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顫抖不可置信地說出這耀眼劍法的名字。


    有人驚異看向青山宗方向的青雲道君,這難道就是青山宗始終穩得住的原因,青雲道君把密不外傳的桃夭劍法傳給了這個二弟子?


    難怪青山宗掌門始終都是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原來是有備而來!


    青雲道君似乎依然是原先從容冷淡的樣子,隻是沒人看見的地方,他的手把身下椅子扶手都快攥爛了,那一瞬間仿佛全身血液冰凍,眼前都好似蒙上了一層輕紗,耀眼的劍光如桃花盛開,卻讓他覺得炫目迷惑,全靠死死攥住椅子的手才沒有讓他失態站起。


    很快喧囂聲起,所有人都激動地看著高台。


    沒想到,兩百年後,他們還能再親眼看到這動人心魄的劍。


    兩百年前,也是在這處高台,同樣的劍法驚豔了整個修真界。


    使出這個劍法的女修——,巧得很,也叫顧茴。後來有人說,那一年大概是屬於青山宗的顧茴和沈遇的一年,先是在朱果之爭中為宗門獨攬三門朱果,然後是門派大比中占了第一第二兩個名字,接著就是這對耀眼的師兄妹令整個修真界矚目的大婚.....


    珠聯璧合、天造地設.....所有能想到的最好的詞都可以用到那一對璧人身上,隻可惜那是一場未完成的大婚。


    兩百年後,桃夭再現,讓人唏噓。


    很多人都站起了身,本就站著的各宗門弟子們更是一片騷動,向前推擠著,誰不想見識一下這個後來隻留在傳說中的劍法。


    據說後來也是這個劍招,殺了讓整個修真界談之色變的大魔頭——魔界七大魔尊之首,甚至沒人敢提那人的名字。明明魔尊有七人,可提到那人隻用稱呼一個“魔尊”,無需任何冠名,就是他。


    遠遠的高樹之上,蕩下來一隻格外長的腿。


    坐在樹幹上的不是別人,正是一身黑衣的幽王陸湛。此時,他也看著高台上那再次驚豔眾人的桃夭之劍,他的夭夭啊,隻要想,永遠都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一個。


    陸湛嘴角扯出了一抹笑,但胸口疼得卻讓習慣忍受痛楚的陸湛都喘不過氣。


    但他依然是安靜的,融於黑暗,靜靜地看著。


    高台上兩道劍光愈發快,愈發盛,絢爛成一團,已經很少有人能看到劍光中的人。而此時一團劍光中,那道寒意森森的碧水劍已經指在了呂岩的胸口處:


    “現在後悔,還來得及。”顧回的眸光都是冷的,話裏卻是提醒。


    高瘦的呂岩卻是一笑。


    隨著劍光落下,高台上形勢已明。


    所有人都看到,顧回的劍指在了呂岩身上可斃命之處,而呂岩的劍卻差了半招。


    勝負已定。


    青山宗顧回勝了玄劍山莊呂岩。


    勝者讓人仰望,讓人為之驕傲。而敗者,卻也雖敗猶榮。


    這是一場真正的劍修之間的交手,是一場酣暢淋漓的使劍人的對決。這場比試結束了,卻點燃了這個剛剛開始的夜晚。所有人都意猶未盡,這一晚所有人都說著已經結束的這場比試,說的都是劍。不知有多少年輕的弟子,滿心火熱要成為一名劍修。


    高台上兩人錯身而過的時候,顧回聽到了呂岩的聲音,這個內斂持重一向話很少的劍修喊了她的名字:“顧回!”


    她頓了頓,聽到他說:“這是我的選擇,我得到了我想知道的。”


    顧回駐足看他,這人跟很多人都不一樣,修真界人人都重勝負,這人也是。可是在他身上,在他羞澀的目光中,顧回卻看到了還燃燒著某種東西,那才是真正讓他執著的東西,讓他與眾不同、卓爾不凡的東西。


    那是他所往的道嗎?


