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端想把自己的主意說出來,但又怕二師妹多想,顧回淡淡看了他一眼,直接拿出三枚朱果,分別放在蕭端和趙曼手中,最後一個她給了虞珊。


    意思不言而喻。


    大家帶著朱果分頭或跑或藏,總有人能保住吧。


    這正是蕭端的主意,看到二師妹如此信任他們,他自覺過往對二師妹的誤會太多了,甚至都有些不好意思直視二師妹那雙幹淨漂亮的眼睛,隻默默把朱果收起來。


    對於顧回居然把其中一枚朱果交到自己手上,虞珊是又驚又感激。果然是她期待的話本女主,行事如此磊落。在跟顧回他們結盟的時候,虞珊也隻是希望能夠多獲得一些靈植好藥草,最高的目標定在玉髓芝上,哪裏想到自己此時居然摸著一枚貨真價實的朱果。


    他們合歡宗何德何能!


    倒不是說自己宗門不好,虞珊激動的麵龐微微發紅,他們合歡宗當然很好,她從來不覺得自己宗門比其他宗門差,但:他們合歡宗何德何能!


    虞珊咽了咽唾沫,感覺到周圍青山宗弟子閃爍的目光若有若無落在自己身上,她覺得無論如何自己都該客氣一些,她該推讓一下。畢竟,這可是朱果,是人家顧回一人取回來的朱果,她們仨雖然配合了一些,但她們幾乎相當於什麽沒做呢,怎麽好就這麽接了一個。得推讓!


    虞珊堅決地對自己說,這樣想著她的手卻有自己的主意,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妥當地把朱果收了起來。虞珊看著此時空蕩蕩的手,又咽了口唾沫:推讓什麽的,倒也沒必要,人家這麽磊落的人,自己倒也不用虛偽客氣.....


    她依然激動發紅的臉,恨不得當下就把所有合歡宗弟子都聚集在自己身邊,此時還找什麽草藥,護住她和朱果才是第一要務!就是最後護不住,也是雖敗猶榮,出了這個秘境,他們合歡宗也是觸碰過朱果的宗門,是有實力爭奪並且得到過朱果的宗門!


    在虞珊腦子發熱地到這次進秘境的幾個師弟師妹有福了,她非得讓他們每一個人都親手摸一摸朱果,親自聞一聞.....按下這些好似窮人乍富瞬間湧上來的各種模糊的主意,虞珊降溫的腦子開始思考他們合歡宗守衛朱果行動要如何進行的時候,她清醒地聽到青山宗有弟子說話:


    “二師姐,情誼歸情誼,但宗門任務和榮光該放在這些之前。我覺得,你自作主張把朱果分給別的宗門,是不妥當的。”


    說話人正義凜然,讓虞珊渾身一僵。


    她愣愣看向說話人,為什麽對方這張可愛漂亮的嘴巴能說出這樣讓人心寒的話.....


    他們此時所在的地方本就隱蔽安靜,這話一落,更安靜了,安靜到可以聽到遠處隱隱的鳥鳴聲。


    聞言虞珊動了動嘴唇,她該說些什麽,可是朱果的誘惑到底讓她張不開嘴,她的身體無意識地往顧回身邊靠了靠。她該把朱果拿出來砸到開口說話的白瑤臉上,可是她的手卻抬不起來,控製不住發顫。她拿不出來,她的師弟師妹們還沒摸一摸聞一聞呢,這是他們宗門從未有過的機會,這是就連他們掌門都不敢想他們這些弟子能奪上一奪的朱果。


    白瑤的話顯然說出青山宗不少人的心聲,隻是礙於顧二師姐,有這樣想法的人也不敢附和。白瑤話落,青山宗沒有一個人吭聲,這就是默認。蕭端皺了皺眉,開口說了一句:“是二師妹拿到的,該怎麽分二師妹自有她的想法和原因。”蕭端有些失望地盯著白瑤:“這種時候,小師妹就不要追究這些了。”


    聽到一向寵愛自己,一向對自己的要求沒有不滿足的大師兄,居然再一次站在顧回那邊,白瑤的臉都漲紅了,委屈伴隨著憤怒,讓她寸步不讓,直直看著大師兄道:“我沒有錯!事關宗門利益,沒人敢說,我來說,何錯之有!”看到顯然不少人也是這麽想,白瑤更是倔強地昂著頭看著蕭端。


    氣氛一下子由方才的歡喜凝重變成劍拔弩張。


    顧回看著眼前義正言辭的白瑤,覺得有意思極了,出巫山這麽久,她早就發現很多人所謂的看法主張,可能出自各種連他們自己都覺察不到的微妙原因,但當他們開口說話的時候,一定是死死站在道德高地上,往小了說是為了他人,大一點就可以是為了宗門,再大一點他們就是為了家國天下,為了人間正義。


