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則忽然出聲:“喂。”


    季檀星給他嚇了一跳,剛回頭,就見謝則的眼神驀的朝上看去,她還沒瞧清楚他的動作,頭頂就已經蓋了一隻手掌。


    然後有小塊狀的雪從手掌邊緣落下,謝則收回手背,上麵被落雪砸了一大片。


    季檀星愣愣的看著他,見謝則混不吝的朝她歪頭道:“還生氣呢?”


    她嘴唇動了動。


    謝則又道:“其實我昨晚就是有點高興。”


    季檀星眼睛眨了眨。


    聽見謝則緩緩道:“我喜歡看見你戰勝困難的模樣,或者說,你本該就是這個模樣。”


    季檀星輕輕吐出一口氣,拍了拍白色大衣上的雪往前走了兩步。


    謝則跟在她身後:“季小小,你倒是理我一下?”


    季檀星猛地停住腳步,回頭抱住謝則結結實實的親了一口。


    “不生氣了,”她聲音小又溫和,“你太會哄人,我喜歡你都來不及。”


    季檀星很少說這種溫柔情話,謝則眼眸墜了墜,幹脆一把抱起她,走過前麵一片雪混著泥的地麵。


    讓她的腳底不沾一絲汙穢。


    “走了公主殿下,帶你去參加宴會。”


    -


    謝則住的果然和方教授的家極近,方教授的七十大壽沒在什麽酒店舉辦,就是一個小型家宴,來的大多是同僚和他帶過的學生。


    謝則剛一敲門進去,裏麵就傳來了幾道驚呼聲。


    “——是謝師兄嗎?”


    “謝師兄真的回來了!”


    “嗚嗚嗚終於不用挨罵了……”


    方潮洺正在圓桌旁弄麵粉,他雖然年近七十,但看起來依舊精神碩朗,頭發也沒有全部花白,不笑有些嚴肅,笑起來又平易近人的知識分子模樣。


    當聽見一眾學生歡呼的時候還有些遲鈍,回頭一見謝則,擀麵杖都舉起來了。


    “你小子還知道回來!”


    謝則故作討饒的笑了笑,拉著季檀星進門道:“這才不到兩年就回來了,我覺得效率還挺高不是。”


    方潮洺雖然動作不客氣,麵上卻是笑著的,看得出來他因為謝則的到來非常高興。


    旁邊有人道:“師兄,你去年不在,可給教授氣壞了,師母就說人家是追對象去了,你急個什麽急!”


    方教授的旁邊站著一個燙著時尚卷的老太太,看起來比方教授年輕個十歲左右。


    “阿則回來了就好,啊,這位就是……”


    謝則轉身,一手攬過季檀星的肩膀道:“這就是我對象,給你們正式介紹一下,季檀星,還有個小名叫季小小。”


    他後幾個話音一落,場麵不知怎麽的安靜了一瞬,還是師母宋雲笑著打圓場道:“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小小一看就是個好脾氣的孩子!”


    她招手叫兩人進來:“阿則這種脾氣,就得這種溫柔姑娘治一治,免得他驕傲過了頭。”


    謝則朝季檀星使了個顏色,示意他可沒驕傲自滿。


    季檀星原本見這裏人多還有點社恐,但氣氛實在是太隨和融洽,不知不覺的她也沒那麽不知所措了。


    宋雲拉著季檀星和其他幾個女學生一起擀餃子皮,方教授在旁邊一邊拍打著謝則一邊笑著說話。


    謝則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又正值七十大壽,人逢喜事精神爽,他麵色看起來都紅潤了許多。


    還有挺多的人圍在謝則身邊問一些專業術語,季檀星聽不太懂,又不由自主的去關注人群中的謝十三。


    這個人,好像在發光,在自己的領域,真真正正活出了自由自在的感覺。


    宋雲見她一直悄悄看那邊,笑著低聲道:“他們這群人就是這樣,老方一看見阿則就忍不住考教他,偏偏又沒什麽能難得住阿則,師徒兩人上學的時候整天都在鬥法。”


    季檀星表情欽佩:“他的確一直都很優秀。”


    想到什麽她忽然輕聲問道:“阿姨,方教授不是外科聖手嗎?”


