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采蓮便過來了,額頭上還有因為練習舞曲滲出來的細汗。


    “不知媽媽喚過過來,所為何事?”


    秦媽媽道:“采蓮,你這個姐姐想帶你回家去,你是怎麽想的?”


    采蓮眸光閃動,輕聲道:“秦媽媽,我能跟依依姐單獨聊聊嗎?”


    “自然可以。”


    秦媽媽離開,將房間讓給林依依和采蓮二人。


    林依依聲音裏還帶著幾分輕快,道:“采蓮,你的贖身銀子我已經湊齊了,咱們這就找秦媽媽拿上你的身契回去,有什麽話你回家對我慢慢說。”


    說著,她就要去握采蓮的手。


    采蓮退後了兩步,避開林依依的觸碰,“依依姐,我不想和你回去。”


    林依依不解,“為什麽?這花月樓裏有什麽讓你眷戀的,還比不過一個清清白白的良家身份?”


    采蓮道:“就因為我想清白的活在這世上,所以才不能就這麽跟你回去。這銀子是怎麽來的,你我都心裏清楚,請恕我不能接受這種來路不正的贖身銀錢。”


    “來路不正?”林依依看著采蓮的眼睛,問道,“你真是這樣想的嗎,采蓮?”


    采蓮有些心虛得轉了身子,不敢直視林依依。


    林依依雙手握住采蓮的肩膀,強逼她來跟自己對視。“你覺得我的錢來路不正,那你先前為何還要助我去行刺陸文晉?”


    “你明明知道我是做什麽營生的,也明明知道我會用刺殺陸文晉這單的酬金來給你贖身,當時你為何不阻攔我?那個時候,你為什麽不說我的錢來路不正?”


    第12章 難吃


    采蓮心想那個時候她不知道自己會入了謝明叡的眼啊。


    若是早先便知道的話,陸府獻舞那晚,她便自己去了,壓根不會給林依依留下助她殺陸文晉的話柄。


    就在她思考怎麽把自己的理由更完美得說出來時,林依依已經鬆開了她。


    “你也不必把我當傻子糊弄,你不想走,是不是因為別的緣故。”林依依看向采蓮額上的細汗,心知這和她的錢來路根本沒有任何關係。“聽聞這兩日你練舞是前所未有的勤奮,如果今日來為你贖身的人是謝明叡,而不是我,你便會毫不猶豫得跟他走了,是也不是?”


    她的目光澄澈而又淩厲,讓采蓮感覺,自己內心那些陰暗的想法根本就無所遁形。


    采蓮掐了掐自己的手心,終於對上林依依的目光。


    “是,如果是謝明叡的話,我會跟他走。”采蓮道,“他不過來花月樓幾日,所給的銀錢已經夠你辛辛苦苦接一年的生意了。你讓我跟你回去,可回去之後能做什麽,就此龜縮在麵館之中,終生都會為了銀錢的問題而愁苦嗎?”


    見識過極致的富貴之後,讓她怎麽甘心過那樣憋屈的日子?


    “果然這才是你心裏的想法。既然是別的緣故,你又何必說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遮掩?”


    “你就非得逼我承認自己齷齪自私才行嗎?”采蓮帶了些怨氣道。既然知曉她迷戀謝明叡身上的榮華,為何不就此成全她,不提贖身的事兒幹幹脆脆得離開不好嗎?


    為什麽非要她承認那些不恥的緣由。


    林依依氣得不想跟她說話,既然是自己齷齪自私,就不要想辦法將過錯推到旁人身上啊。


    見鬼的來路不正!


    她呼出了一口氣,道:“我就問你一句,你是鐵了心不打算跟我離開是吧?”


    采蓮道:“我不會走的。”


    留在花月樓裏,她還會有和貴人見麵的機會,若是真的離開,她輩子可能都沒有出頭之日了。


    “行,這是你自己選擇的,但願你往後不要後悔。”林依依道,默了默,她看向手中銀票,將其塞給采蓮,“這些錢本來便是為了給你贖身而準備的,如今我交給你,怎麽使用你自己決定。就當是還了你父親對我的養育之恩,往後你是死是活,我不會再管。”


    能夠為采蓮做到這個份上,林依依自認仁至義盡。


    她不想再待下去了,邁步離開花月樓。


    采蓮看著林依依的背影,攥緊了手中的銀票。


    秦媽媽不知何時回到了房間,幽幽歎了一句,“其實,你該跟你姐姐回去的。”


    願意拿出一千兩的贖身銀子來,可見林依依對采蓮是真的好。


    她在花月樓裏這麽多年,可從未見過有哪個姑娘有采蓮這樣的幸運。


    采蓮已經回過神來,堅定道:“秦媽媽不必再說,我意已決。”


    秦媽媽深深看了她一眼,“既然如此,那你回去準備一下吧,後日如期掛牌。”


    采蓮行了一禮,躬身退下。


    目送采蓮的背影離開,秦媽媽搖頭歎息:又是一個被眼前繁華迷了眼的女子。


    采蓮回房間第一件事便是清點了林依依給她的銀票,確認是一千兩無誤之後,尋了自己平常放置首飾盒子,將裏麵的東西給拿出來,把銀票給放置進去。


    放銀票的時候,伺候她的丫鬟翠兒推門進來,看到那厚厚的一遝銀票,眼前亮了下。


    隨即,她又很快斂下眸中的光,走到桌前換了上麵的茶水。


    “翠兒,你來得正好。”采蓮高興得喚過她,“你讓你姐姐往謝三公子麵前遞個話吧,就說後日便是我的及笄之日了,我新準備了一支舞,希望謝三公子到時能夠過來一觀。”


