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蘇大蘇二，你們一起去鎮醫院，這些錢拿著，快去吧，別耽誤時間。” 張秀芬已經將現在張記店麵內所有的錢都拿了出來，裝在袋子裏交給了蘇安安。
錢有恒也站了出來，“這裏有我呢，你們三個快去看看人怎麽樣了。”
在聽到林耀國出事的時候，蘇安安就分不清今夕何夕，腦袋像是被石頭砸中了，處於渾渾噩噩的狀態，直到手中被塞了一個袋子大腦才重新啟動。
“好。”
蘇安安拿緊了袋子朝外邊跑去，身後人喊的任何話都聽不到，她現在腦海中隻剩下一個聲音，“林耀國出事了。”
陌生男人驚慌跑走之後，沒有離開，悄悄躲在一旁觀察幾個人。
他是範工頭找來的，建築隊誰都知道林耀國娶了個漂亮媳婦兒，還在張記工作，那手藝沒話說，工資不低還漂亮，說出去誰不羨慕。
陌生男人心狂跳個不停，他也是倒黴，沒躲過去被工頭抓來通知林耀國媳婦兒。
通知不是主要的，最關鍵的是要通知家屬帶上錢，在工地出事，範工頭隻感覺渾身沾了晦氣，錢他是避免不了需要給的，但當時的場景一看就很嚴重，說不好整條腿就廢了，住院治療需要不少錢，那麽多工頭可不想出，範工頭最多出個慰問品的錢。
想到這裏，男□□頭緊緊攥住，額頭浮現細密的汗珠，心中滿是愧疚。
林哥平時對他們都不薄，他還要來幫範工頭監督林嫂子有沒有拿錢去醫院，就應該讓範工頭全部承包了。
看到蘇安安手中拿著袋子，他從這個角度看得一清二楚，那裏邊裝的都是錢。
男人憤憤虛空揮了一拳，而後低頭蹲下。
*
蘇安安最先跑到醫院，朝門口的護士問清楚了林耀國的位置，匆忙上二樓手術室，蘇大蘇二緊跟著她的步伐。
到了二樓，蘇安安一眼看到右手邊手術室門口蹲在那裏的李上進。
蘇安安深吸了兩口氣，穩住步伐走向手術室門口，“上進，你哥進去多久了。”
蹲在牆邊的李上進聞言，眼裏的淚再也忍不住，大顆大顆往下淌，抬起頭看到蘇安安直接跪了下來：“嫂子，我對不起你，對不起我哥，我對不起你們啊。”
現在李上進都忘不了他看到的慘烈畫麵。
他倒在地上的那刻才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麽，一整塊鋼板直直砸在林耀國的腿上，大片鮮紅順著腿流出。
他渾身虛軟，在地上爬著到了林耀國身邊，地上躺著的人臉色慘白，失去了意識。
最後林耀國是被範工頭找人抬到了醫院，他踉蹌跟在後邊。
蘇安安彎下腰扶李上進，聲音嘶啞：“你起來，先起來再說。”
身後的蘇大蘇二走上前拽起了李上進，讓人坐在了旁邊凳子上。
蘇安安捏著袋子的手指尖泛白，手術室亮起的紅燈她越看越有窒息的感覺，她第一次體會到心痛到無法呼吸是什麽感覺，不再是生硬的文字，是她的親生經曆。
蘇大蘇二麵麵相覷，兩個漢子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麽去安慰這樣的小妹。
蘇二撓撓頭，還沒等他想出來怎麽安慰小妹，手術室的燈突然變了顏色。
“醫生，醫生，裏邊的人怎麽樣。” 蘇安安衝在最前邊，眼淚不聽話地順著眼角滑落。