    宋雲點頭:“對呀。”


    季檀星:“那謝則在青江怎麽會在呼吸內科……”


    宋雲擺了擺手:“哎呀,他會做手術的,我聽老方說這是他調過去的時候主動要求調整科室,說是方便找人,這換科室放在一般人身上還有點吃力,但是阿則什麽都會,倒也沒那麽困難了。”


    季檀星手下一頓,擀麵杖差點碾到手指。


    謝則原來真的是外科醫生……那他為什麽——


    “你很疑惑吧?”宋雲笑的溫和,轉眼又有點心疼謝則的模樣,“我之前也很疑惑,但是你剛才進來,阿則一介紹你的小名我們就都懂了。”


    周圍幾個女學生也一臉認同的模樣。


    有個留著短發戴眼鏡的娃娃臉忍不住道:“原來檀星姐就是謝師兄的那個坎兒啊!”


    又有人附和:“對對對,我以前還在想呢,到底什麽事兒能給謝師兄難成這樣,手術台都不上了……”


    季檀星有點迷茫的眨了眨眼睛,聽見宋雲停下擀餃子皮的動作,回憶起什麽一樣緩緩道:“那應該是阿則碩士剛畢業的時候,他能力極其優秀,別人四年才能學明白的東西他兩年就吃透了,當時阿則是醫學院所有教授的香餑餑,最後硬是被老方給搶了過來,研究生期間,阿則一直在跟著老方上手術,有一次遇見了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女病人……”


    隨著宋雲的聲音,季檀星開始了解到了一段她從來沒有了解的過往。


    有關謝則,和他放棄京北的一切來青江找她的另一個深層次原因。


    在方教授的培養下,謝則曾經主刀過一個肺部病變的女病人,這個病人是一路從老家的醫院看上來的,最後到了京北,也實在是其他地方沒得治了。


    方教授知道她的情況已經刻不容緩,立刻???發起了醫學會診,最後預測的手術結果依舊不是很樂觀。


    在京北醫院都是九死一生的病人,幾乎已經沒有再被救治的必要。


    方教授有心想要鍛煉謝則,他本身也是個能當大任的,所以就將這場手術交給了謝則來做。


    而他在一邊旁邊全過程。


    手術的過程並不順利,但謝則依舊堅持做完了,那個女病人奇跡一樣從手術台上活著下來,但是卻在術後的第三天還是去世了。


    因為病人是獨生女,又過於年輕,有了希望又絕望的家屬悲痛欲絕情緒激動,那段時間天天都在醫院哭鬧。


    最初沒有人發現謝則的不對勁,這種事情對於醫生來說實在是太過司空見慣,果然沒過半個月,這個女病人的家屬就認清現實,帶著獨女的遺體回了老家安葬。


    事情是從這之後的某一次手術台上開始質變的。


    女學生感歎道:“謝師兄是方教授親自教出來的,比同齡的人更早就接觸到了手術台,畢業的時候已經能夠獨當一麵了,但是從這件事之後,方教授緊急叫停了師兄的手術安排。”


    另一個學生補充道:“因為教授發現,師兄在手術台上的情況不太對勁,他以前下刀從來都是快準狠,現在下刀的時候卻會猶豫幾秒鍾,眼神還會看向病患的臉,而且這隻發生在特定性別和年齡區間的人群中——大概就是17-25歲的女性吧。”


    宋雲道:“老方想了一個月都沒想出來這是什麽原因,那段時間他人都愁出了白頭發,要知道外科醫生最忌諱的就是手術心理障礙,所以存在手術時規避親屬的規定。”


    “最後還是阿則主動去找了老方,說這邊的事情暫時無限期擱置一下,他實在放不下一件事,得去找一找十八歲弄丟過的一個人。”


    宋雲搖頭感歎:“老方這才恍然大悟,問阿則你的人叫什麽名字,阿則說她姓季,叫季小小。”


    女學生激動道:“所以我們剛才聽見你的名字才有所觸動,你可能不知道,那個在謝師兄手底下救活了又死去的年輕女病人和你同音不同字,也叫紀曉曉,她的家屬在醫院哭了大半個月,謝師兄就這麽聽了大半個月紀曉曉去世的事實——師兄這麽在意你,心裏發生障礙一點都不奇怪啊!”


