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害她,讓她知道,他——恨她。


    說點什麽,打擊她,讓她狼狽不堪,讓她無路可走!


    陸湛收了笑容,隻剩下陰暗的眼神,配著他蒼白的臉色,讓整個正殿的人都覺得莫名發寒。正殿裏的人不約而同浮現同一個想法:顧回要完。修真界這個新的天驕,隻怕要夭折在幽都。


    九尾胡不依緊緊靠在少主身邊,全身蓄勢待發。一旁的紙魅和歡歡,也輕輕地挪動到足以護衛神女的位置。一時間,所有人都緊張起來。


    隻有神女收回指向皇甫川的食指,偏頭看向了上首一身黑衣的幽王陸湛。


    陸湛陰狠看過來的視線一下子對上了顧回沉靜的目光,後者帶著點困惑好奇,但更多的是專注和幹淨。


    一萬年的時光過去了,神州大陸都變幻了幾回,滄海都變作了桑田。可是陸湛卻發現,她的目光卻依然如同初見。沉靜中藏著一點掩不住的好奇,當她看向一個人的時候,是那樣的專注,專注得讓你覺得你是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她不關心其他萬物,她隻關心你。


    這樣專注,專注到甚至讓人錯覺——


    錯覺你就是神女的——情之所鍾。


    專注得讓萬年後的陸湛都覺得心口又疼又澀,疼得讓他幾乎透不過氣,可是那種無力的酸澀又讓他那顆沒有出息的心——柔軟。


    騙子!


    大騙子!


    陸湛要報複她,要嘲諷她,要打擊她,要——毀滅她!


    可是陸湛張了張嘴,卻發現他的嗓子發幹。在她的目光下,他甚至說不出一句話。


    眾人就見幽王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越來越陰沉。就在眾人都覺得幽王要發作,顧回必死的時候,幽王陸湛一甩袖子,離開了正殿。


    .....離.....離開了?.....


    隨著幽王離開,不管是被捆成麵袋子的白瑤,還是被困住封口不能言語的皇甫川,都脫離了束縛,重新恢複了自由。


    所有人愣在那裏,臉上都是同一個疑問:就這樣?


    這件事,算是過去了?


    他們可從沒聽說,有人能壞了幽王的規矩,還能從幽王手底下活著出幽王殿。


    他們滿臉複雜,一時間竟然不知道白瑤和顧回,誰更幸運一些?


    他們唯一確定的一點是,這兩個人,隻怕都是有些氣運在身上的。合歡宗的修士們可就沒這麽單純了,幽王離開,他們也敢摸著下巴苦思了,目光逡巡在顧回白瑤兩人之間,心道按照套路來說,這兩個女人中必有一個,那得是王的女人,所以才能在這種情況下大難不死。


    隻是,到底誰注定是未來的王會看上的女人呢?


    是修為平平無奇但可可愛愛的天真鹹魚女修白瑤呢?還是身懷異稟動人心魄的修真界受人矚目的天驕顧回呢?按照套路來說,該是前者的。說句不好聽的,前者這種配置怎麽看怎麽都像話本子裏能成為女主的,後者嘛,怎麽看怎麽像是烘托女主的女配.....


    虞珊此時腦子活泛地不得了,看著顧回的目光更複雜了。怎麽辦,她更喜歡這個青雲峰的天驕二師姐.....也許她該提醒紙魅,傳授二師姐一些魅惑技巧,搶了古早套路話本子中女主的男人,成為傲視群雄的王的女人.....虞珊就喜歡這樣的故事走向,想想就帶勁.....


    就連白瑤在別人的打量下,嘴裏雖然嫌趙晴瞎說,趙晴猜測幽王到底不舍得殺她的說法太可笑了,幽王明明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大魔頭!人人都怕她,她白瑤可不怕,有本事就殺了她,她是不會給惡勢力低頭的!


