不好了。世子派人來偷咱們府上的東西,恰好被抓個正著,要扭送官府呢。”


    作者有話說:


    書名是我臉滾鍵盤亂改的,隻是試試,不好聽還可以改回來[扶額]


    第15章 綿羊


    戔戔倏然驚醒。


    匆匆披件衣衫往前廳去,見一中年漢子被捆翻在地上,端端就是晉惕的隨身侍衛羅呈。楊鋼拿刀橫在他脖頸間,賀老太君、賀二爺、吳暖笙諸人都在。


    邱濟楚厲聲問道:“是不是你家主子派你來偷竊的?說。”


    羅呈硬著麵孔。


    邱濟楚冷笑道:“那晉惕也算是個有身份的人物,不料竟如此齷齪,眼熱雙蟬璧,強買不成,就做出如此下流的穿窬勾當來!”


    羅呈聽他辱及主上,“住口,都是我一人的主意,你們要殺要剮悉聽尊便,與我家世子無關。”


    邱濟楚道:“我們如何敢動你這賊子,你雖是條狗卻有主子護著,殺了你晉惕還不得找我們的麻煩?我明日就去街頭巷尾好好幫你家主子傳揚傳揚名聲,逢人便誇誇世子爺是如何縱人偷盜別家的玉石的。”


    羅呈暴怒,楊鋼差點按不住他。


    賀老太君看不下去了,哀然道:“這是造了什麽孽?”


    戔戔亦怔怔。


    原來羅呈見晉惕買不到雙蟬璧,對處處礙眼的沈舟頤恨之入骨,竟自作主張半夜前來沈家,欲用兩枚贗品玉換走真品。


    羅呈原來就是江湖草莽之人,德行差,隻欲取得玉璧即可,也不計較這樣做會有什麽後果。剛巧沈舟頤與邱濟楚請的護衛楊鋼守夜,撞見此景,一番打鬥後將羅呈拿下。


    但見羅呈替換的贗品與真品一般無二,不是行家很難分辨真偽。


    戔戔本已說服沈舟頤,就等明日交易。乍聞此噩耗,恨得痛心疾首。羅呈不曉得名聲的可貴,她作為皇都腳下土生土長的人,卻曉得一個人純白無瑕的名聲遠比性命更重要,尤其是對晉惕這種有爵位的貴族而言。


    邱濟楚說到做到,若他真去大肆宣揚晉惕縱人偷盜,一傳十十傳百,即便假的也會變成真的。這個羅呈也真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魯莽妄為壞了整局棋。


    賀老太君和沈舟頤低聲商量道:“賢侄,雖他夤夜行盜,但也不能真把他扭送官府。魏王府那邊……”


    沈舟頤道:“侄兒曉得。左右玉璧無損,就此放了他罷。”


    邱濟楚立即反對:“沈兄怎能如何軟弱?這麽輕輕易易地放人,還嫌魏王府欺負咱們欺負得少嗎?”


    沈舟頤斟酌著說:“臨稽百姓都知道晉惕偷盜,他聲名狼藉,就已經是最大的懲罰了。”


    老太君聞此正要阻攔,戔戔卻先上前一步勸道:“兩位哥哥切不能如此。”


    邱濟楚知戔戔又要向著晉惕說話,哼了一聲不屑地別過頭去。


    沈舟頤歉然說:“對不住,連戔戔妹妹也吵醒了。”


    戔戔來到沈舟頤麵前,“舟頤哥哥千萬不要損害魏世子的名聲,我相信世子是不會指使手下偷盜的。若平白誣賴好人,毀人名聲,又和那些偷盜的賊子何異呢?”


    沈舟頤啞然失笑,“戔戔妹妹別急,隻是一說罷了,沒打算真這麽做。”


    賀二爺也附和道:“正是,魏世子是什麽人,敢在背後嚼他的舌根是自討苦吃。我看左右玉璧也沒事,不如大事化了小事化無算了。”


    其實賀家雖與沈家合並,內心卻並未把沈舟頤當做真正的親人。如今戔戔馬上就要高嫁去魏王府了,老太君等人潛意識裏已把魏王府當做親家,因而不向著沈舟頤反倒向著晉惕。


    邱濟楚難以咽下這口氣,堅決反對。但他自己的那隻蟬璧已失,現在這雙畢竟是沈舟頤之物,孰是孰非,也隻有聽他決斷。


    全屋子的目光都集中在沈舟頤身上,他忖度半晌,沒有更改方才對老太君說的話。


    戔戔長長舒口氣。


    他幽幽補充道:“不過有件事,得請戔戔妹妹答應。”


    戔戔警然,恐他翻悔做出些對晉惕不利之事。晉惕肩頭既無紅蓮斑,那就是她日後要嫁的夫君。若依邱濟楚之言肆意損害晉惕的名聲,那不就是毀她自己的名聲嗎?邱濟楚和沈舟頤有幾條命,敢詆毀魏王世子。


    然沈舟頤的要求卻隻是:“還請戔戔妹妹約得魏世子出來,畢竟雙蟬璧的事是樁大買賣,須得當麵交涉清楚。”


