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的,笑得那樣燦爛,好看。


    而當時的他卻隻能控製著自己忍不住要發紅的臉,垂首行禮,板板正正道一句,“臣見過公主。”


    卻聽到身邊依然歪頭看著他的小公主歎了口氣,很輕很輕的歎息,卻幾乎讓他想把心都摘下來送給她。她歎息道:“你怎麽才來,我天天都在這裏等著遇到你。”


    你怎麽才來,我天天都在這裏等著遇到你。


    那麽多人給他遞過香箋,更令人臉紅心跳的話他都收到過,他收到過數不清的帕子香囊甚至還有更過分的女子貼身之物,他從來隻覺這些可笑又無味。可小公主這樣看似無心的一句話,卻讓當時以清冷著稱的京城公子紅了臉,手足無措。


    同樣剛剛睜開眼睛的白瑤看到的就是師尊看向顧回的眼神,如在夢中。


    白瑤一慌,立即抬手往師尊眼前一擋,喊道:“師尊!”師尊怎麽能那樣看著別人,曾經師尊隻這樣看過自己。想到師尊走火入魔的那夜,白瑤紅了臉,即使知道那時師尊是把自己看成了別人,可白瑤甘願。那樣的眼神,明知看的不是自己,也讓人沉淪其中。


    她陪著師尊走過那段讓師尊痛不欲生的日子,她覺得自己慢慢等到了,等到了師尊能看到別人。


    師尊看見了她。白瑤知道。


    但是,除了她,師尊不該再看到別人。


    白瑤的一喊一扯,讓沈遇回神,他看著眼前的白瑤,看著遠處人群中的顧回,一時間竟不知他的心魔強到了何種地步。


    這之後半個月時間,青雲道君離開了青山宗,再次去往魔域。他一定要弄明白,顧回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不管是真是幻,他要弄明白。


    青雲峰後山,看到顧回練劍結束,胡不依從樹上跳下來到神女旁邊,終於憋不住問出了自己心中困惑,幽王為何援手。


    顧回一笑,“是故人呀。”


    “什麽時候,哪裏?”胡不依瞪大了眼,他怎麽不知少主什麽時候認識了幽王。


    顧回看著蒼翠的樹木、盤繞的藤蔓,輕聲道:“萬年前,巫山。”說到這裏,似乎想到當時的事情覺得好笑,她又笑了,“他是我見過的第一個山外人,也是第一個騙了我的人。”


    原來是他,“他騙姐姐什麽?”


    想到當日情形,顧回笑道:“他騙我玩一個遊戲。”


    想到當日那個因為一句話就會紅了耳根的年輕人,顧回又輕輕地笑了,近乎歎息道:“他變了很多。”時光可以改變任何人,改變任何事情。不要說一萬年,就是兩百年,也足夠改變一個人,改變很多事了。


    世間人,世間事,都會變。陸湛確實變了很多,但顧回也並不覺得意外,誰不在變呢。


    唯有她的劍,不會變。


    顧回再次握緊劍。


    這日夜間,顧回突然對同樣在打坐修煉的胡不依傳聲道:“一會兒,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動。”胡不依心一提忙應是,然後慢慢讓自己放下心神,重新進入一個放鬆修習的狀態。


    原來是有神識來探。


    青雲峰頂,能用神識探進他們住處的,隻有青雲道君了。胡不依緊遵神女囑咐,一點端倪都不敢露出。足足一刻鍾,這股強大的神識才離開。


    又過了一刻鍾,確定一切再無異常,胡不依才敢起身來到顧回身邊。


    “道君起了疑?”這是無疑的,神女如今容貌足足像了過去七分,這要還不起疑,這道君也要麽就是心太大要麽就是沒心肝.....


    顧回不以為然地笑了,托腮望著窗外明月,回道:“就是再疑心又怎樣呢。”她不願意,青雲道君就探不出什麽。青雲道君固然厲害,人皇命格,天之驕子,可——又如何?她抬起月光下如玉的手,輕輕轉了一圈,似乎抓住了月光。


    神的事情,他再是人皇,又能知道什麽呢。


    胡不依靠著神女姐姐笑了,笑得近乎傲慢,人,怎麽可以洞悉神呢。青雲道君再強,終有一日,也會匍匐在他的神女姐姐腳下。能逼得神女破釜沉舟,發動時光回溯的人,又能是什麽好人。每次看到道君那張清貴禁欲的臉,他都不開心得很呢。胡不依輕輕蹭了蹭姐姐的衣袖,前路艱難,唯有取回命珠,他們才能籌謀開啟巫山,找到歸路。