    看著白瑤正義凜然的臉,一下子成為宗門利益捍衛者,顧回再次想到了沈遇。


    他看上的就是這麽一個人呀。


    這樣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十萬,可這個偏偏讓那個清冷道君動心動情,又是仙又是魔,演繹出一個足夠蕩氣回腸的人間情愛故事。故事中的女主角,在那個故事裏也算是至情至性。但所謂的至情至性,是需要遠比其他女孩要多的幸運支撐的,在那個故事中,氣運讓她什麽都有,她自然可以選擇不爭不搶天真善良,自然可以選擇至情至性。


    可這次,當顧回把氣運從白瑤身上一點點剝離的時候,她看到了真正的白瑤。白瑤跟其他那些曾在她的故事中淪為配角的女修們——沒有分別,而後者卻在那個故事中暴露了所有的醜陋與可笑。那個故事裏多數人認為原身顧回爭搶的姿態難看,可如今的白瑤,與曾經的原身,又有多大分別呢。


    但最後的際遇,卻是千差萬別。一個是襯托女主可可愛愛天真善良的炮灰,死了都是醜陋的,一個呢就是得到整個修真界矚目的冷性冷情的道君,被他捧在手心。


    分別她們的,不過是氣運。原身輸的不是她不夠努力,不是她不夠率真可愛,不過是她沒有一個身為神祇的父親。


    人間的人,總是愛講道理。但人間的事,事實上卻是如此荒誕,沒有道理可講。


    顧回從白瑤此時凜然正氣中,看透的卻恰恰是她的平庸,平庸的嫉妒,平庸的爭奪,不是刀光劍影,而是假借正義之名。從來都是如此。


    顧回含笑,態度很親和隨意:“那依你看,最後一枚該給誰呢?”計劃裏是要由顧回引開其他人的,論資排輩,最後一枚也該交到白瑤手中了。


    但顧回這麽一問,尤其是她那隨意親和的態度,更讓白瑤感覺到那種毫不掩飾地看不起和羞辱。白瑤臉漲得更紅,“我可以去引開他們!”她發誓,她一點要拿朱果搶功勞的意圖都沒有,她隻是單純為宗門考慮。


    顧回哦了一聲,繼續笑道:“怎麽引?邊跑邊喊,朱果都在我這裏,朱果都在這裏!”顧回學著白瑤說話的樣子,然後看向白瑤,問:“是這樣引開?”


    白瑤的臉紅透了,她的眼睛裏燃燒著屈辱和憤怒:“不管你怎麽想!我一點搶功勞的意思都沒有,清者自清!我白瑤問心無愧!”


    “說果子,怎麽說到功勞了。”顧回又是一句話讓白瑤覺得自己百口莫辯。


    她隻是愈發堅持:“就是二師姐如此猜忌我,我也要為了宗門拿回朱果!是非清白,自在人心,我白瑤不為自己辯解!”


    顧回又撲哧笑了,真的太有意思了,越是為自己辯解的人越是愛強調從不為自己辯解。顧回這些話倒也沒別的意思,她就是壓力太大了,想玩。


    話被人說到這個份上,虞珊再是臉皮厚,這果子也不能揣著不拿出來了。尤其是,青山宗其他人,除了蕭端和趙曼,顯然好些都是認可白瑤的。他們是不可能願意白白讓一枚朱果給其他宗門的,尤其這個宗門還是二流宗門合歡宗。


    虞珊默默把朱果拿了出來,卻沒交給白瑤,連一眼都不看她,重新遞回到顧回手裏,強笑道:“說好的結盟配合不變,確實交給青山宗保存更妥當。”


    顧回拋了一下朱果,然後伸出手,讓白瑤自己接過去。


    再次,白瑤感覺到那種□□裸的看不起和羞辱感。可她還是伸手接了,她告訴自己,她是為了宗門。她心裏一遍遍對自己說,白瑤很棒,白瑤成長了,如今為了做正確的事,白瑤都能夠忍受別人的詆毀和羞辱了。白瑤成功地在自以為的羞辱中接過了果子,感受到一種忍辱負重的成長的快感。


    羞辱她?顧回還真沒這個想法,她隻是單純地煩她。至於一枚朱果,白瑤愛放誰那放誰那,反正她還有六個呢。對顧回來說,短暫鬆弛後,立即又是神經緊繃,她關心的始終隻有東南方向。


    這時候,青山宗人看到合歡宗這三個漂亮的女修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愈發沉默的人群再次聽到了鳥鳴聲,一聲接一聲,這是林鳥被人群驚動的聲音。


    很快各種動靜傳了過來,四麵八方都有人追了過來。


    顧回懶得再多看眼前人一眼,立即縱身朝著遠處跑了!她毫不掩飾自己的動靜,很快就有追過來的人發現了她。越來越多的人追趕著顧回,可惜顧回在林中好像鳥兒一樣,明明能看到,但偏偏就是追不上。在眾人以為追丟了的時候,偏偏又看到了顧回的身影。


    眾人就這樣被吊著,追了一程又一程。


    前麵說過,修真界最不缺的就是聰明人。很快烏泱泱追顧回的人中就有人意識到了問題,顧回明顯就是故意的,故意吸引注意,讓人去追!


