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止倒不見怪,隻笑著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雖不羈,倒也還懂得這個道理,萬不能辜負陛下與周太傅所托。”


    周姒抿唇一笑,道:“祖父重信,既托了先生,足見先生亦是重信之人。”


    賀蘭止道:“周娘子謬讚。”


    他見沉魚不說話,便道:“薑二娘子的銀子賺的如何了?”


    沉魚將腰間的荷包摘下來,放在賀蘭止手中,道:“今日的頭籌,非我們組莫屬了吧?”


    傅言之和周姒望著他手中沉甸甸的荷包,不覺詫異。周姒更是下意識的遮住了自己腰間的荷包,那荷包癟得厲害,完全不能和沉魚的荷包媲美。


    賀蘭止笑笑,道:“未必。”


    沉魚道:“等日落時分便可見分曉了。”


    賀蘭止道:“正是。”


    傅言之和周姒心裏著急,便很快辭別了賀蘭止,徑自去尋路子賺錢了。


    賀蘭止見他二人離開了,便看向沉魚,道:“薑二娘子若是得空,不若我們一起逛逛?不瞞你說,整個長安城裏,再沒人比我更懂這人間煙火氣了。”


    沉魚百無聊賴,便道:“也好。”


    *


    兩人沿路走著,一路無話。


    賀蘭止道:“薑二娘子既說有事要我幫忙,為何又不開口呢?”


    沉魚望著天上無邊無際的雲彩,歎息道:“因為此事事關重大,所以不能輕易說出口。隻有得了先生的承諾,我才敢勉強提一提。”


    賀蘭止笑道:“你天不怕地不怕,竟還有如此令你為難之事?”


    “便是皇帝舅父都有為難的事,我又不是神祇,又哪能事事順心呢?”


    “如此,你不妨說上一說,若是我做得到,便幫了你這個忙。反正你說得對,今日的頭籌是非你們組莫屬了。”


    沉魚搖搖頭,道:“還不到時候。”


    在她能徹底相信他之前,她不會向他吐露一個字。


    賀蘭止不覺打量著她,眼裏充滿了探究,他幽幽的點了點頭,道:“那便等到你想說的時候,我賀蘭止的府門總是朝你開著的。”


    沉魚冷笑一聲,道:“那也未必。先生這些哄女娘的話還是不必說給我聽了。”


    賀蘭止一怔,轉而大笑起來,道:“有趣,有趣。”


    沉魚眼眸微轉,道:“先生既做了我一日的師傅,我若不問師傅些疑難的問題,聽聽師傅答疑解惑,倒是對不住先生,讓先生白擔了這名頭了。”


    “二娘子想問什麽?”賀蘭止止了笑聲,可眼中的笑意卻更濃。


    “嗯……那先生說說,咱們大漢的忠臣有哪些?”


    賀蘭止道:“那依二娘子所言,何謂忠,又何謂奸?我是忠是奸?”


    沉魚思考片刻,道:“為國有利為忠,為國有害為奸,至於先生是忠是奸,我並不知道。”


    賀蘭止搖著扇子,道:“以對國之好壞論忠奸,是民之所願。可為君者,卻並非作此想法。”


    “這是何意?”沉魚不解。


    “等二娘子明白了我這句話,再判斷我是忠臣還是奸臣罷。”


    他說著,便悠然向前走去。


    沉魚趕忙追上來,正要開口喚他,便撞進了一個眼神。


    她腳下一頓,道:“傅……”


    話還沒說完,便見沈娘子走上前來,站在了傅恒之身側,嬌聲一笑,道:“小娘子,我們又見麵了。”


    她說著,瞥了一眼賀蘭止,道:“這位公子好生俊俏,與天仙般的小娘子倒甚是登對呢。”


    沉魚和傅恒之皆未開口,隻是望著彼此,眼底都有些微涼。


    倒是賀蘭止道:“娘子翩若驚鴻,與身邊的公子宛如畫中之人。”


    沈娘子嗤嗤一笑,還要再說,卻見沉魚已扯了賀蘭止的衣袖,冷聲道:“我們走。”


    賀蘭止笑笑,衝著沈娘子行了禮,便隨著沉魚一道向前走去。


    還沒走幾步,傅恒之便突然伸手握住了沉魚的胳膊,他麵色鐵青,聲音冷的不像話,道:“你去哪?”


    沉魚拚命朝他使眼色,可他卻像沒看見似的,隻死死盯著沉魚。


    沉魚擠出一抹笑來,道:“我們去逛逛,不打擾你們了。”


    她說著,衝著沈娘子的方向道:“你們玩得開心點!”


    沈娘子莞爾一笑,道:“小娘子放心,我與傅公子很是相合。”


    沉魚聽著,隻覺心裏越發不是滋味,可畢竟傅恒之是為了他們組的勝利,她自然不能說什麽,便隻得強笑道:“如此甚好,我就不打擾了。”


    言罷,她轉身就走。


    可傅恒之還是握著她的胳膊,沒有半點要鬆開的意思。


    沉魚無奈,隻得拚命向他使眼色,可他卻恍若未見。


    半晌,他突然開口:“你是真心的?”