    “待有那一日,姐姐可不許心軟。”


    顧回望著那輪明月,輕聲道:


    “沒有心,哪裏會心軟呢。”


    那個有心的顧茴,死了呀。


    她抬眼,朝對麵殿宇看去,對麵是道君與白瑤所在。


    青雲道君睜開眼睛,愣愣看著燭火:


    顧茴,是死了。


    一直到白瑤輕輕叫了一聲“師尊”,青雲道君才回神,看著此時乖巧安靜的小徒。白瑤同樣透過燭火看向道君,此時萬籟俱寂,她倔強的小臉上有藏不住的委屈,眼中那顆淚終於再也抑不住,滾落下來,可她還是睜著漂亮幹淨的眼睛,望著道君。


    青雲道君終於低低地歎了口氣,輕聲道了句,“不哭。”


    白瑤哇一聲撲到道君懷裏,嗚嗚嗚哭了起來,淚水濕了道君清潔無垢的雪白道袍。


    顧回托腮,月光下眉眼瑩瑩,平靜地看著,看著道君艱難抬起的手,又落下,可終於還是再次抬起,落在了白瑤柔軟的發上。她空蕩蕩的心口,什麽感覺也沒有,這樣安靜的夜。前世這個夜晚她在做什麽,大概在沒日沒夜地修煉,一刻也不敢停下來。青雲道君的道侶,怎麽能是一個連丹都結不了的廢人呢。


    月光下的顧回聽到那滔滔舊日時光中沈遇低沉悅耳的聲音,他說:“長生,我們去修一個長生。夭夭,我想與你長生。”


    顧回伸出手,夜風從指間經過,月光如舊。


    “長生。”她低聲笑了。


    她為神女,隻要道成,就可長生!


    何須旁人!


    如今困住她的是這不成器的靈根,顧回轉頭對胡不依道:“締仙草,無論多難,我都要拿到。”隻有締仙草能重塑靈根,徹底幫她擺脫短板的束縛,到那時,她的修行之路才會真正一日千裏。


    “紙魅說締仙草在小昆侖秘境裏有一株。”胡不依皺著秀氣的眉頭思索,圍繞著小昆侖外的那片水域掉片羽毛都會沉下去,同時幽幽水域之上,一旦使出靈力,就是雙倍消耗,可弱水遼闊,不是靈力深厚的大能如何通過。更不要說那株締仙草有專門神獸守著,一旦有人落地小昆侖,神獸立即嘯叫,山上其他山獸盡出。此時靈力被大大消耗的人要麵對滿山的獸,還有山頂那隻不知修為幾何的守山神獸。


    何其難。


    但姐姐要取締仙草,就是豁出命他們也要同神女姐姐一起,拿到那株締仙草。


    而此時道君和白瑤所在處,白瑤吸著鼻子靠在道君身邊,抽抽噎噎道:“我給師尊丟了人。”這次要不是師尊執意護著她,宗門就要罰她入宗門深淵二十年。聽說那個地方,一片陰暗,又黑又冷,別說靈力,就是光都不見,二十年出來,她整個人都廢了。


    “我當時就是太生氣了.....太想贏了.....一下子扔錯了.....”那是師尊送給她的保命法器,不到不得已的時候,是不該輕易用的。可當時她腦子裏就是想贏,昏了頭了,哪裏管到底是哪個保命法器,先扔出來才能保證自己不掉下去,一下子就把最厲害的那個扔出來了.....事後,她也後悔極了。


    青雲道君撫著她的發再次歎了口氣,“這是你的錯。”


    所以他幫她領了三十三日的鞭刑,白瑤身子骨太差了,隻領了一日就受不住了,金丹都有了裂痕。他隻得頂著宗門眾人的不認同,替她去領剩下的鞭刑。


    想到師尊為她承受的鞭刑,想到那日的恥辱,想到後來師門中人看她避之唯恐不及的眼神,白瑤咬牙,眼睛裏迸出火花:


    “師尊,我要變強!我想變強!”再不能讓師尊為自己受苦,再不能讓人欺侮!甚至連畢方死了,她都無力為他報仇。弱肉強食,以前是她太天真,如今她才看清人情冷暖,世道真相。


    青雲道君看著白瑤目光中的光芒,慢慢道:“既然你想,那師尊會助你變強。”


    “你需要——締仙草。”


    “等到小昆侖秘境開,師尊將為你取締仙草,重塑靈根。”


    白瑤一下子歡喜了,抱著師尊胳膊搖了搖:“師尊說話算數?”


