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想到魏王妃壽宴竟上演這麽一出好戲,世子爺當眾羞辱未婚正妻不說,還被小情小愛衝昏頭腦,連孝道都不要了。


    “住口!”


    魏王妃重重拍一下桌子,氣得發抖。


    趙鳴琴什麽都沒做錯,卻莫名其妙挨了晉惕的辱罵,什麽“不配”雲雲,她乃當朝帝師趙閣老的嫡女,竟被說不配為晉家婦?那個什麽賀若冰,狐媚樣子,又是什麽卑賤的女子了。


    魏王妃震驚得眼珠圓瞪,“逆子,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跪下給表姑娘道歉。”


    晉惕腰板挺得直,強如鐵,那剛硬的五官線條沒有一絲一毫道歉的意思,反而輕蔑地看著趙鳴琴。趙鳴琴臉蛋漲得通紅,對孤高傲慢的晉惕更生出幾分恨意。


    她一個貴族未嫁女,被人當場退婚,名節盡毀,淪為整個臨稽的笑柄,日後還要不要嫁人了?


    眾賓客都看傻了,也有不少在掩麵偷笑。世子爺好大的威風,和自己親娘劍拔弩張,真是好樣的。


    魏王爺大吼一句,“逆子住口!”


    魏王爺半生戎馬,性情暴躁如火,若非彼時賓客俱在,就憑晉惕方才那幾句話早就拿馬鞭抽他了。


    晉惕拳頭緊攥,忍辱負重地拂袖而去。趙鳴琴羞憤交加,有淚如傾。德貴見自家小姐被辱罵,恨得咬牙切齒,欲拿刀直接捅了晉惕……欲撫撫她的肩膀安慰,猶豫再三,終究是礙於身份沒敢。


    一場壽誕,弄得雞飛狗跳。群雌粥粥,斥責晉惕不懂人倫綱常。即便趙鳴琴不嫁晉惕,日後但凡誰家女兒嫁到晉家,都免不得要嚐嚐丈夫寵妾滅妻之苦。


    那位名不見經傳的賀家小姐,究竟是何方神聖?或者說,何方的狐狸成精,連世子也敢勾引?


    戔戔雖並未在場,但一戰成名,已成了整個臨稽貴族間議論的關鍵人物。


    ·


    遠郊的賀家宅邸對這場風波還全無所知。


    戔戔滿心期待晉惕能說服父母,迎娶自己,便將閨房搬進了繡閣,忙著為自己繡嫁衣。為著避嫌,她對沈舟頤若有若無地疏離起來。沈舟頤剛得到一大筆錢,也頗有自己的事要忙,倒也不來主動煩擾她。


    那日戔戔路過茶寮,恰好聽老太君與沈舟頤談起,“世子是怎麽在這匆忙之間拿出一萬六千兩銀的?”


    “侄兒也未可知。”


    賀老太君道:“這不是筆小數目,你不該貪心。日後戔戔還要與魏王府結親,你這麽做,隻怕她會被婆家看不起。”


    “老夫人盡管放心,這筆錢據說是世子的私銀,魏王爺和王妃都不知道此事。我隻留一千兩的本錢把祖上的藥鋪盤回來,再給濟楚兩千幫他繼父和弟弟還債,剩下的若戔戔願意,都給她當陪嫁就是。”


    老太君的聲音帶了明顯的喜意,“原來你是這麽想的。你這孩子,就知道疼妹妹。”


    戔戔聽到此處,心頭聳然動容。


    沈舟頤居然真如此慷慨,把好不容易從晉惕手中賺來的重財讓給自己?她也不曉得自己對沈舟頤是種什麽樣的感情,是親人,卻又比親人曖.昧些。若說他愛她,對她另有圖謀,從他的行為上看又遠遠算不上。


    她前日還胡思亂想地懷疑過,沈舟頤沒準就是夢中囚困自己的那人?此刻看來,真是胡思亂想了。他作梗她的婚事,或許隻是對晉惕看不慣,而非為著別的。


    沈舟頤和賀老太君談話罷,踱步出來,正要遇上偷聽的戔戔。戔戔欲轉身疾走,繡鞋剛好踩在花圃的爛泥理。沈舟頤掃到她,無可奈何,“戔戔妹妹來了怎麽不吱一聲,站在這裏趴牆角作甚。”


    說著雙手托在戔戔腋下,將她玲瓏的身軀從爛泥裏拉出來。戔戔麵色一紅,略有羞怯,小聲囁嚅道:“原來舟頤哥哥多和晉惕要銀兩,是為了我。”


    沈舟頤彎腰幫她撣裙擺,“你聽見了?”