醫生摘下口罩，表情凝重，“病人情況危險，血是止住了，姓名無礙，不過手術咱們鎮醫院沒有辦法做，需要立刻轉院到縣城，不去的話下半輩子腿可能……”
“轉，我們現在就轉。” 蘇安安想也沒想，脫口而出。
醫生戴口罩的動作明顯一頓，很顯然他驚訝聽到的決定。
“好，我們安排轉院，不過需要你們自己抬著人到縣城去，我們聯係那邊安排手術，同誌，很抱歉咱們鎮醫院沒法幫你們送病人過去，需要你們自己抬著過去。” 醫生看向蘇安安的眼神多了幾分可憐，當下決定如果這個女同誌還堅持轉院做手術的話，他竭盡全力聯係縣醫院安排。
蘇安安擦掉眼角的淚，後退一步，“謝謝您，醫生，辛苦您了，麻煩您幫我們安排了，我們現在就去。”
說完她彎腰深深鞠了一躬。
她知道醫生已經盡了全力，林耀國腿傷的嚴重，鎮醫院沒法做這場手術，現在也不和後世一樣醫院會配有救護車，即使有這地方也太小了，不具備任何的條件。
醫生點點頭：“這是我的職責，快去準備吧。”
望著幾個人離開的背影，他眼睛裏莫名多了感慨，從手術室出來，對於沒法進行的手術，他總是會告訴病人家屬病人現在的情況如何，一般來講家屬在聽到手術無法進行，性命無礙的時候會選擇放棄治療，尤其是傷到腿的，後續需要巨額醫療費用。即使手術完成也需要好好臥床休養，誰也無法保證做了手術一定可以恢複起來，後續的情況都是未知的。
麵對災難，是一場賭注。
他們小城鎮，賭贏了，傾家蕩產換回一個勞動力，賭輸了，傾家蕩產再加一個病人。
護士推著林耀國出來，醫生也跟了上去。
排頭的年長護士道：“他們應該是夫妻，感情一定很好，想也不想就要轉院送丈夫做手術，還特別有禮貌。”
推著病床後邊的小護士說：“一定是兩口子，長相好，教養也一定非常好，不像前幾天那一家子。”
醫生也想起來小護士說的那一家子，和現在一模一樣的情況，不過那個是男人修屋頂摔下來，又恰巧砸在了石頭上，他是同樣的說法，兩家人卻是完全不同的做法。
前幾天的那家人直接放棄轉院做手術，還說他們醫生根本不願意盡力，在醫院鬧了好大一場，在醫院住了兩天就匆忙回家去了。
醫生瞥了一眼手邊皺著眉嘴唇蒼白的男人，他的家屬格外不同，安排轉院並且還對他鞠了躬，說辛苦，從手術室出來還很少有家屬對他說辛苦了。
……
蘇安安幾個人跑著回了張記，張秀芬和錢有恒一直在門口，蘇大三言兩語說了事情。
錢有恒摸向口袋裏的鑰匙，“我家裏還有輛板車，我帶你們去，走走走。”
板車很久不用了，車輪和木板都還完整，隻是表麵有層浮灰。
錢有恒從屋子裏抱來了三床被子，蘇大蘇二也已經將板車擦幹淨。
錢有恒看向最後邊眼睛通紅，不時抽泣兩下的小夥子一眼，道：“咱們剛好四個人，輪流排頭拉車。”
說著錢有恒轉頭看向同樣紅著眼眶，沉默著鋪平整被子的蘇安安，“安安，你…”
蘇安安頭也沒回，繼續鋪被子，盡力鋪的軟軟的，她道：“我必須要去。”
一秒時間都沒有浪費，蘇大蘇二排在最前邊，錢有恒和李上進在後邊推板車，蘇安安扶在中間。
五個人出現在醫院找到醫生的時候，那個醫生看了眼時間，還沒二十分鍾，十來分鍾家屬就安排好了所有。