    “算數。”


    同在青雲峰頂的顧回和胡不依說的也依然是這締仙草:


    “距離小昆侖秘境開還有時間,總會有辦法的。”


    第24章


    次日青山宗召集門下弟子,今年又到了去幽都取靈植的時間。每隔十年去幽都購入靈植,如今都是交給下麵的弟子前往,也算是各宗門一個重要的曆練任務。青雲宗依然是由蕭端趙曼帶隊,由門下弟子主動報名參加。


    顧回是一定要參加的,薜荔手串還在幽王手中呢。


    今年由於顧回參加,報名的弟子都比往年多了一些。這種情況不僅出現在青山宗,就是別的宗門也有,聽說那個兩年結嬰的顧回要去,很多弟子都主動報名,就是希望近距離看一看青山宗的顧回。


    讓青山宗眾人意外的是,有顧回參加,白瑤還是報名了。白瑤咬著唇,盡量讓自己忽視旁人各種視線以及那些看到她後的竊竊低語,往日簇擁在她身邊的人如今隻剩下跟她關係最好的趙晴和李亞。她努力控製著心裏湧起的委屈,繃著小臉,告訴自己,隻有到了低穀,才能看清誰才是真正的朋友。總有一日,總有一日她會讓青山宗的人看到,到底誰才是真正的天驕。


    她白瑤,絕不認輸!


    在青山宗弟子準備出發去幽都購取這一次的靈植的時候,顧家大家長顧耀祖獨自進了宗祠,告慰列祖列宗。顧耀祖結束祭拜後,目光從列祖列宗的畫像牌位一一看過去,最後落在其中一副畫像上,他一下子明白當日看到眉眼再變的顧回那股熟悉感到底來自何處了。


    是這幅畫像!


    畫像上是一對父女,麵容被雲霧輕遮,並不清晰。畫中女孩抱著一隻小狐,坐在高台之上,靠著父親看著遠方,而畫中的父親正轉目憐愛地看著女兒。


    祖上留下這幅畫,說是誤入仙山,得遇神人。畫中的父親於顧家有大恩德,預言了一場洪水,讓顧家避免了滅族之禍,之後還指點了顧家劍法,讓顧家靠著這套劍法立足修真界,扶搖直上。


    顧家先祖後來多次去同樣的地方尋過,可再也找不到這對父女。有人說他們是仙,有人說他們是上天派來的神,也有人說他們是山中的鬼。後來的祖輩們不少人入巫山,可很少有人能真正進山,就是進山也什麽都找不到。再後來,好似一夜間,那個巫山就消失了,那裏依然是山川連綿,但終年籠罩的仙氣不見了,一切都變了。


    顧耀祖看著畫像,越看越覺得顧回有畫中女孩的神采。


    他的心不覺怦怦跳動,他總覺得冥冥中似乎有什麽發生著,可他卻資質有限,無力窺破其中端倪。他隻能深深跪倒,求祖上保佑,求曾經庇護過顧家的恩人保佑,希望自己在有生之年,能夠守住顧家,看到顧家再次發揚光大,重現祖上榮光。


    而此時,青山宗一行人踏上了去幽都的行程。


    當第三次巧遇其他宗門的人後,青山宗的弟子們都忍著笑看向隊伍中的青雲峰二師姐,他們終於明白是怎麽回事了。既巧遇了玄劍山莊、合歡宗後,這次又巧遇了淩霄宗。淩霄宗的弟子們看著這次竟然比他們還快的另外兩個宗門,彼此心知肚明的笑了笑。


    天驕出世,誰不想見見,說不得以後就是修真界的大人物,趁著天驕還年輕單純的時候,正該是打好關係的時候。


    隨著青山宗走下坡路,淩霄宗野心勃勃,彼此間早已有對峙之意的兩個宗門,這次難得下麵的弟子們都和氣起來。除了麵對青山宗白瑤的時候,大家態度古怪了些,畢竟這可是一著急差點直接就把宗門指望毀了的人。不過白瑤到底是白瑤,放在其他任何一個宗門弟子犯了這樣的錯,如今早不知怎樣了,她還能好好地出來跟著曆練,想也知道背後青雲道君起了多大作用。


    就是生死擂上也是不能使用超過彼此修為的致命法器的,人家偏偏就扔出來了。這麽大的事兒,聽說白瑤哭了一場,說自己不是故意的,領了一天刑居然就過去了。如此,不光青山宗弟子,就是其他總門弟子看到白瑤也多少覺得不自在。