    戔戔嗯了聲。沈舟頤澹然道:“其實也不全是為了你,濟楚主張狠宰魏王府一筆,我也考慮了他的意思。”


    戔戔局促不安地道,“無論如何,還是要多謝哥哥。”


    頓一頓,她忐忑問,“……你會永遠像哥哥一樣護著我嗎?”


    重點是像哥哥,而不是其他身份。


    沈舟頤內斂地彎彎唇。


    “傻姑娘。”


    他似乎還有別的話要說,可清霜忽然匆匆忙忙地找戔戔,魏世子來了。戔戔怦然,遂辭去沈舟頤,來到賀府的小門口相會情郎。


    晉惕正等在那裏,見他素日英朗的麵龐上覆有一層灰暗的菜色,舉止落寞,多有沮喪之意。戔戔有種不祥的預感,緩緩走到他身前,柔聲問:“子楚,怎麽啦?那件事……不順利麽?”


    晉惕半聲不吭,沉重的軀體忽然靠向戔戔。


    戔戔渾身一緊,不明所以,聽晉惕抱住她嘶啞地懇求道:“求求你別動,就這麽讓我抱一會兒。”


    戔戔睫毛眨了眨,沉默片刻,兩隻軟糯糯的小手輕拍他的背。


    她看見他腰間掛著兩塊璀璨閃爍的玉石蟬,端就是重金從沈舟頤手中收得的雙蟬璧。雖晉惕未曾開口,但戔戔已大概猜到了發生的事。她亦黯然神傷,低聲對他說道:“若是實在不行,就算了吧,是咱們無緣。這雙玉蟬不吉利,你還是不要戴著了。”


    晉惕倔然說:“不,咱們一定會成。這雙玉蟬原本是你家的,現在成了我的,它就是我和你的定情信物,我要戴著,隨身戴著,長長久久地戴著。”


    戔戔眷戀地摩挲著他高聳的眉骨,他眼瞼下有淚痕,整個人憔悴得不像話。她憐惜對他說:“要是嫁不了你,我也不嫁別人,情願到寺廟當比丘尼去。”


    晉惕牙關緊咬,泛出痛苦之色。


    “我是不是很無用?”


    他忽然問她,疲勞已極,握住她的手,“……戔戔,求求你,別要那些名分和虛禮了,你就直接和我在一起吧,我給你買棟宅子你住進去,隻有我知道你在哪,咱們朝朝暮暮也不分開。”


    真心相愛的兩人,為何一定要受世俗的牽絆?


    他和她如膠似漆就夠了,管有沒有世子妃的名分。


    他也不會背著她再娶,左右今生他就她一個女人了。


    第18章 綿羊


    戔戔沉吟許久,還是默默推開他。


    或許她就是個貪慕虛榮的世俗女子,若不要名分隻要愛情、不顧一切地和晉惕私奔,她做不到。甜言蜜語她尚且能說一說,可她怎麽能真的去當比丘尼。她是費盡多大周折,才過上如今這豐衣足食的生活的?


    晉惕口氣涼涼的,失望說,“戔戔,我全心全意為了你,你卻心智動搖。沈舟頤有什麽好的,值得你如此留戀?”


    戔戔蹙眉道:“和沈舟頤無關,是你我之間的事。”


    晉惕要想得到她,必須三書六禮、明媒正娶。她要晉惕,卻也要晉惕帶來的世子妃之位。她求的是一段須尾俱全完完滿滿的姻緣,有婆家有娘家,光明正大地成為貴婦,而非像現在這般密不見光私會。


    晉惕五內如焚,偏執地攬住她的細腰,不肯放鬆。她有什麽可考慮的,說來說去,還是沒那麽全心全意愛他罷了。


    那麽瞬間,他狠意暴漲,把她直接擄走的念頭又不可抑製地湧上來……他要先把她藏到一個隻有自己知道的地方,然後再剁了沈舟頤的腦袋當作他們新婚的賀禮。他倒要瞧瞧,若沈舟頤成為死人,她會不會還這麽顧左右而言它。


    兩人眼看又要口角起來,戔戔叫晉惕先冷靜冷靜,等想明白後再來找她。她不肯退讓,是一定要名分的。晉惕含恨而去。


    邱濟楚此時來賀邸,答謝沈舟頤送的那兩千兩銀子,恰好捕捉到這一幕,不禁冷然嗤笑。


    進得書齋去,沈舟頤正伏案雕刻著什麽東西。


    邱濟楚咳嗽兩聲,“你如今還有心情做這些閑事。”


    沈舟頤抬起頭,“怎了?”