他招呼護士一起幫人挪到板車上，“縣醫院那邊我已經安排好了，你們沿著大路一直走，到縣城問問路，那邊的手術室也都準備好了，去了縣醫院直接告訴護士你們是稻花鎮醫院轉院來的病人，已經安排好手術了，他們能夠明白。病人麻藥還沒過，你們抓緊時間，醫藥費回來再交，去吧。”
蘇安安眼睛酸澀發疼，這個醫生非常好，她現在不能多做些什麽，隻能不停道謝。
“謝謝醫生，真的非常感謝您。”
她留的眼淚再沒有比此刻還多過，心也從來沒有這樣惶恐過。
醫院裏門口幾個年輕的小護士根本沒見到過這樣的場麵，那筆錢大小也是小半工資，有小護士在蘇安安他們離開後跑到醫生麵前問：“劉醫生，你不怕他們跑了，或者錢全部花在縣醫院了，沒錢不還你嗎？”
“他們不會的。” 劉醫生搖搖頭。
他就是那個幫著蘇安安聯係縣醫院的醫生。
有小護士笑劉醫生傻，也有護士給劉醫生豎大拇指，劉醫生背著手摸摸口袋思索晚上回去怎麽和媳婦兒孩子說錢去哪兒了。
*
五個人提著一口氣拉著板車朝前走，蘇大蘇二全程沒讓錢有恒李上進兩人換下他們。
蘇安安一直緊緊握著林耀國的手，她不敢讓自己鬆開。
到縣醫院的時候，幾個人身上的衣服鞋子全部蒙上了灰塵，褲腿上全部都是塵土。
蘇安安看著林耀國被推進手術室的那刻，她再也撐不住，整個人癱軟滑坐在地上。
“安安，耀國肯定會沒事兒的。” 蘇大摟著蘇安安，笨拙地安慰她。
蘇安安撐手坐著，握了握拳，聲音顫抖：“大哥，我沒事兒，你們也都坐下歇歇。錢大哥，你也受累了，謝謝你陪我們跑這一趟。”
“安安妹子，你說的這是啥話，有困難幫一把是應該的。” 錢有恒還微微有些喘氣，他身體不比年輕人。
蘇安安垂下睫毛，一點一滴她都記著呢，鎮上安排一切並且墊付醫藥費的醫生，來鎮上到縣城，一直陪著的大哥二哥，錢有恒和李上進四人，他們跑了有三個小時，一步也沒有停歇。
這些她都記在心裏，至於剛剛李上進說的什麽對不起，現在不是談論的時候，重要的是手術室裏的那個人。
滿是消毒水味道的長廊內，李上進低頭蹲在角落。
他無法想象如果林耀國沒有推開他，躺在手術室內的就是他李上進，甚至是他根本無法活命。當時那塊鋼板就在他頭頂那裏，他如果多注意點兒周圍就能躲開了，當時他滿腦子都是工頭說的要放假。
李上進眼裏再次蓄滿淚水，死死咬著牙才沒哭出聲來。
如果不是他滿腦子想著相看姑娘走了神，他完全可以躲開的，林耀國也不會為了救他躺在那裏，他嫂子也就不會坐在那裏哭。
李上進心揪成一團，愧疚和懊悔湧上心間，他恨自己造成了今天的一切。
在建築隊的這兩年，林耀國是對他最好的人，林耀國拿他當親兄弟，沒想到最後他這個親兄弟卻害了他。
李上進抬頭看看手術室緊閉的兩扇門，心髒狂跳個不停，他都想好了，手術失敗他以後就賺錢照顧林哥，照顧他一輩子，什麽相看什麽女同誌他都不想了，自己一個人又不是不能過，怕是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比林哥對他還好的了。
如果今天躺在那裏的是他，家裏的那些兄弟恐怕會敲鑼打鼓來建築隊開始訛詐，根本不會讓他進手術室，隻會用他傷口猙獰的悲慘模樣朝工頭要更多的錢。
蘇大蹲坐在蘇安安旁邊，心裏早早在做打算。