    往年都是人群焦點活潑得跟百靈鳥一樣的白瑤,今年就格外沉默起來,整個人也好像黯淡了下來。


    這種情況持續到這日傍晚,就發生了變化。


    這日傍晚,眾人正在一處水邊修整,淩霄宗的秦廷之隻是遠遠同宗門人坐著,反而是玄劍山莊呂岩鼓足勇氣跟顧回說上了話。這個過分安靜的劍修,隻要提到劍,平日看起來多少有幾分無神的眼睛就一下子亮了起來。


    坐在合歡宗眾人之間的歡歡兩眼發光看著自己的少主,忍不住驕傲道少主就是優秀,即使重新修道,也比誰都優秀。少主就是少主,誰都比不上。


    合歡宗大師姐虞珊揉了揉歡歡的頭:“羨慕?”從坐下,歡歡眼睛就沒離開人家顧回,肯定是羨慕那個呂岩能跟顧回說上話。


    她也羨慕.....可惜她們最好還是不要輕易上前,畢竟不少宗門對他們合歡宗都不是十分看得上,總認為他們不正經修煉。不正經的,那肯定也是有的,但他們宗門裏正經修煉的才是大多數。隻是他們宗門實力到底比那些大宗門差一大截,看那個顧回也不是多愛跟人說話的性子,貿然上前搭話萬一人家不理會,可就當著這麽多其他宗弟子出醜了。


    “我不羨慕。”歡歡溫柔一笑,神女姐姐就是她的,不,是他們的,她才不羨慕那些人,她驕傲。


    “嘴硬。”虞珊笑了笑。他們緊趕慢趕湊上來,不就是想接近一下青山宗顧回,看看兩年結嬰的人到底是什麽樣。尤其是他們宗門這些人,要不能不要命一樣趕路,就是為了恰到好處的巧遇。其他人都眼巴巴盼著她這個大師姐能跟顧回說上話,可她,虞珊又往前看了一眼,她也不敢呀,她低聲對歡歡道:“這次我幫不了你了,咱們就看看也挺好的。”未來的大腿是誰都能抱的嘛.....


    結果歡歡衝她一笑低聲道:“我幫大師姐。”虞珊還沒明白過來歡歡的意思,就聽歡歡驕傲道“這個姐姐,我認識的。”宗門裏其他人一聽,平時那樣害羞膽小的歡歡居然認識最近修真界的風雲人物顧回,一下子都湊過來了,歡歡得意,說認識就認識,真正的關係你們永遠都不會知道,他們是一山的人,是真正的家人。


    羞澀的歡歡此時得意的樣子看得旁邊假寐的紙魅想笑,合歡宗有人低聲道:“真的假的?”連大師姐都不認識,這麽膽小怕人的歡歡認識?怎麽感覺——就真不了呢.....


    歡歡看其他人不信的樣子,看少主那邊似乎過去也不會礙事,她想自己過去也不要緊的。合歡宗弟子們一看歡歡果然站起來了,都在心裏哎呦了一聲,暗戳戳把視線盯著宣稱認識當前修真界最熾手可熱的天驕的歡歡。


    虞珊心一下子提起來,緊張地盯著這個小師妹。他們合歡宗的人最要的就是臉,這臉既要比誰都好看,又特別怕別人不給麵子掉在地上,她可真怕這個小師妹沒人搭理,那還不得哭出來.....誰知就看到歡歡湊過去,就小心翼翼挨著那個看起來話格外少並不好親近的顧回坐下了.....虞珊真是要為歡歡鼓掌了,這個一向害羞的師妹這麽莽的?


    然後他們就瞠目結舌看到:


    歡歡剛一坐下,顧回就非常自然地靠在歡歡肩膀上,轉頭湊到歡歡耳邊說了句什麽。


    虞珊幾人瞪大了眼,這可不止是認識,這是相當認識。他們一下子想到上次紙魅提了一嘴的鶴頂山之行,說是算是跟青雲宗的人共患難了,原來不是紙魅吹牛啊,看樣子這共患難的還是顧回?虞珊忍不住碰了碰一旁優雅打著嗬欠的紙魅,“就你能藏著,怎麽不早說。”紙魅睜開半眯著的眼,“說了,那個柳城非說我們胡說。”柳城,是少主提到過,讓她注意的人。


    一提柳城虞珊就撇嘴,“他以為人人都跟他一樣呢,嘴裏沒一句實話。”但柳城實在有張好臉,說是魅惑眾生也不為過,又學了宗門裏那些魅惑之學,無論到哪裏,都很招人喜歡,在對付女修上,看人出招,有了那麽些無往不利的味道。虞珊作為大師姐,看他有時候過於出格也會提點幾句,柳城玩世不恭,總是那句:“你情我願的事兒,能怎麽著?我最多把自己的命搭進去,還能有本事把咱們整個合歡宗搭進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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