    道?他的道,是向劍而往。


    她的呢?


    顧回的凝視讓這個少言的劍修略顯局促,他舔了舔嘴唇,才開口道:“以後——”


    顧回回神,點了點頭:“我答應你。”


    呂岩驚詫。


    顧回笑了笑:“我答應你,再跟你比一次劍。”等到他需要的那日,她願意跟這樣一個心中有劍道的人,再全力以赴比一場劍。


    呂岩瘦削的臉龐也露出了一個笑,點了點頭,最後看了顧回一眼,握著自己的劍,朝著師門方向去了。他雖然輸了,心中卻是喜悅,他再次從顧回的劍中體悟到了新的東西,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修為再次有了鬆動向上的痕跡。遠遠的,他看到師尊紅光滿麵的臉,那是看到了想看到的劍後的心滿意足。


    當眾人激動到後半夜的時候,滴滴滴的通訊石和依然聚在一起未散的眾人,這才轉向了下一個話題:


    “明天的比試,怎麽看?”


    第37章


    已經到了後半夜,青山宗的正殿依然是燈火輝煌,如同青山宗此時的很多院落一樣。對於青山宗人來說,這將是個難眠的夜晚,他們有諸多揣測和希冀,顧回給了他們最好的一個。


    激動的弟子們都悄悄看向正殿側後方,那裏略微暗一些,致虛長老正帶著他們的二師姐在那裏調息恢複,已備明日之戰。


    與其他弟子的激動不同,白瑤的臉色是驚惶的白,直到此時她眼前依然晃著師尊那張陡然失了血色的臉,還有耳邊逃都逃不開的“顧回”“顧回”“顧回”。所有人都在說顧回,都在說顧回的劍,似乎這個世界上就剩下一個顧回,走到哪裏,耳邊都是這些。這個白瑤生活了兩百年的青山宗,一下子讓她陌生極了。


    就連師尊,如果不是被掌門攔住了,起身後第一件事也是要找顧回。


    此時的青雲道君依然是一張沒有血色的臉,他閉了閉眼,緩緩呼出一口氣:他會找到答案的,既然今夜不能,那就明日。


    顧茴死了,他比誰都確定這一點。


    桃夭劍法,必有緣故。


    他會找到答案的。


    青雲道君慢慢平靜下來。


    掌門早就注意到了道君的異常,本就清冷少言的道君,今日的沉默格外異樣。掌門幾次想詢問,都被道君刻意避開了目光。道君目光好像落在此時正殿前熱鬧的人群上,又好像並有焦點。道君的異常,不止掌門注意到了,但注意到的人彼此交換了心照不宣的眼神:畢竟桃夭再現,又是如出一轍的驚豔。


    本想多問一句的玉陽真人,也被更細心的紫霞真人攔住了,衝他搖了搖頭。玉陽真人摸了摸下巴,後知後覺地把話咽了回去,他本以為青雲既然肯把桃夭劍法傳出來,就是已經徹底釋懷了呢。


    第二日太陽初升,早早的,高台旁就已聚滿了人。除了各宗門掌門長老們的坐席依然空著,各宗弟子們以及那些得以進入的散修們可都早早聚集過來,熱烈交換著彼此對接下來這場重大比試的看法。


    一致得出結論:勝負雖沒有懸念,但有顧回在,必然是一場值得看的比試。


    還有那等熱血上頭早已是顧回迷的弟子昂著脖子著急:“還沒比呢,怎麽就勝負沒有懸念了?”旁邊同樣是顧回吹的弟子也是一樣的姿態:“就是,先前那場不也都說勝負沒有懸念!”結果還不是勝負逆轉。