    可嘴上這麽說,她心裏到底怎麽想,恐怕連她自己都不是很清楚。像白瑤這樣身負女主氣運的,你要說她們對自己的魅力沒一點數,那恐怕也不會,不然怎麽別人到了她們嘴裏大魔頭的地方,都噤若寒蟬,她就敢動敢挺身而出呢。大約,或多或少,對自己的可愛還是有點數的。


    純真如白瑤,難免也會想,怎麽人人違了規矩都是個死,偏偏到了她,就能活下來.....想到幽王可能對她有非分之想,白瑤氣紅了臉,再次攥拳心道她是絕不會對一個大魔頭低頭的!


    至於顧回,她在眾人都鬆了一口氣的時候,慢慢收了左手。她左手處藏著青雲宗掌門和長老留給她的保命法器,就是對上幽王,也有一擊的機會,雖並不會重創幽王,但卻可以利用這趁其不備的一擊,用神識作為後手,平安帶走她的人。


    他們的命,很寶貴的。一萬年過來,誰知道當年那個天真的鴻蒙弟弟變成了什麽樣,如果他要殺她,她就得先下手為強,才有一線生機。


    皇甫川難殺,她確實想搏一搏借刀殺人。可搏一搏以前,她也得做好萬一惹到幽王反而惹禍上身的準備。


    雖然刀沒有借到,顧回多少有些可惜,但也在意料之中。能借到的可能性,本也不大。天下哪有這麽些好事,殺皇甫川,還得她自己來。如今眼下,局麵也沒有更壞,顧回很滿意了。


    隻是,她看著自己右手的劍。她想要變強,這種欲望更加強烈。


    變強,更快地——變強。


    就不用麵對如今這種即使殺個化神後期的爛東西,也得百般籌謀,甚至鋌而走險的局麵了。她太弱了,也太慢了。看著皇甫川又開始在那裏蹦躂著針對她的人,可她一時間卻束手無策,這幾乎,讓顧回有些痛苦了。


    眾人都透著劫後餘生的輕鬆,但個個心裏到底在想什麽,誰能知道呢。


    好在能知悉天下人心聲的陸湛,卻無法知悉顧回這一旦不對先下手為強的想法。甚至在顧回麵前,他連基本的敏感都喪失了。不然,隻怕幽王陸湛,此時就不是甩袖離開那麽簡單了。


    幽王離開正殿,再次入了寒冰池,把整個人都深深埋入池水中,寒冰池水波蕩漾,然後池麵慢慢恢複了平靜。


    這平靜未免太久一些,簡直讓人懷疑幽王還在不在裏麵。


    許久,陸湛才從中抬頭,淅瀝瀝的水順著他蒼白的麵容、挺立的鼻梁滑下,池麵再次一片蕩漾。此時夜色已深,月亮升起,月光從窗口撒入,照著出水麵的陸湛。


    幽王陸湛,好像忘記可以用術法祛除身上衣袍臉上的水,他就那樣拖著濕淋淋的玄色衣袍,帶著臉上水漬,呆呆看著宮殿東南方向。


    久久無語。


    那是幽都靈氣最濃鬱的方向,是讓整個修真界趨之若鶩的幽都靈植生長的方向。


    也是碧水閣的方向。


    第26章


    陸湛就這樣看著東南方向,看到月上中天。


    這才一抬手,揮去衣物身上那極寒的水霧。待他發覺自己不知不覺居然來到碧水閣外的時候,陸湛渾身一震,停住了腳步,他該回去。他不該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裏。


    可陸湛對自己說,不是他想來,是他應該來看看。畢竟,巫山那幾個人正準備搞事情,對方都準備殺妖王之子了,他作為幽都的主人難道不該問問?