    “啊?”沉魚一愣,看著沈娘子精明的臉,她來不及問傅恒之一句什麽意思,便應和著點了點頭。


    傅恒之頹然的鬆開了手,再沒和她說一句話,便轉身離開了。


    沈娘子笑著追了上去,隻留下沉魚站在原地,一臉的懵懂。


    可不知為何,她心底卻空落落的,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大塊似的。


    賀蘭止走到她身邊,望著傅恒之離開的方向,道:“若是後悔了,便去追他,還來得及。”


    “不後悔。”沉魚木然道:“人家去玩我湊什麽熱鬧?”


    她說著,便推搡著賀蘭止朝著反方向走了。


    *


    黃昏時分,宮門下鑰。


    沉魚和傅恒之果然是賺銀子最多的一組,可與旁人或是興奮或是失落的情緒不同,他們兩人都陰沉著臉,好像他們得的不是第一,而是最後一名。


    傅行之湊過來,道:“沉魚,你這是怎麽了?開心點呀。”


    沉魚努力勾了勾唇,可唇角依舊劃不出什麽好看的弧度,她隻是淡淡道:“我開心,很開心。”


    傅行之無奈道:“你這個樣子任誰都看不出開心吧?”


    他說著,看向一旁的傅恒之,道:“大哥,沉魚她是怎麽了?”


    傅恒之沒說話,隻看了沉魚一眼,便站起身來離開了。


    “這是……”傅行之一臉無奈,道:“你們是不是又吵架了?”


    沉魚丟下一句“沒有”,就拂袖離開了。


    傅行之隻覺得左右都是他惹不起的人,便隻得搖了搖頭,由著他們去了。


    *


    “二娘子,您到底是怎麽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陳嬤嬤擔憂的望著沉魚,自她回宮,便是一副心神不寧的模樣,連晚膳都沒用多少。現如今,她已對著窗子唉聲歎氣了小半個時辰了。從前她從未這樣過,便是那時為了二殿下,也沒這樣過。


    陳嬤嬤瞧著她的模樣,實在是擔心。


    “我沒事,我隻是心煩。”沉魚說著,瞥向陳嬤嬤,道:“嬤嬤,你不用管我。”


    沉魚麵上這樣說著,眉間卻是微蹙著,怎麽看都不是沒事的樣子。


    陳嬤嬤道:“老奴怎能不管您呢?長公主把您托付給了老奴,您……”


    沉魚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她實在是心煩得很。


    她想不通,明明是傅恒之丟下她陪著沈娘子玩鬧了一整天,自己還沒生他的氣呢,他憑什麽生她的氣?


    難道是他嫌棄她不勞而獲?什麽都沒做便得了個頭籌?


    真是小心眼……


    她腹誹著,可自己心裏也悶得厲害。她甚至連自己也不大明白,她得了頭籌本是該高興的,可不知為何,她竟高興不起來。


    正想著,便見鳶尾推了門進來,她將手中的餐盤放在沉魚麵前,笑著道:“二娘子既睡不著,便用些宵夜吧。”


    她說著,又像是怕陳嬤嬤怪罪,忙補充道:“都是奴婢親手做的。”


    沉魚這才提起些興致,點頭道:“都是你親手做的?那我可要好好嚐嚐。”


    陳嬤嬤勸道:“娘子,這麽晚吃東西隻怕要傷胃的。”


    沉魚笑著道:“嬤嬤,我若是再不吃些東西,隻怕是要傷心的。”


    陳嬤嬤無奈,也就由著她去了。


    沉魚將餐盒打開,才發現裏麵林林總總放了許多吃食。


    沉魚眼前一亮,道:“爐餅!烤肉!”


    她說著,捧起裏麵的小罐子聞著,道:“桂花酒!”


    她回過頭來看著鳶尾,道:“鳶尾,你還會釀這個?”


    鳶尾不好意思的笑笑,道:“是……”


    陳嬤嬤不動聲色的看了鳶尾一眼,道:“二娘子,老奴嘴饞,也想嚐嚐桂花酒。”


    沉魚笑著倒了一盞給她,道:“嬤嬤嚐嚐,鳶尾的手藝真是不錯。要我說,長安城中人人都說林家娘子的酒釀的好,可比起鳶尾來,隻怕還不及呢!”


    她這一番話說下來,鳶尾的臉便越發的紅了起來,道:“折煞奴婢了。”


    沉魚抿了一口酒,隻覺唇齒皆香,連呼吸都彌漫著桂花香氣,她不覺陶醉,剛想開口再誇讚鳶尾幾句,便聽得陳嬤嬤道:“鳶尾,你隨我來。”


    陳嬤嬤說著,便站起身來,款款走了出去。


    鳶尾一愣,趕忙朝著沉魚行了禮,便跟了出去。


    沉魚正覺得酒氣上湧,有了三分微醺之意,見她們出去,心中不覺好奇,早忘了什麽“非禮勿聽”的規矩,便鬼使神差的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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