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所有人心思複雜看著這盆粉嫩嫩的茶花的時候,殿內氣氛一凜,幽王到了。


    本就森冷的正殿,似乎一下子更冷了幾分。


    幽王落座,看向正殿中人。根本沒看此時繃著小臉、昂著頭準備為自己的別具一格辯解的白瑤,反而是直接看向人群中的九尾胡不依。


    幽王的目光,泛著涼意,讓胡不依渾身一緊,忍不住更加靠近神女。胡不依這微不可查的動作,落在陸湛眼裏,讓他撇了撇嘴角。


    陸湛也並不看胡不依旁邊的顧回,而是慢騰騰地把視線落在了白瑤——旁邊的皇甫川身上。


    此時的皇甫川整個心還在可可愛愛的白瑤身上,滿眼滿心都是他的女孩,怎麽就那麽天真善良與眾不同,讓人隻想圈在懷裏,為她遮風擋雨,護她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修真界永葆純真良善。所有讓他的女孩不快活的人,都該死。那個九尾如此,九尾旁邊的——所謂天驕顧回,可惜了,如果學不會在白瑤麵前低頭,早晚也得——


    那個“死”剛冒出來,皇甫川就覺得自己心髒驟然一緊,有一股探不到邊際的力量籠罩了他。皇甫川張大了嘴,卻發不出聲音,甚至想要伸手到胸口處抵擋,卻連手都抬不起來。


    他的眼睛驚恐地瞪大,大到凸起的眼珠幾乎要從眼眶中脫出,帶著不可置信看到了上座的幽王。


    座椅中的幽王微微向前探身,目光同黃埔川相接。


    於無邊的驚駭中,皇甫川慢慢浮上紅血絲的凸出的眼睛先看到了幽王不帶一絲情緒的淺色眼睛,然後看到了幽王抬起的左手那蒼白修長的手指,似乎正掌著他此時已經無法跳動的心髒。


    最先注意到皇甫川異樣的人發出了一聲驚駭的呼聲,立即掩住,其他人最先注意到的不是皇甫川,而是幽王,他們看到幽王抬起了左手。正殿中人一時間都握緊了手中的兵器,卻沒有一個人敢動,沒有一個人發出任何聲音,隻有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修真界傳說,幽王左手掌人生死。


    此時所有人都看到了幽王抬起的左手。


    縱然是一向自信無畏的秦廷之,在這一刻也覺得好像幽王的手捏在了自己脖頸間,正殿騰起的威壓讓他慢慢覺得透不過氣,更不要說其他人。


    就見幽王蒼白的五指緩緩轉動,然後猝然一握——


    有破裂聲響起在一片死寂的正殿中,他們一個個臉色蒼白如紙,然後有人突然往旁邊退開,其他人愣愣看過去,隻見這些日子頗為傲慢的皇甫川轟然倒地。


    他甚至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一張臉定格在最後時刻的驚恐上。那雙風流漂亮的桃花眼裏,被恐懼撐到猙獰變形。


    似乎過了好久,又似乎隻是一息之間。


    正殿中的人好像才真實地意識到:這個張揚了一路的妖界大王子——死了。


    就,就這麽死了?


    這可是化神後期,妖王的兒子。


    正殿中站著的各宗弟子都控製不住身體的顫抖,無限恐懼地看著彼此,卻再沒一個人敢抬眼去看正殿寶座上那個此時懶洋洋靠坐回去的男人。


    明明殺人凶手就在上首,但卻沒有一個人敢看過去,他們連恐懼都隻敢在彼此之間傳遞。


    陸湛挑了挑眉,垂落的黑色袍袖半遮住他那隻殺了人的左手,他這才往多了盆花的窗台看了一眼。


    然後就是窗台上砰的一聲,讓努力鎮定下來的諸人再次身子一顫,是那盆粉色茶花爆裂的聲音。泥土混合著花葉飛濺到靠白瑤最近的李亞和趙晴兩人身上,連前麵的蕭端一向潔淨的衣袍上都濺上了泥。


    早已震驚到失聲的白瑤,整個人仿佛凍僵了一樣,眼睛都直了。她看著皇甫川倒下的方向,似乎想不明白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飛過來的碎瓷擦過她的臉頰,劃出了一道血痕,她才陡得一哆嗦,好像神魂才重新回到身上,而一回神,她就覺自己腿一軟,跌在皇甫川屍體旁。


    白瑤似乎直到這時才明白:


    今日要為她殺人的皇甫川——被人殺了?


    死了.....死了.....


    一時間白瑤腦子裏冒出各種想法,她想大叫,她要控訴,是誰,為什麽.....是幽王,是不是顧回.....