    餃子皮疊了厚厚一遝,要開始包餡兒了,季檀星卻感覺手指怎麽都動不了。


    宋雲一邊分發餃子皮一邊道:“阿則太喜歡你了,看到和你年齡差不多的姑娘就都會想起你,但偏偏來了這麽一個在他手底下去世的紀曉曉,從那以後,他看每個年輕病人或許都會想你有沒有好好活著,還會想起你的臉,對著喜歡的姑娘的臉,誰還下的下去刀子?”


    季檀星緩緩深吸了一口氣,她眼眸晃動了一瞬,胸口仿佛被一塊棉花堵住一樣的難受。


    宋雲看到她就高興:“哎,現在好了,阿則喜歡你那麽多年,又找到了你,阿姨看你也健健康康的,這下老方就不用擔心阿則上不了手術台了。”


    因為壽宴的人手夠多,所以餃子下起來也很快,謝則還親手給方教授做了兩個菜,家裏的桌子都快擺不下了。


    季檀星坐在謝則身邊,看著他輕描淡寫的推杯換盞,絲毫沒有提及自己曾經經曆過的這麽大的一個瓶頸。


    因為是家宴,人群也沒有那麽拘束,有幾個學弟還打趣謝則,說什麽時候能參加師兄的婚宴,鬧的方潮洺一人給敲了一下,說人姑娘還在,注意一點影響。


    熱熱鬧鬧了大半天,從方教授家裏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謝則看起來稍微有一點點醉意。


    季檀星走在他身邊,京北的天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下雪了,她第一次看京北的雪,比青江的更大片,更寒冷。


    但流經季檀星心中的血液,卻怎麽也涼不下來。


    兩人慢慢悠悠的往回走,謝則腳步不變,就是偶爾看著季檀星又勾著嘴角笑一聲,心情不錯的模樣。


    快到樓底下的時候,季檀星忽然停下腳步,謝則回頭看她:“怎麽了?”


    季檀星眼眸掀起:“在青江醫院的時候,你心情不好在樓道裏抽煙,是不是因為你經手的病人去世,讓你想起我和我的病,所以你調整不過來心態。”


    謝則看著她,沒說話。


    “還有你主動從更有前景的外科請調到呼吸科,是因為我有哮喘,可能有一天你會在青江醫院看到我去治病,這樣找到我的概率就會更大一點。”


    季檀星輕聲道:“謝則,你到底有多在意我,才會在看見和我差不多年齡姑娘的時候,會產生救不活她的心理障礙。”


    謝則沉默了幾息,低低笑了一聲:“這事兒多丟人啊,我才不想說。”


    他手插在口袋中,黑色的衣擺在風中晃動,但人卻一如既往的穩固。


    可能真的是有點喝多了,他緩緩道:“因為喜歡你又弄丟你,所以在人群中看見誰都像看見你這件事,好像有點矯情,誰告訴你的?師母?”


    季檀星卻沒回答,她隻是覺得眼眶溫熱,有什麽情緒就快要盛放不住。


    你以為他已經很愛你的時候,又在某一個瞬間驚覺,原來他還能愛的更隱秘更浩瀚盛大。


    “那你現在能拿刀子了嗎?”季檀星問道。


    謝則歪頭:“早好了,我不能拿刀子,你的飯誰來做,你可別忘了你的小雞都是我解決的。”


    季檀星低頭笑了一聲,卻因為這個姿勢,有眼淚不受控的從臉頰滑落下來。


    她想她再也找不到一個人,可以像謝則一樣愛自己。


    因為這份愛意過於龐大,甚至能夠大麵積的覆蓋她所受過的傷害,讓她再也想不起過去的遺憾,隻剩下泡在蜜罐中一樣的甜軟。


    季檀星看著燈下的謝則,看到他正在等待她的專注神情,心中忽然就有了一種此時此刻就想要吻他的衝動。


    腳底下正要動作間,手機郵箱卻突如其來的叮了一聲。


    謝則眉眼垂下,示意她看看消息。


    季檀星隻好拿起手機,有雪花一片片落下,郵箱顯示發信人是總台考核處。


    季檀星的心忽然跳的更快,她呼吸緊張了兩下,謝則走過來,帶著一點酒氣的沉醉問道:“急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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