這些天來，他和蘇二在張記也賺到不少錢，當初林耀國結婚給的彩禮也在，家裏再拿點兒錢來補貼一下，小妹他們剛結婚大半年，攢不下來什麽錢。
蘇大目光落在蘇安安懷中緊緊抱著的袋子上，借張記的錢以後他們兄弟二人來還，不能再讓安安和林耀國來，這次動完手術，誰也不知道會怎樣。
蘇大心裏暗暗歎氣。
*
在稻米村的林母，一整個早上就心神不寧的，在院子裏鋤地都鋤不下去。
“老大媳婦兒，村子裏是不是出什麽事情了，你們有沒有什麽感覺。” 林母坐在院子裏，問剛剛下工回來的吳英道。
上午她計劃的好好的，將院子裏的地翻一翻，鬆鬆土，再撒下菜籽，過幾天又是一片菜苗。地她都劃分了三塊，一塊菜送給鎮上的老三，兩塊菜她們留在家裏吃。
一上午過去了，那麽一小片地方，她連半截地都沒翻完，平常的時候這點地方她來回翻三遍了。
今天她拿起來鋤頭心就慌，空落落的，歇一會兒心還是慌。
“咋了，娘，村子裏啥事兒也沒有啊。” 吳英進門就看到牆角那塊翻了一小半的地，鋤頭還隨意放在地上，這可不像是她娘平時的作為。
林母皺著眉，出去上工的老大老二還有趙曉娥都回來了，都說沒什麽事情，她心裏還是一直不舒服。
林二到廚房看了看，飯都沒做，對著院子裏喊道：“娘，你不舒服要不去看看大夫。”
不舒服！
林母“噌”的一下從凳子上彈起來，對，不舒服。
老大老二都沒事兒，老三還在鎮上。
“我現在去鎮上看看老三和安安，吳英，你們做點兒飯，下午你們商量商量誰留在家裏。” 林母站起來就要朝大門口走。
她一定要去看看三兒子到底有沒有事情，都是她生下來的，家裏什麽事情也沒有，無緣無故她不會這樣心慌。
錢有恒也站了出來，“這裏有我呢，你們三個快去看看人怎麽樣了。”
在聽到林耀國出事的時候，蘇安安就分不清今夕何夕，腦袋像是被石頭砸中了，處於渾渾噩噩的狀態，直到手中被塞了一個袋子大腦才重新啟動。
“好。”
蘇安安拿緊了袋子朝外邊跑去，身後人喊的任何話都聽不到，她現在腦海中隻剩下一個聲音，“林耀國出事了。”
陌生男人驚慌跑走之後，沒有離開，悄悄躲在一旁觀察幾個人。
他是範工頭找來的，建築隊誰都知道林耀國娶了個漂亮媳婦兒，還在張記工作，那手藝沒話說，工資不低還漂亮，說出去誰不羨慕。
陌生男人心狂跳個不停，他也是倒黴，沒躲過去被工頭抓來通知林耀國媳婦兒。
通知不是主要的，最關鍵的是要通知家屬帶上錢，在工地出事，範工頭隻感覺渾身沾了晦氣，錢他是避免不了需要給的，但當時的場景一看就很嚴重，說不好整條腿就廢了，住院治療需要不少錢，那麽多工頭可不想出，範工頭最多出個慰問品的錢。
想到這裏，男□□頭緊緊攥住，額頭浮現細密的汗珠，心中滿是愧疚。
林哥平時對他們都不薄，他還要來幫範工頭監督林嫂子有沒有拿錢去醫院，就應該讓範工頭全部承包了。
看到蘇安安手中拿著袋子，他從這個角度看得一清二楚，那裏邊裝的都是錢。
男人憤憤虛空揮了一拳，而後低頭蹲下。
*
蘇安安最先跑到醫院，朝門口的護士問清楚了林耀國的位置，匆忙上二樓手術室，蘇大蘇二緊跟著她的步伐。
到了二樓，蘇安安一眼看到右手邊手術室門口蹲在那裏的李上進。