    可沒等她發出聲音,她就聽到上首傳來兩個字:“太吵。”


    於是白瑤張開的嘴什麽都沒發出,她一下子明白,幽王真的會殺人,任何人。


    傳說,幽王殺人隻有一個理由,就是“太吵”。而今天,他們親耳聽到了傳說中的“太吵”,明明從幽王進來,整個正殿都雅雀無聲。


    顧回神色複雜地從倒下的皇甫川看向了上首座位上的陸湛,她的視線剛一移過去,就對上了陸湛看過來的目光。


    於正殿一片惶惶然中,兩人目光相接。


    陸湛就看到下麵那一個個無論恐懼還是呆滯都不敢看過來的人中,唯有這人看向他。陸湛目光依然平靜,但嘴角緊繃,他衣袖中收回的左手神經質的顫了顫,他同她對視,把她臉上每一絲變化都收在眼底。


    然後,陸湛看到這人衝他露出了一個驚喜的笑容,陸湛繃著的嘴角鬆開,胸中一口氣緩緩呼出,他的左手徹底鬆開。


    死得好啊。


    此時顧回所有複雜的心情都化作這麽四個字,她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死得好啊。沒有人知道,在巫山人看起來始終勝券在握的顧回,是多麽緊繃,整個過程容不得任何差池和意外,任何一點意外的發生,不僅會讓她神識大毀,還可能藏不住殺人的行跡,引來妖界不死不休地報複。


    此時顧回露出近乎燦爛的笑容,然後她整個人都覺一鬆,很快就覺困倦疲憊,自從來到幽都,顧回沒有真正休息過。顧回始終含笑,隻有在垂眸的時候,她的眼睛才閃了閃,她隻聽人說過幽王強大,可是她從未想過如今的陸湛是如此之強。與萬年前相比,這人不僅脾氣變了,顧回對他修為實力的推測,簡直錯得離譜,如今的陸湛,強得可怕。


    修真界都說幽王喜怒無常,顧回不喜歡喜怒無常?


    今天死的是皇甫川,誰知道下次死的會是誰呢。


    顧回垂眼看著死去的皇甫川,她要更快地——變強。


    歡歡茫然中鬆了一口氣,回神的紙魅和胡不依確認皇甫川死亡後更是徹底鬆了口氣。他們都在等著出幽都的那一刻,為此緊繃到連正常寒暄都快做不到了,他們都怕一旦出錯,連累少主。如釋重負的胡不依心裏都是,他們怎麽命這麽好!還都說什麽白瑤氣運好,他們這才叫氣運好吧!


    要不然怎麽正好倒黴的就是皇甫川!


    神女姐姐不用為他冒險了!


    慶幸之餘,胡不依同其他人一樣,不能不感到驚駭。他和紙魅朱不離都是剛剛元嬰,刑天是化神初,而歡歡還沒能結嬰,皇甫川可是快要到煉虛的化神後期,就等著出幽都為所欲為呢,結果話都沒有,就死了。


    他們和少主艱難地走在這條通往巫山的路上,任何一個修為高於他們的人,都可能碾碎他們所有的希望。例如,上首這人,或者其他宗門裏那些大能。甚至上次鶴頂山上,那個青雲道君。


    少年絕美的臉上抽搐出一個笑不像笑、哭不是哭的表情,趁著他那張豔麗的臉,說不出的詭異。但他並不是最古怪的,此時正殿中不少人都控製不住自己驚駭的表情。


    一張張臉都努力控製著恐懼,抵禦著來自身體的顫抖,把不少人的表情都拉扯得詭異古怪。


    天真如白瑤,這一刻都知道害怕了。


    定格且僵硬的人群,所有人包括白瑤的視線都垂落在地,生怕驚動上方的幽王。


    隻有顧回,雖然也同別人一樣站在原處一動不動,可隻有她帶著鬆弛的疲倦,顯得興致勃勃。可她臉上的笑很快就是一滯。


    正殿中所有人聽到了幽王的聲音:“都走,你,留下。”


    顧回的視線從皇甫川慢慢轉向上首,果然,他看著的依然還是自己。顧回握著碧水劍的手不覺緊了緊,父神說過鴻蒙之子是秉天地至純之氣而生,所謂至純包括至正至邪兩股。萬年後再見,顧回感覺到過,來自陸湛身上的——邪氣,甚至攜殺氣。如果之前,她還自恃寵神識強大,並不很把曾經的這個鴻蒙弟弟放在心上,如今顧回吞咽了下,這是個一旦想殺她,她就無一分生還機會的人。


    修真界中,沒有人願意同可以徹底掌自己生死的人在一起。顧回不想留下.....她,怕死得很。


    她握劍,低下眼,一時間閃過很多思量。她傳遞給紙魅幾人的是:放心。顧回微微呼了口氣,她自己就有些不放心。


    諸人離去,偌大正殿隻剩下陸湛和顧回兩人。


    “怕死?”陸湛探身看向顧回,突然開口,他看到了她下意識握緊碧水劍的動作。


    隻是這麽一個動作,就讓他心底潰爛裂開,那個聲音借機而出,慫恿他,誘惑他。


    顧回驟然抬頭。這麽直接?