    聽到這話的人都笑了,回頭一看果然是年輕的弟子,也就是年輕人,什麽都敢想,熱衷於反轉和奇跡。但在絕對的實力麵前,是不會給反轉留機會的。


    “元嬰對化神後期,秦廷之可不是劍癡。”這些年輕人還是見得太少,見多了就會明白越階的差距是怎麽回事。


    “除非這一夜,顧回能破境入化神,不然就是結局已定,但比試可期。”說話的人顯然是某個宗門的大師兄,帶著包容的笑,但語氣非常篤定。


    周圍人全都跟著附和地點頭。


    那兩個年輕弟子還漲紅著臉,脖子上青筋都要起來了:“萬一呢?萬一!”怎麽就篤定了。他們的偶像顧回,曾經還兩百年沒有結丹呢,後來還不是成為那個兩年間就從結丹到元嬰的天才。之前還都說今天的比試肯定沒有青山宗的份了,結果今天還不是成了青山宗和淩霄宗的勝負場。


    但他們再是發急,也不過讓其他人寬和笑笑,隻有另外幾個跟他們同樣年輕熱血的弟子,才跟著相信隻要還沒有發生,就有那個讓人始終充滿希望的萬一。這種無視事實倔強的期待,不止是對今天這場比試,是對顧回,也是對他們自己。這些從一入師門就看起平平的弟子,不同於少數靈根大優、引得整個宗門長老們爭搶的弟子,光環與他們無關。可現在他們比任何時候都更心懷希望,就連他們的師門也再次看到了他們這些靈根資質平常的弟子,肯把更多資源投放在他們身上。


    畢竟青山宗的顧回也是靈根資質平庸,但不懈努力了兩百年,也突然爆發,成為扛起宗門希望的天驕子弟。雖說這樣的是萬中都不一定出一,但誰能說他們就沒可能成為那個萬一呢。


    隨著各宗門掌門長老落座,弟子們都慢慢安靜下來,直到突然再次熱烈起來。


    “秦廷之!”


    “顧回!”


    馬上就有人跟著往前張望:“哪裏?”


    那兩個扒著看台的年輕的新弟子看不出他人身上的修為高低,都急著打聽顧回有沒有破境,兩人很快被各自宗門的長老往頭上敲了一下,拎回了看台,“一夜破境,再來個兩年元嬰升化神?你們還真敢想,這麽敢想怎麽不直接原地飛升上天呢!”


    熙攘人群中還能聽到這兩個年輕弟子不服氣的哼唧,“萬一呢”.....引來一陣笑聲。


    隨著顧回和秦廷之來到高台,看台上眾人都安靜了下來。座上的各宗掌門和長老也不再寒暄,俱都凝神看向台上。淩霄宗掌門朝著一邊的青山宗掌門拱了拱手,這日的淩霄宗掌門格外謙遜,但有時候過分的謙遜就是對結果信心十足的表現。


    自謙也可以是一種傲慢。


    青山宗掌門同樣拱手回禮,一邊的致虛長老緊張坐著,盯著高台上。而另一側的青雲道君,眸光落在了顧回手中那把碧水劍上,然後到了顧回臉上。他的麵色除了略顯蒼白,其他一切如常,即使是白瑤也一時間揣測不出道君的心思。


    高台上的秦廷之依然是笑得溫雅從容,不動聲色打量著自己的對手。


    他要贏,還要贏得漂亮。什麽雖敗猶榮,秦廷之表麵附和,但內心對這些卻是嗤之以鼻。勝就是勝,敗就是敗,勝利者站在高處,而不斷攀往高處,才是唯一正確的選擇。


    顧回握緊手中碧水劍,把視線落在對麵人身上,全身繃緊。


    這人是她的機會,呂岩不是。


    置之死地,方能後生。


    胡不依仗著是顧回身邊的人,得以站在一個距離高台很近的地方。過度的緊張讓他把一向惦記的個人形象都拋在腦後了,不僅下唇血痕斑駁,連頭發都有些炸毛了,此時他那雙極為漂亮的桃花眼中瞳孔一縮,他發現比試還沒開始,他的少主的額際似乎已隱隱有汗。