蘇安安深吸了兩口氣，穩住步伐走向手術室門口，“上進，你哥進去多久了。”
蹲在牆邊的李上進聞言，眼裏的淚再也忍不住，大顆大顆往下淌，抬起頭看到蘇安安直接跪了下來：“嫂子，我對不起你，對不起我哥，我對不起你們啊。”
現在李上進都忘不了他看到的慘烈畫麵。
他倒在地上的那刻才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麽，一整塊鋼板直直砸在林耀國的腿上，大片鮮紅順著腿流出。
他渾身虛軟，在地上爬著到了林耀國身邊，地上躺著的人臉色慘白，失去了意識。
最後林耀國是被範工頭找人抬到了醫院，他踉蹌跟在後邊。
蘇安安彎下腰扶李上進，聲音嘶啞：“你起來，先起來再說。”
身後的蘇大蘇二走上前拽起了李上進，讓人坐在了旁邊凳子上。
蘇安安捏著袋子的手指尖泛白，手術室亮起的紅燈她越看越有窒息的感覺，她第一次體會到心痛到無法呼吸是什麽感覺，不再是生硬的文字，是她的親生經曆。
蘇大蘇二麵麵相覷，兩個漢子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麽去安慰這樣的小妹。
蘇二撓撓頭，還沒等他想出來怎麽安慰小妹，手術室的燈突然變了顏色。
“醫生，醫生，裏邊的人怎麽樣。” 蘇安安衝在最前邊，眼淚不聽話地順著眼角滑落。
醫生摘下口罩，表情凝重，“病人情況危險，血是止住了，姓名無礙，不過手術咱們鎮醫院沒有辦法做，需要立刻轉院到縣城，不去的話下半輩子腿可能……”
“轉，我們現在就轉。” 蘇安安想也沒想，脫口而出。
醫生戴口罩的動作明顯一頓，很顯然他驚訝聽到的決定。
“好，我們安排轉院，不過需要你們自己抬著人到縣城去，我們聯係那邊安排手術，同誌，很抱歉咱們鎮醫院沒法幫你們送病人過去，需要你們自己抬著過去。” 醫生看向蘇安安的眼神多了幾分可憐，當下決定如果這個女同誌還堅持轉院做手術的話，他竭盡全力聯係縣醫院安排。
蘇安安擦掉眼角的淚，後退一步，“謝謝您，醫生，辛苦您了，麻煩您幫我們安排了，我們現在就去。”
說完她彎腰深深鞠了一躬。
她知道醫生已經盡了全力，林耀國腿傷的嚴重，鎮醫院沒法做這場手術，現在也不和後世一樣醫院會配有救護車，即使有這地方也太小了，不具備任何的條件。
醫生點點頭：“這是我的職責，快去準備吧。”
望著幾個人離開的背影，他眼睛裏莫名多了感慨，從手術室出來，對於沒法進行的手術，他總是會告訴病人家屬病人現在的情況如何，一般來講家屬在聽到手術無法進行，性命無礙的時候會選擇放棄治療，尤其是傷到腿的，後續需要巨額醫療費用。即使手術完成也需要好好臥床休養，誰也無法保證做了手術一定可以恢複起來，後續的情況都是未知的。
麵對災難，是一場賭注。
他們小城鎮，賭贏了，傾家蕩產換回一個勞動力，賭輸了，傾家蕩產再加一個病人。
護士推著林耀國出來，醫生也跟了上去。
排頭的年長護士道：“他們應該是夫妻，感情一定很好，想也不想就要轉院送丈夫做手術，還特別有禮貌。”
推著病床後邊的小護士說：“一定是兩口子，長相好，教養也一定非常好，不像前幾天那一家子。”