    也就是說,朱果定然已經不在她身上了!


    怎麽沒早點意識到,如果顧回帶著朱果,怎麽可能青山宗一個接應她的人都看不到!這些看破青山宗計謀的聰明人再定睛一看,追顧回的人群中什麽人都有,偏偏就是沒有淩霄宗的秦廷之和玄劍山莊的呂岩,隻有這兩個宗門的幾個弟子大張旗鼓地跟著他們一起追,這是什麽意思,傻子也知道了!


    這幫天驕,果然一個比一個心眼多!


    看破局勢的人越來越多,在顧回被追了兩天以後,眼看著後麵的人就越來越少。到最後,顧回就靠坐在一棵蔥鬱滄桑的古木旁等著,可一個追上來的人都沒有了。


    很快林中冒出來了另外三人,正是紙魅、歡歡和九尾胡不依,他們再次聚到了顧回身旁。


    胡不依撇嘴一笑:“西南那邊正熱鬧著呢,東北那邊也是。”唯獨顧回選擇的東南方向,越發安靜。也是,東南方向是叢林最茂密的地方,本就最難行,偏偏又少靈植靈藥,就是往年歲古秘境開,也是少有人來的區域。


    顧回一笑,看向藤蔓纏繞、古木森森的前方,那裏一片蒼鬱之色,綠得幾乎都要發黑了。那是從未有人行過的地方,她提劍率先往前走去,在他們趕路的過程中,牧野刑天朱不離也匯聚過來,朱不離顯然經過一番裝扮,呸了一聲,“差點又要被人發現。”他恨不能把他老朱一張黑臉塗成大白臉,就這都被幾個邪修注意到,幸好有刑天牧野在,才能甩開他們。


    至此,巫山七人再次聚齊,跟著他們少主往東南山林最深處行去。


    越往前行,他們就覺得步伐越沉重。他們漸漸感覺到好似步入一個禁地,體內靈力被壓製,到最後他們作為修真的妖靈,幾乎完全是靠著體力往前走。


    走到現在,前麵還主動讓路的藤蔓,似乎也喪失了靈氣,毫無所感地盤踞在遠處。讓他們幾乎懷疑,他們到了凡人的地界,這些草木在這荒無人煙的叢林身處,沒有約束地瘋長著。


    “聽說上古秘境中有一處凡人境,要不是知道自己靈力還在,我都要懷疑這裏也是凡人境了。”上古秘境千年一開,據說裏麵藏著神留下來的寶物,可要獲得它,就要穿越凡人境。所謂凡人境,顧名思義,就是入境的瞬間,無論多高的修為都如同凡人一樣,同凡人一樣生老病死,同凡人一樣靠著兩隻腳一雙手麵對野獸,穿越極端天氣。


    這對早已習慣依靠靈力修為的修士來說,如同一瞬間變成軟弱的嬰孩,柔弱無依地麵對那個殘酷的環境。即使明知道後麵可能藏著神的寶物,那些大能老祖們也從不會動心思,以凡人之軀麵對自然,對他們來說已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了。死在凡人境裏,那就真死了,還是作為一個凡人死的,屍骨都無人收。


    這裏顯然與凡人境不同,他們的靈力都在,隻是被死死壓住,動彈不得。此時他們完全是依靠手中的武器砍斫藤蔓,開路向前。幸好隊伍中有刑天牧野和朱不離三人,這三人壯碩,力大無比,但即使是這樣,在經過兩天兩夜後,他們往前的每一步也變得無比艱難。


    “果然是存放燧木的地方。”胡不依直接拿袖子擦汗,一張臉都抹花了也顧不上了。心中有個可怕的猜測,可他不敢說出來,依然跟著刑天三人砍斫著藤蔓。


    可胡不依不說,其他人心中也早有這種擔憂。還有三天,秘境就要關閉,所有人都會被彈出,但是看著前方似乎沒有盡頭的黝黑密林,隻怕他們根本到不了存放燧木的地方。


    刑天等人依然隻是埋頭揮舞大刀砍著。


    顧回始終沒有說話,她在考慮一個問題:這樣一個地方,前世白瑤到底是怎麽誤打誤撞進去的。必然有一處,是為白瑤讓路的。


    她停下了步子,往四周環顧。到處都是長了幾千年的藤蔓古木,密密實實,隻有他們的來路,靠著刀劍破開一條狹窄的小徑,就是這麽一個缺口,再往前一點,也很快被藤蔓再次纏繞封住。