    該,可太該了。


    如此,陸湛理由十足地入了碧水閣。


    循著那淡淡草木清香,來到了碧水閣外靈植生長的地方。隻一眼,陸湛就怔住了,他停在那裏,默然不語。一片草木靈植之間,是一株極大極大的窮桑樹,是他費了好大的工夫才得來的。跟著他從當年的魔域,到了現在的幽都。陸湛現在都記得,得這株窮桑樹的時候,自己多高興。


    窮桑本是同根而生,兩兩相護依偎。世間隻有兩株窮桑獨生,一株在巫山,一株在大荒。一株屬於巫山神女,一株屬於他。


    得到這株窮桑樹,帶給他了無數美好的妄想。然後,都在她以身化劍刺入他心髒的瞬間,戛然而止,通通破碎。陸湛才知道,原來她不僅不喜歡他,她甚至想要殺掉他。


    她不僅與那人命格纏繞,她甚至願意為了那人,死。


    此時陸湛安靜地抬頭,看著這株碩大無比的窮桑,他諸多妄想中的一個好像落在了眼前。


    神女就坐在那個窮桑樹幹上,頭乖巧靠著一旁斜出的枝幹,望著天上月不知在想什麽,月光透過深紅淺綠的窮桑葉,灑落在她身上。一切好像被月光蒙上了一層薄薄的輕紗,那樣溫柔,那樣不真實。


    陸湛的呼吸都輕了。


    在一片靜謐中,那道邪惡的聲音從陸湛心口升起:“死心吧,她在窮桑樹上,要等的人從來不是你。”


    瞬間,月光破碎,輕紗不再。就連坐在樹幹上的神女,不知懷想什麽的神情,都仿佛能刺痛人心。


    陸湛重新回到了現實。


    風吹動他玄色衣袍,他毫不客氣地抬手向顧回倚靠的樹幹擊去,看著陡然警醒的顧回從樹上落下。


    冷冷看著她從那高高在上的地方,落在自己身前。


    顧回身姿輕盈,明明該是跌落,她卻好像一隻輕盈的蝴蝶,蹁躚落地,窮桑樹的每一個枝幹都好像要幫助她猝然失去平衡的身體,讓她平穩落地。


    顧回站穩,看向陸湛,後者卻已經移開目光,隻是看著前方靈植。


    “殿下,我守了規矩的。”入住碧水閣的客人可以在這一片活動,規矩上也沒說不許爬樹,顧回委婉提醒到,她可是守了規矩,這人直接出手,她可以不計較,畢竟如今他多厲害。但錯不在她,也是要說清楚的。


    陸湛冷笑,這才淡淡掃了她一眼:“難為你倒知道把規矩摸清楚。”


    顧回客氣一笑:“畢竟來了幽都,謹慎一些是應當的。”


    陸湛忍不住嘲道:“結嬰計劃著殺快要到煉虛境的化神,”說到這裏他點了點頭,“確實夠謹慎的。”為了一隻九尾,就敢冒著得罪整個妖界的風險殺妖王之子,她可真是謹慎呐!


    顧回猶豫了一下,不確定問:“殿下這是在——嘲笑我嗎?”她倒是能接受這人脾氣整個變了,可當年那個那麽容易紅了耳根的鴻蒙弟弟嘲諷人,嘲諷的還是她,她一時間還真有些不適應。


    “嘲諷?不,本座在誇你,修真界最嶄新的天驕,冉冉升起的新星,越階殺個化神算什麽,你這麽厲害就該——”


    顧回確定了,當年那個弟弟今日的幽王殿下,就是在毫不掩飾地嘲諷她.....她這個神女,過了一萬年,確實混得太糟了,落魄到都有些糟心的地步了.....


    隻是嘲諷歸嘲諷,可幽王說到後麵時還帶上了咬牙切齒的味道,讓顧回覺得,對方想生嚼了自己.....


    說到越階殺人,陸湛確實想把眼前這人生吞了。結嬰殺化神算什麽,她當年,化神都敢殺大乘期的魔尊了.....


    剛剛還始終冰冰冷冷的幽王,一下子暴躁起來,壓不住的躁動氣息讓周邊靈植草木起伏不定。


    明顯暴躁的幽王看了一眼身旁看似乖巧的人,不耐煩道:“這樣晚了,知道自己是客,就該好好回去歇著,誰許你在幽都亂跑的!”