醫生也想起來小護士說的那一家子，和現在一模一樣的情況，不過那個是男人修屋頂摔下來，又恰巧砸在了石頭上，他是同樣的說法，兩家人卻是完全不同的做法。
前幾天的那家人直接放棄轉院做手術，還說他們醫生根本不願意盡力，在醫院鬧了好大一場，在醫院住了兩天就匆忙回家去了。
醫生瞥了一眼手邊皺著眉嘴唇蒼白的男人，他的家屬格外不同，安排轉院並且還對他鞠了躬，說辛苦，從手術室出來還很少有家屬對他說辛苦了。
……
蘇安安幾個人跑著回了張記，張秀芬和錢有恒一直在門口，蘇大三言兩語說了事情。
錢有恒摸向口袋裏的鑰匙，“我家裏還有輛板車，我帶你們去，走走走。”
板車很久不用了，車輪和木板都還完整，隻是表麵有層浮灰。
錢有恒從屋子裏抱來了三床被子，蘇大蘇二也已經將板車擦幹淨。
錢有恒看向最後邊眼睛通紅，不時抽泣兩下的小夥子一眼，道：“咱們剛好四個人，輪流排頭拉車。”
說著錢有恒轉頭看向同樣紅著眼眶，沉默著鋪平整被子的蘇安安，“安安，你…”
蘇安安頭也沒回，繼續鋪被子，盡力鋪的軟軟的，她道：“我必須要去。”
一秒時間都沒有浪費，蘇大蘇二排在最前邊，錢有恒和李上進在後邊推板車，蘇安安扶在中間。
五個人出現在醫院找到醫生的時候，那個醫生看了眼時間，還沒二十分鍾，十來分鍾家屬就安排好了所有。
他招呼護士一起幫人挪到板車上，“縣醫院那邊我已經安排好了，你們沿著大路一直走，到縣城問問路，那邊的手術室也都準備好了，去了縣醫院直接告訴護士你們是稻花鎮醫院轉院來的病人，已經安排好手術了，他們能夠明白。病人麻藥還沒過，你們抓緊時間，醫藥費回來再交，去吧。”
蘇安安眼睛酸澀發疼，這個醫生非常好，她現在不能多做些什麽，隻能不停道謝。
“謝謝醫生，真的非常感謝您。”
她留的眼淚再沒有比此刻還多過，心也從來沒有這樣惶恐過。
醫院裏門口幾個年輕的小護士根本沒見到過這樣的場麵，那筆錢大小也是小半工資，有小護士在蘇安安他們離開後跑到醫生麵前問：“劉醫生，你不怕他們跑了，或者錢全部花在縣醫院了，沒錢不還你嗎？”
“他們不會的。” 劉醫生搖搖頭。
他就是那個幫著蘇安安聯係縣醫院的醫生。
有小護士笑劉醫生傻，也有護士給劉醫生豎大拇指，劉醫生背著手摸摸口袋思索晚上回去怎麽和媳婦兒孩子說錢去哪兒了。
*
五個人提著一口氣拉著板車朝前走，蘇大蘇二全程沒讓錢有恒李上進兩人換下他們。
蘇安安一直緊緊握著林耀國的手，她不敢讓自己鬆開。
到縣醫院的時候，幾個人身上的衣服鞋子全部蒙上了灰塵，褲腿上全部都是塵土。
蘇安安看著林耀國被推進手術室的那刻，她再也撐不住，整個人癱軟滑坐在地上。
“安安，耀國肯定會沒事兒的。” 蘇大摟著蘇安安，笨拙地安慰她。
蘇安安撐手坐著，握了握拳，聲音顫抖：“大哥，我沒事兒，你們也都坐下歇歇。錢大哥，你也受累了，謝謝你陪我們跑這一趟。”
“安安妹子，你說的這是啥話，有困難幫一把是應該的。” 錢有恒還微微有些喘氣，他身體不比年輕人。
蘇安安垂下睫毛，一點一滴她都記著呢，鎮上安排一切並且墊付醫藥費的醫生，來鎮上到縣城，一直陪著的大哥二哥，錢有恒和李上進四人，他們跑了有三個小時，一步也沒有停歇。