    陸湛看著顧回困惑而專注的眼睛,亮得驚人,看著她微微半啟的紅唇,慢慢壓下心中騰起的聲音。他無法想象,這樣漂亮的眼睛如果再也不能睜開,這個世界該多讓人無法忍受。


    他的目光中彌漫的黑氣近乎愛憐地拂過顧回的眉眼,可心口猙獰不息的疼讓他冷酷地想到:她該死。如果她不死,他心裏那傷口,隻怕永遠不會愈合。她死了大約就好了吧,就不會想到她,都覺得那麽疼。


    陸湛看著顧回,再次探問:“你的眼皮跳了一下,是冷還是怕?”


    陸湛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顧回,與其說他在等她的答案,不如說他隻是徒勞望著她,在想,他到底該怎麽辦。


    顧回眼皮再次一跳,這就是喜怒無常吧.....說變臉就變臉.....


    他的頭腦中除了殿堂外那幫蠢貨時大時小的欲念心聲,還交纏著從心間傷口盤旋而出的聲音,那個被他按下去的聲音再次大了起來。


    “動手啊,還等什麽”


    “留下她”


    “你不是早就想殺她,她可是要殺了你”


    “徹底地,留下她”


    “長長久久”


    一聲又一聲。


    陸湛左手死死攥著冰涼的椅座。


    於一片混亂嘈雜中,他一直深深望著的人突然開口說話了,隻是一句話,就讓那些跳蕩在他敏感神經上的欲念之聲,讓他心中那壓不下去的邪惡聲音,都遠了。


    聽清顧回話的一瞬間,陸湛感覺到了瞬間的安靜,好像有一股溫柔的暖意從他心尖掠過,話中的意味讓他整顆心都發顫。而眼前人突然的靠近,讓一直看起來慵懶甚至囂張的陸湛,整個繃住。


    顧回靠得足夠近,近到草木香就在鼻端,近到那些從未有一刻停下來的欲念之聲終於被屏蔽了,陸湛再次體會到安寧。


    安靜的、沒有痛楚的感覺。


    顧回近前,認真看著麵色蒼白的陸湛,似乎要看到他的靈魂深處,她問:“怎麽萬年不見,你的脾氣壞了這樣多?”


    溫熱的氣息撲在陸湛鼻尖,他幾乎不敢細想這句話的意味。


    可他抵擋不住。


    她記得我。


    她還記得我。


    這個認知好像波浪,一波波湧過來,一次次撫過他那顆顫抖的心。


    她怎麽會,認出我?我變了這樣多.....我穿了黑衣.....她真的,記得我.....


    然後,一絲熱意不受控製地騰起在陸湛的耳根。常年不見天日,讓陸湛的皮膚格外蒼白,所以他幾乎可以想見那抹紅簡直無處可藏。陸湛再次體會到那種局促,他幾乎有些狼狽地靠坐回去。


    然後顧回就見幽王陸湛突然起身,離開了正殿.....


    隻剩下顧回一人的正殿,再次恢複了死一般的寂靜。


    顧回垂眸看著自己手中碧水劍,打不過,隻能敘舊了。目前來看,效果還是很好的,至少眼下,她可以離開幽都了。


    看到從正殿走出的顧回,紙魅等人都長長舒了口氣,同牧野暫別。


    真正走出幽都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忍不住回頭看向了幽都。


    在那裏,他們見識到了幽王的恐怖。關於幽王的傳言無數,可親自看見,比那無數傳言更駭人。


    顧回也同樣看了一眼身後的幽都,默默道,如果不是手串還在他手中,這麽一個狀態不定的故人,她可不想再碰見了。


    回程路上,隨著離開幽都重新活過來的眾人,討論的都是即將要開啟的歲古秘境。相比之後的小昆侖秘境,對於各宗門來說,歲古秘境的開啟是整個修真界的大事。


    歲古秘境中最引人矚目的是其中的朱果,隻在這個秘境中才能生長的朱木,兩百年一結果。它的果實就是讓修真界趨之若鶩的朱果,朱果既能鞏固修為,也能用於破境。就是宗門老祖,服用朱果也是有巨大好處的,更不要說其他人。每次秘境開,朱果成熟,結果三顆,讓半個修真界搶破頭。


    歲古秘境的修為限製是化神,如果不是有修為限製,隻怕這朱果之爭,更會難分難解。曾經為了朱果,修真界各個宗門死傷不少,後來經過彼此協調,才讓朱果之爭脫去血腥。


    有人說,朱果的作用可與修真界出現的黑丹相媲美。讓人垂涎的黑丹,倒是曾不斷出現過,可如今已越來越少。距離最後一顆被人得手的黑丹,也已有快百年時間了,那顆黑丹所蘊藏的能量,讓不少人紅了眼。


    近年來已經確定的除了一隻豬妖身負黑丹,隱隱有傳聞合歡宗一女修,甚至有人說一隻狐妖,都負有黑丹。但殺人剖丹這種事,邪修魔修能光明正大地做,正派修士就不能了,至少表麵上是肯定不能的。正道修士鉚足勁爭的,是朱果。


    除了朱果,這個秘境中還有不少靈植草藥,例如煉製傷藥的一味珍貴藥材碧息草,煉製結嬰丹等上等靈藥所需要的玉髓芝,也是各大宗門摩拳擦掌爭奪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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