    麵對喜怒不定的幽王,顧回早想回去歇著了,立即點頭附和:“要歇了,這就回去歇著!”她想如今人人提起幽王俱都畏懼確實是有原因的.....


    可聽顧回這樣說,陸湛更加煩躁,忍不住問了句:“你就這麽走了?”


    顧回:.....


    她覺得萬年過去,莫不是這人腦子,不太好使了.....泥丸宮統領全身,也包括控製人的情緒,這麽來看的話,都說幽王情緒喜怒不定,也算有原因了,他可能就是泥丸宮所在的腦——壞了。


    “不是你讓我走的?”顧回睜著她漂亮的眼睛盯著對方,帶著些小心,努力啟發著這個泥丸宮可能受創的人。


    她的眼睛亮亮的,讓陸湛懷疑月光都落在了她一個人的眼睛裏,他煩躁地移開視線,半天才想到:“你的薜荔手串,不要了?”


    要當然是想要,隻是顧回明白得很,東西是她的,也不代表她說了算。


    看對方主動提起,顧回一喜:“殿下要是看夠了,我這就拿走。”


    “沒看夠,不想還。”陸湛十分理所當然。


    顧回:.....


    修真界中,修為差距太大的人之間是不能講理的,這是顧回在修真界學到的又一個重要道理。當修為差距大到一個程度,殺你跟殺雞一樣,你還想講道理.....就好像沒有人會跟他想殺的雞鴨講道理一樣。


    幽王煩躁,顧回還煩躁呢,好不容易見到一棵窮桑樹,第一眼就想爬她都忍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才敢爬一爬,結果偏偏還是被這人撞到,而且明顯對方情緒不佳,亂發脾氣.....可誰讓這是人家的地盤,是人家的窮桑樹,更重要的是,誰讓她比人家弱呢.....


    顧回隻能壓下煩躁,眼下殺皇甫川比拿手串急迫,至於手串隻能再想法子,顧回壓得住煩躁,可她一時間也擠不出笑臉了,幹幹道:“既然殿下喜歡,就再多看一段時日。”說完告辭,心中默道別讓她變強,到那一天,敢嘲諷她,敢不還她的東西,就是這人她也得打得他頭破血流.....


    陸湛想的卻是:走走走,看見他就知道走。當年在凡間也是,每次看見他,就是幹巴巴兩句話,然後馬上找借口告辭.....有一次她借口找盡,甚至眼珠子一轉跟他說她急著去追一隻小貓,說完撒腿就跑,還裝模作樣喵喵喚著她那隻莫須有的貓.....


    他就那麽難看,她多看兩眼都不行!


    陸湛真是氣啊!


    立即又想到新的:“那隻黑狼你也不管了?”說到這裏他還多加了一句:“本座救的。”


    這一點顧回還是很感激的,這人變了再多,但到底幫她護住了牧野。他有病,她該多多體諒他。


    “待他日,殿下能用得上我的地方,我必會報答殿下。”粉身以報就算了,但顧回自信,她總會變強,總有一天有能力還上這份人情。能得神女的人情,不會虧的。


    “還?你欠本殿的可多了,你拿什麽還?”陸湛的語氣又是控製不住的尖刻和譏嘲,嘴角翹起一個諷刺的弧度,淺色的眼眸盯住顧回,內中輕蔑嘲諷濃得都要溢出來了。


    顧回緩緩吐出口氣,提醒自己,他有病,體諒他.....但神女也是有脾氣的,“你既已知我是誰,就知欠你的,我定然還得起。”青山宗宗門大比對她的救命之恩,更早以前對牧野的救命之恩,一筆筆她都記得清清楚楚,她堂堂神女還會賴他的不成。說完顧回一禮,算是全了客人對主人的規矩,轉身離開了。


    她要馬上走,她怕自己再留下去,還沒變強就會控製不住暴打這人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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