這些她都記在心裏，至於剛剛李上進說的什麽對不起，現在不是談論的時候，重要的是手術室裏的那個人。
滿是消毒水味道的長廊內，李上進低頭蹲在角落。
他無法想象如果林耀國沒有推開他，躺在手術室內的就是他李上進，甚至是他根本無法活命。當時那塊鋼板就在他頭頂那裏，他如果多注意點兒周圍就能躲開了，當時他滿腦子都是工頭說的要放假。
李上進眼裏再次蓄滿淚水，死死咬著牙才沒哭出聲來。
如果不是他滿腦子想著相看姑娘走了神，他完全可以躲開的，林耀國也不會為了救他躺在那裏，他嫂子也就不會坐在那裏哭。
李上進心揪成一團，愧疚和懊悔湧上心間，他恨自己造成了今天的一切。
在建築隊的這兩年，林耀國是對他最好的人，林耀國拿他當親兄弟，沒想到最後他這個親兄弟卻害了他。
李上進抬頭看看手術室緊閉的兩扇門，心髒狂跳個不停，他都想好了，手術失敗他以後就賺錢照顧林哥，照顧他一輩子，什麽相看什麽女同誌他都不想了，自己一個人又不是不能過，怕是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比林哥對他還好的了。
如果今天躺在那裏的是他，家裏的那些兄弟恐怕會敲鑼打鼓來建築隊開始訛詐，根本不會讓他進手術室，隻會用他傷口猙獰的悲慘模樣朝工頭要更多的錢。
蘇大蹲坐在蘇安安旁邊，心裏早早在做打算。
這些天來，他和蘇二在張記也賺到不少錢，當初林耀國結婚給的彩禮也在，家裏再拿點兒錢來補貼一下，小妹他們剛結婚大半年，攢不下來什麽錢。
蘇大目光落在蘇安安懷中緊緊抱著的袋子上，借張記的錢以後他們兄弟二人來還，不能再讓安安和林耀國來，這次動完手術，誰也不知道會怎樣。
蘇大心裏暗暗歎氣。
*
在稻米村的林母，一整個早上就心神不寧的，在院子裏鋤地都鋤不下去。
“老大媳婦兒，村子裏是不是出什麽事情了，你們有沒有什麽感覺。” 林母坐在院子裏，問剛剛下工回來的吳英道。
上午她計劃的好好的，將院子裏的地翻一翻，鬆鬆土，再撒下菜籽，過幾天又是一片菜苗。地她都劃分了三塊，一塊菜送給鎮上的老三，兩塊菜她們留在家裏吃。
一上午過去了，那麽一小片地方，她連半截地都沒翻完，平常的時候這點地方她來回翻三遍了。
今天她拿起來鋤頭心就慌，空落落的，歇一會兒心還是慌。
“咋了，娘，村子裏啥事兒也沒有啊。” 吳英進門就看到牆角那塊翻了一小半的地，鋤頭還隨意放在地上，這可不像是她娘平時的作為。
林母皺著眉，出去上工的老大老二還有趙曉娥都回來了，都說沒什麽事情，她心裏還是一直不舒服。
林二到廚房看了看，飯都沒做，對著院子裏喊道：“娘，你不舒服要不去看看大夫。”
不舒服！
林母“噌”的一下從凳子上彈起來，對，不舒服。
老大老二都沒事兒，老三還在鎮上。
“我現在去鎮上看看老三和安安，吳英，你們做點兒飯，下午你們商量商量誰留在家裏。” 林母站起來就要朝大門口走。
她一定要去看看三兒子到底有沒有事情，都是她生下來的，家裏什麽事情也沒有，無緣無故她不會這樣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