    顧回確實是額際微微冒汗,站在這個高台之上,麵對一個比自己強的對手,她還在瓶頸中不斷嚐試。丹田中一片動蕩,是清洗,也是回溯,她此時無所依,唯有手中這把劍。


    比試一開始,秦廷之是試探,顧茴是持劍應對。


    很快試探就變成了淩厲的進攻,最後所有人都看出顧回應對得艱難,比試開始不過半個時辰,顧回就已完全落了下風。


    遠遠的,虯結蔥鬱的參天古木上陸湛的左手驟然扣緊樹幹。


    下一瞬,高台上的顧回被秦廷之擊中,後退到了高台邊緣,險些跌下,隨即“噗”噴出了一口血。


    台下傳來一陣不約而同的驚呼聲。


    巫山幾人的臉色頓時一片煞白。


    至此,比試開始才半個時辰整。


    青山宗一向鎮定的掌門都捏緊了手中茶杯,輸贏無妨,但顧回可不能有事,這是他們青山宗未來的希望。致虛長老從顧回出來的那一刻就看出她不對勁,但這孩子隻回他一個“沒事”。調息了半夜,結果出來不光臉色沒有好轉,連唇色都白了,整個人都透著虛弱,這怎麽能沒事?


    他們目光俱都死死盯著高台。


    顧家這邊顧耀宗坐在那裏腿都軟了,他是慌得從夫人看到大哥,一雙牛一樣的眼睛裏含了淚,仿佛希望他們誰能立即想個主意出來,拚命按捺著自己才沒有衝閨女喊話:走到這裏已經很好了,咱不比了。


    隨著又一波交手,顧回再次從高處落下。


    這次青山宗掌門有些按捺不住了,他看向致虛長老:這孩子狀態不對,她的修為一直在往下跌,此時居然全然是靠著一柄劍在撐著。是不是該叫停了。致虛長老麵色也難看得很,可這次他卻穩穩坐著,衝掌門搖了搖頭。


    掌門看自己師弟還穩得住,慢慢也把心放下來,畢竟顧回這弟子多數時間都是師弟照應著。對於她的情況,沒人能比師弟更清楚,他憂心忡忡看著高台。


    掌門哪裏知道對於顧回的狀況,致虛長老並沒有更清楚,長老反而因為知道顧回上台前的虛弱更沒底。但一直沉默的顧回,在上台前對他說了句話,那孩子似乎預料到了這個局麵,告訴他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叫停,她要比下去。致虛長老心裏七上八下,可他最終還是衝掌門搖了搖頭。


    關於天才弟子,他們的師尊說過一句話:越是天才,越要放手。他當時曾追問,要是夭折了呢。


    他們師尊說:“那就夭折了。”


    “天才常有,大才難當。修仙艱難,最出色的那波,更是生死裏淬煉出來的。”這是必過的門檻,不敢過的永遠停留在門外,敢過的——,要麽過去了,要麽死了。


    致虛長老也不知自己聽了顧回的話,替她堅持是對還是錯。但無論對錯,他都要如此選擇,如果這是顧回的選擇。修真,修真,誰又知道,對普通人來說甚難的修真路,對很多天驕來說就是生死路。除了往上走,即使往上走隨時可能跌落,可難道還有別的選擇。


    此時整個場麵從剛剛竊竊低語的躁動,再次趨於無限的安靜。所有人,無論是年輕的弟子,老成的師兄師姐,還是高高在上的掌門長老,此時全都是一片默然,或者說,他們再次感受到一種說不出的震撼。


    在見識了顧回的劍法後,他們再次見識了顧回的頑強。


    修真界從來不缺頑強的人,可是,這次顧回依然令人震撼無聲。似乎此時任何討論,都是對台上人的褻瀆,唯有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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