    “可是奴婢姐姐也隻是陸府中的粗使婢女,恐怕到不了謝三公子麵前。”翠兒有些猶疑。


    她看了看自己拿出來的幾樣首飾,挑了一支銀釵,遞到翠兒的手中。“也不讓你們姐妹白白辛苦,這是賞給你們的。”


    翠兒貼身伺候采蓮,自然知曉這根釵子是她飾品當中最不值錢的,也就是表麵上鍍了一層銀而已。


    心中有些不滿,如今姑娘傍身的錢都那麽多了,打賞她的就這麽一根破釵子,也真是夠吝嗇的。


    她扯了扯唇角,假意笑道:“多謝姑娘了,那奴婢這便去尋姐姐傳話。”


    ……


    夕陽斜照,倦鳥歸林。


    謝明叡坐在桌旁,翻看著手中的賬本,指尖在一個人名前停住。


    他抬眸,看向站在自己麵前的陸昭,道:“根據賬本記載,陸文晉所貪稅銀大部分到了這個萬先生的手中,怎麽,如今還沒有人吐露這個萬先生的事兒嗎?”


    陸昭道:“凡是涉事人員都已經刑訊了一遍,可看那些人的樣子,不像是知道有萬先生這麽一個人存在。”


    迄今為止,還沒有驍雲衛撬不開的口,不管是多硬的漢子,都沒法在驍雲衛的刑訊中撐過三天。


    這個時候說不知道的,那應該就是真的不知道了。


    謝明叡眸光微沉,看來那個萬先生的事兒,可能隻有陸文晉才能知道了。


    隻可惜他已經被人滅口了,而凶手已經逃之夭夭,失去蹤跡。


    雖然是除去了一幫蛀蟲,可是這些年的稅銀,大頭應該是找不回來了。


    憋屈。


    陸昭道:“晉城的事兒進展到這個地步,可以告一段落了,公子,我們是不是該準備回京複命了?”


    “再等兩日。”謝明叡道,“我還有些私事沒有處理完成。”


    陸昭會意道:“是為了林姑娘的事兒吧,還未恭喜公子,找尋這麽多年,終於有了結果。”


    謝明叡眸中浮現出笑意。


    “公子,可要吩咐廚房傳膳?”流風的聲音在外麵響起。


    謝明叡看了看外麵的天色,道:“不必了,咱們出去吃。”


    他起身往外走去,還不等走到大門,蕭朗逸便聽聞消息追了出來。“你這是打算去哪兒覓食,捎帶我一個唄?”


    “我說不帶,你便會老實待著嗎?”


    “那必須是不能啊,”蕭朗逸打開了自己手中折扇,道,“所以啊,我跟定你了。”


    謝明叡白了他一眼,帶著流風出了府。


    一行人直接往秀水街而去,找到最靠裏的“一家麵館”。


    ……


    林依依坐在後院,清點著手中的餘錢,愁眉緊鎖。


    沒有客人來吃麵,麵館的進項便指望不上,她又剛剛把一千兩銀子交給了采蓮,這一下子手頭上又拮據起來。


    下個月她和金鈴吃飯恐怕都成了問題。


    就在這時,聽到前麵金鈴在喊,“依依姐,有客人來了。”


    林依依將手中的錢收起來,起身往前麵走去。剛穿過後院通過大堂的布簾,就看到謝明叡和蕭朗逸二人並肩走著進來,在他們二人身後,還跟著一身黑色勁裝的流風。


    林依依剛勾起的笑一下子停滯在唇角,怎麽在自家的小麵館都能碰見這個瘟神,真是陰魂不散。


    “沒想到在這陋巷之中還有這等絕色佳人,”蕭朗逸打開手中折扇,口中發出讚賞,“這可真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神采飛揚,見之忘俗。”


    謝明叡淡淡得瞥了一下蕭朗逸,警告道:“有些人,不是你能撩撥得起的。”


    蕭朗逸後知後覺意識到什麽,眼中浮現看戲的興味。


    “店家,來三碗麵。”謝明叡。


    林依依道:“幾位公子一看便是貴人,小店的吃食簡陋,怕是不合各位的口味。”


    謝明叡笑道:“無妨,我們幾個正好山珍海味吃膩了,吃點粗野小食換換口味。”


    一掀袍擺,坐了下來。


    林依依:“……”


    聽不懂人話嗎?她明明是想趕客,這廝竟然還坐下了,臉皮真厚。


    她攥了攥自己的拳頭,盡量和氣道:“不過在小店吃飯,這飯錢可不便宜呢。”


    “那店家倒是說說,你這邊究竟是怎麽個收費法兒?”


    林依依道:“一碗麵,五兩銀子。”


    謝明叡失笑,果然是個小財迷。他將兩錠十兩的銀子放在桌上,道:“不用找了。”


    林依依心中對他的不喜又添了一層,就因為這家夥在花月樓大手大腳的花錢,不但哄抬了采蓮的身價,而且還給她不切實際的幻想!


    她將銀子給收起來,冷淡得扔下一句“稍等”便轉身去了廚房。


    不多時,林依依便冷著臉將三碗麵給端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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