    幾人看到神女突然停下來,他們也都停下,無聲地等著神女。


    七人身處密林中,前路漫漫,後路也已經被堵住。在這一刻,一種徒勞感在幾人心中升起。但盡管如此,他們也都隻是等著,等著少主的吩咐,然後走到他們所能到達的最後一刻。


    燧木,是他們的生機。


    不到最後一刻,他們絕不放手。


    顧回閉上眼,不再用眼睛去看,完全憑著感覺朝前移動。她怎麽忘了,燧明國人藏燧木用的是“幻”,觸目所及都是幻。


    刑天幾人就看著少主朝著一片纏繞地好似牆壁一樣的藤蔓走去,少主已經走到了藤蔓前麵,可藤蔓依然如同周圍所有草木一樣,沒有任何反應,擋在那裏。藤蔓上還有嶙峋密布的刺,粗大堅硬。


    但少主卻沒有停下步子,她繼續朝著那個方向往前走。眼看少主就要撞上去,正衝著的就是凸出來的尖銳的刺,正對著少主的眼。


    九尾再也按捺不住,喊出了聲:“姐姐小心!”


    其他人也不覺要上前攔,就是最按捺得住的紙魅刑天這時候都要阻攔。


    看到少主腳步驟然一停,其他幾人提到嗓子眼的心才落了落。


    此時顧回雖然閉著眼,可她看到了。


    看到了前麵那些直愣愣凸出的尖刺,正對著她的左眼。她慢慢睜開眼,尖刺就在眼前,跟她閉目看到的一樣。但是,她分明感覺到那個狹窄的通路就在這裏。


    再次閉目,她再次感覺到了通道,狹窄扭曲。


    顧回沒有再猶豫,跟著感覺,繼續往前走。


    刑天幾人驚呼出聲,他們眼睜睜看著那尖刺穿入少主左眼,耳邊聽到少主一聲悶哼,顯然是疼極了,有血順著顧回白皙小巧的臉流了下來,觸目驚心。


    紙魅的心都顫了,她和歡歡此時的臉色是如出一轍的慘白。


    刑天牧野和朱不離都變了臉色,難看得好像那刺不是穿入顧回的眼,而是紮入了他們的胸口,個個臉色都如同死了一樣灰白一片。


    而胡不依已經嚇哭了,要不是紙魅攥緊了他的衣袖,他早已直接衝上去了。


    顧回好似眼睜睜看著尖刺紮入左眼,隻是一頓,疼痛就湧上來,她甚至能感覺到尖刺一點點入眼眶的感覺,感覺到眼球被紮碎的聲音,意料中的尖銳疼痛扯動了她整個人。


    不是幻覺,就是在真實發生。


    “最高明的幻覺,就是真實。”父神說。


    “那真實和幻覺的區別在哪裏?”神女靠著父神仰頭問。


    “區別,就是它終歸是幻覺。”


    顧回腳步不停,繼續往前走,任由那尖刺攜著疼痛向深處穿越。


    紙魅和歡歡的眼淚已經止不住了,就是刑天三人看到這一幕也控不住鼻頭酸澀,他們知道神女必然是感覺到了什麽,神女必然是在走向燧木,可看到神女遭受眼前的一切,讓他們怎麽受得住。


    但下一刻,他們就看到了神奇的一幕。


    明明藤蔓尖刺都在,可神女就是往前了。


    那是通路!


    盡管他們看不到通路,看到的隻有紋絲不動的一切,隻有神女不斷被刺入流血的身體。但那就是路,神女在往前。


    紙魅立即抹了一把臉,清了清嗓子,以無比堅定和冷靜的聲音道:“咱們跟上。”


    他們看到又一根碩大的刺紮入神女左腰,隨著血湧出來,神女停了步子告訴他們:“隻有這條路。”神女一向空靈的聲音染上了控製不住的輕顫,是疼痛帶來的。


    刑天牧野率先朝著神女身後走去,那個紮入神女左眼的刺紮入他們的左胸,能感受道隨著繼續往前,那根刺劃穿胸口,刺扯著心。可兩人隻是悶頭走在神女身後,像他們的少主一樣,忍受疼痛,無視鮮血。


    這就是代價。


    接下來跟上的是朱不離。


    紙魅先於胡不依跟上,胡不依讓歡歡在他前麵,他殿後。他們看不到,但慢慢他們都感覺到了那個狹窄的通道,當他們想要避開尖刺的時候立即就會碰到屏障,真實的路隻有一個,還如此狹窄逼仄。


    有些刺他們躲得開,有些躲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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