    戔戔答應:“這是自然。”


    低頭瞥了眼羅呈,難堪,“即便單單為著今晚的事,也得叫他當麵和你道歉。”


    沈舟頤闔眸婉拒,道歉卻不必了。他和晉惕不說是仇讎也差不多,這次交易過後多半是老死不相往來的,虛與委蛇的那一套能省則省。


    吳暖笙未能領會三個男女之間的隱晦關係,跟著瞎摻和道:“如此最好,化幹戈為玉帛。”


    賀老太君提點道:“要會魏世子的話,千萬注重禮數,不能魯莽。今晚的事隻是一場誤會,否則日後兩家如何結親。”


    邱濟楚心中暗罵什麽狗屁誤會,賀家除去他的未婚妻若雪外,一家子都是趨炎附勢的小人。想前兩個月賀家辦喪事入不敷出時,賀家人是如何低聲下氣地懇求沈舟頤合並兩家院子的?現在沈舟頤替他們把債還清了,他們便過河拆橋了。


    賀家人滿眼都是魏王府的高枝,也虧得沈舟頤沒娶得賀戔戔去,否則焉知被這個女人害成什麽樣。


    羅呈被縛在地上,嘴角微揚,仿佛嘲笑賀家全是軟.蛋慫包,即便抓住他也不能怎麽樣。邱濟楚氣得命楊鋼將他押走,暫時關入柴房。


    彼時東方泛起魚肚白,沉沉的夜色褪去。與羅呈之事無幹的眾人各自回房休息,沈舟頤和邱濟楚卻還得留下來收拾殘局。


    羅呈帶來的那兩隻贗品蟬璧還躺在桌上,沈舟頤靜靜端詳片刻,將它們收入袖中。戔戔心亂如麻,睡意全無,也沒回房去。待賀老太君等人都走後,沈舟頤問她:“若此事必定犧牲一人,妹妹會犧牲誰?”


    戔戔疑色,不知他打著什麽心思。


    “舟頤哥哥為何這麽說?”


    “隻是好奇罷了。”


    戔戔囁嚅,拿捏著口風緩緩道:“這玉留在舟頤哥哥手中,不過是個價值連城的死物,晉惕卻實打實地需要它們。”


    “晉惕需要?”


    沈舟頤審視著她,“晉惕如斯富有,為何一定要此物?”


    戔戔洇紅的唇角緊繃,躲避他的凝視,不想回答他。晨曦前的黑暗,暗得人心頭發悶,無形的對峙彌漫在互稱兄妹的二人之間。她的樣子在外人看來有些高傲,好像她和晉惕之間的事外人不配知道。


    沈舟頤麵容暗下來,沉沉道,“既然不肯真誠,那麽妹妹的請求,為兄也不必凜遵了。”


    他從她肩頭擦過時,袖中的玉石發出很刺耳的一聲響,當,猶如碎裂。雖然戔戔知道那隻是羅呈帶來的那雙贗品發出來的聲音,還是免不得心驚肉跳。


    她忽改變主意,轉身攔住他,音色嘶啞不堪,“我,是我!我和晉惕需要。”


    沈舟頤身形微微一滯,“怎麽說。”


    戔戔垂著眼皮,猶豫片刻,“那個……我和他就要定親了,他得需要雙蟬璧獻給魏王妃當壽禮,哄得王妃的歡心去,才能娶我。”


    沈舟頤聽罷良久未語。戔戔站得雙腳都僵了,他才喜怒不明地歎一句,“為了你,他還真用心良苦。”


    “所以他是值得托付的人。”


    戔戔緩緩抬起頭來,明亮的眸子仰望向沈舟頤,“舟頤哥哥不也盼我嫁得好麽?”


    沈舟頤沒接她話茬兒。


    是,又仿佛從始至終根本不是。


    他觀賞著她,伸手撫摸她清秀的鬢角,進而去撫摸她下頜的輪廓,含著暗示性的力道。戔戔不自覺後退一步,他便逼近一步,眸色糅了些隱晦的顏色,男人對女人那種。


    戔戔渾身寒栗,躲開。


    這已經是近來第二次他這般對她了。


    她疏離地提醒道:“舟頤哥哥答應把玉讓給晉惕的,不要反悔。”


    沈舟頤的手空落落地懸在半空中。從他僵化的動作中,可以窺見他的不懌,他並不想聽見這個名字。可過了一會兒,他還是依照她的意思,妥協道:“好。”


    一個好字,加倍漫長低啞。


    戔戔躲躲閃閃,不敢抬眸看他,什麽觸目驚心的悲劇正隱藏在平靜之後。她覺得舟頤哥哥變了,不似從前如小綿羊般好拿捏了……恍若她身處在一座孤島上,四周洶湧的海水正在吞沒這座孤嶼。


    這種感覺很熟悉,什麽時候困擾過她。


    她苦思冥想,終於憶起。


    是在那個噩夢裏。


    第16章 綿羊


    天亮了,暖洋洋的太陽重新照耀臨稽的山山水水。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染指珍珠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旅者的鬥篷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旅者的鬥篷並收藏染指珍珠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