    邱濟楚不悅:“你那好妹子又和世子爺在外麵私會呢,兩人纏纏綿綿難舍難分得緊,你倒好,穩坐釣魚台。”


    沈舟頤漫不在意,繼續手中的活計,“腿長在她身上,她要見誰,與我何幹了。”


    “那你究竟想不想娶賀戔戔?”


    “不想。”


    邱濟楚不相信他的話,走過去見他手中雕刻的東西,正是羅呈來府上偷盜時被扣下的贗品。贗品比之真品少了兩道暗紋,沈舟頤便將暗紋重新雕鏤上去,又放在特定的藥水中泡了泡。


    “真品都出手了,還要這不值錢的假貨作甚?”


    邱濟楚覺得沈舟頤太閑了。不過也是,賀戔戔一心想攀魏王府的高枝,沈舟頤即便再傾心於她,在晉惕的淫.威下也不得不退出。這事擱誰誰都得心情鬱悶。


    半晌邱濟楚去探望未婚妻賀若雪,沈舟頤仍獨自留在書齋雕鏤玉石。完工之後,雖兩枚贗品的成色和重量都與真品有差距,但夜裏都會發光,摸著都有涼意。


    若是將贗品昧著良心拿去販賣,還可再獲暴利。沈舟頤對錢財的興致不高,揣著兩隻精巧的小玩意在手,往五裏巷子去。他手裏捏著一遝銀票,又是去給月姬送錢的。


    誰料半路遇上出門辦事的德貴,德貴熱熱絡絡與他打招呼。沈舟頤見他隻身一人,便問起今日表姑娘怎地沒在。


    德貴支支吾吾,沒敢說他家小姐被晉惕當眾欺辱,在家哭得兩眼腫似桃,實在見不得人。


    沈舟頤勸道:“天下好男兒多的是,貴小姐不必為不值得的人傷心傷身。”


    德貴呲牙,“公子是想說您是值得的人嗎?”


    晉惕金昭玉粹,固然不是德貴這種小人物所能比擬的,可沈舟頤的行裝舉止不似什麽王公貴族,德貴潛意識裏便把他當作半個情敵。


    沈舟頤失笑,“小郎君莫要誤會,在下已有心許之人。”


    德貴大驚,眼睛圓瞪。這一位沈公子神秘得緊,從不肯吐露自己的家世關係,居然已定婚事。震驚之餘,想他不能再娶趙鳴琴,卻又免不得竊喜。


    “夫人是哪家千金?您成婚了,這下表姑娘可要傷心了。”


    沈舟頤輕搖頭。


    “成婚卻尚未。”


    不是妻子,那便是外室小妾之類的了,德貴暗暗想著。他無意深究沈舟頤到底心悅誰,隻要不心悅趙鳴琴就萬事大吉。


    “公子如此才貌,將來必定和夫人琴瑟和鳴。”


    沈舟頤聽了這般奉承之語並無喜色,雙目望向寡淡而渺遠天空,極低極低地自言自語了句:“可惜她現在還是別人的。”


    德貴:“哈?”


    沈舟頤不再多提,摸摸懷中正好帶著那兩隻贗品玉蟬,便拿出來送與德貴。


    “在下與趙小姐相識一場,引為知己。若蒙小姐不棄,這點小玩意就請小郎君替我遞給小姐吧,願她能早日恢複精神。”


    德貴打開錦盒裏麵的東西,心頭大震。盒匣華美,看上去價值不菲。細細聞,還有股甜蜜的芳香。然他終究是個下人,卻不能認出此物與晉惕新得的寶貝一模一樣。


    “您和小人隻是萍水相逢,小人如何敢收您這貴重的禮物?”


    沈舟頤實話實說:“隻是邊角料,不值錢的。若不喜歡隨意丟掉也好,不用心疼。”


    德貴有點動心,他此番上街,本來就是計劃著給趙鳴琴買些小玩意哄她歡心的。既有好物送上門來省下自己的月例,那是再好不過,假意推諉兩句便收下了。不過待他送趙鳴琴之時,可萬萬不能說是從沈舟頤手中得的。


    沈舟頤察覺他的心思,半是玩笑道:“小郎君不說我的名字當然無所謂,隻要你和她愉快就好。”


    德貴被撞破心思頓時臉紅,紅鸞怦怦星動。


    你和她。


    德貴不曾想過,自己的名字還能和表小姐並列。


    “公子……”


    沈舟頤擺擺手,示意他不用多解釋。情竇初開這回子事,人哪裏控製得住。愛意的火花一旦燃起來,就不會輕易滅掉。


    “多謝沈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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