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維昭給他使了個眼色,道:“我們換個地方說話吧。”


    傅行之點點頭,道:“沉魚一看就是傷了神,我那裏有新配的安神茶,去我那裏吧。”


    沉魚道:“也好。”


    傅維昭走在沉魚身側,道:“你今日沒去讀書,周太傅問起你,我隻說你病了,他也就沒再提了。想來是知道你與大哥的關係,便沒細究。”


    傅行之道:“沉魚不去是對的,我都沒心思去。也就是二哥,出了這麽大的事還讀得進去書。”


    傅維昭道:“你自己沒定力還好意思說別人。”


    “什麽沒定力,我那是講義氣,重感情。我瞧著二哥今日和三哥他們很是說了幾句話,倒比平日還活泛些,也不知道他高興個什麽勁。還不如周娘子呢。”


    “周姒怎麽了?”傅維昭白了他一眼。


    “周娘子今日還問了我大哥的事,瞧著很是關心呢。”傅行之道。


    傅維昭沒說話,隻撇了撇嘴。


    沉魚垂著眸,隻覺心亂如麻。好不容易挨到了永壽殿,她才如泄了氣的皮球一般,癱軟著身子坐在矮幾旁。她知道,此事比她想象的要凶險,而傅恒之正是因為意識到了這一點,才不得不出言與她斷絕關係,好保全她。


    她不得不承認,即使經曆過兩世,她的政治敏感性也遠遠比不上傅恒之。而傅恒之若是活著,隻怕這皇位根本沒誰爭得過他,包括傅言之。


    她這樣想著,傅維昭和傅行之坐在她身側,卻你一言我一語的說了起來。


    傅維昭道:“我已去打聽過了,原來衛伉大將軍謀反之事父皇早有預料,之前就派繡衣使者盯著的。”


    “繡衣使者!”傅行之驚叫一聲,趕忙捂住嘴,又壓低了聲音,道:“我聽周太傅說起過這個機構,被他們盯上的,都是十惡不赦之徒。他們行事狠厲周全,隻怕……”


    沉魚強自斂了心神,道:“他們可有查出什麽?”


    傅維昭警惕的環顧了四周,見四下無人,方道:“怪就怪在這裏,衛家眾人就像早已知曉似的,行事都極其謹慎小心,他們查了多日,竟未曾查到什麽。”


    “這不是恰恰說明衛家無事嗎?”傅行之忍不住道。


    她看了沉魚一眼,道:“是人哪能做到如此滴水不漏?父皇極震怒,懷疑是宮中走漏了消息,自然也就疑心到了皇後和大哥身上去。當然,衛家與皇後、大哥本就是一體,即便沒有此事,他們隻怕也脫不了幹係。”


    沉魚心裏“咯噔”一聲,道:“那蘇建是怎麽回事?”


    傅維昭道:“我也很奇怪,蘇建明明是衛伉大將軍的人,不知為何突然背叛了他,上書將衛伉大將軍通敵、貪墨軍需之事稟告了父皇。父皇大喜,也就沒有怪他之前隱瞞此事的罪責,反而要擢升他的官位。”


    “小人!”傅行之啐道:“靠出賣上官而獲得擢升,著實是小人行徑!”


    傅維昭恨道:“蘇建不過是馬奴出身,若非衛伉大將軍提攜,根本走不到今日。他這哪是出賣上官,根本就是賣主求榮!”


    沉魚抿唇道:“維昭,可打聽到昨日侍衛們在衛家和宮中搜出什麽東西?”


    傅維昭搖搖頭,道:“長榮說衛家什麽都沒有,連繡衣使者都找不到的東西,侍衛們如何找得到呢?至於椒房殿、博望苑,因著涉及後宮之事,長榮也不得而知。隻是瞧著父皇待皇後娘娘和大哥的光景,也不像真搜出什麽東西的意思。”


    沉魚聽著,一顆懸著的心才漸漸落下來。


    還好,若隻是懷疑皇後和傅恒之與衛家的事有關而無確鑿證據,應該不會殃及他們的性命的。


    她正想著,便聽得鳶尾在門口輕聲道:“二娘子,陳嬤嬤來了。”


    沉魚看了傅維昭一眼,便站起身來,親自去開了門,道:“何事?”


    陳嬤嬤急了一頭的汗,道:“二娘子快隨老奴回去,太後和長公主都在長樂宮等著呢。”


    “阿娘也進宮來了?”


    “是啊,出了這樣的事,長公主怎能坐的住呢?”


    沉魚聽陳嬤嬤如此說,心中頓感不妙,道:“我這就和你回去。”


    *


    長樂宮中,薄太後和傅婠正襟危坐,一臉凝肅的看著跪在腳下的沉魚。


    暖閣中點了地龍,又將簾子緊緊的拉下來,顯得整個大殿都昏暗無比,氣氛壓抑得沉魚幾乎支持不住。


    她咬著牙,頭低低的垂著,卻沒有半分要起身的意思。


    半晌,還是薄太後忍不住,歎息道:“沉魚,哀家不是不憐惜你的心意,可是事到如今,你與恒之的婚事定然是不成的了。還好,此事隻有宮中少數人知道,並未大肆傳揚出去,等過些日子,哀家再給你定門好親事就是了。什麽言之、行之,甚至是慎之,隻要你開口,哀家都能做主讓他們娶你,絕沒有人敢說二話的。”


    傅婠淺淺看了薄太後一眼,道:“母後,沉魚已吃過一次虧了。這帝王之家的親事,我們還是不高攀了。”


    她說著,伸手去扶沉魚,道:“此事錯不在你,起來吧。”


    沉魚抬起頭來,鄭重道:“阿娘,我要這門親事。”


    傅婠麵色一沉,道:“不許耍小性子!”


    沉魚道:“我沒耍小性子,我這輩子都沒有什麽時候比現在更認真了。我喜歡傅恒之,既然下定決心要嫁他,便無論他是福是禍,都要嫁他。”


    “沉魚,你還小,不知道這宮裏出了什麽事……”薄太後耐著性子道。


    “我知道。”沉魚紅著眼道:“我知道衛伉大將軍出了事,也知道衛家與傅恒之的關係,可是外祖母和阿娘有沒有想過,我放棄這門親事容易,侯府就真的能獨善其身嗎?衛家倒了,我與傅恒之撇清關係,我就真的可以自由自在嗎?”


    傅婠忍不住道:“你這是何意?”


    沉魚道:“阿娘,侯府這樣急於撇清關係,落在旁人眼中算什麽?落在舅父眼中又算什麽?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侯府又該如何辯解呢?而且一旦衛家倒台,形勢對侯府也極為不利,侯府一家獨大,舅父又怎能安心?”


    “這……”傅婠眉頭微蹙,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倒是薄太後望著沉魚的目光頗為悲憫,歎道:“好孩子,沒想到你還懂這些!”


    傅婠聽著,再也支持不住,眼裏淚光不住的搖曳著,她避過頭去,擦了擦眼角的淚,長長的出了口氣,道:“母後,我想單獨和沉魚說幾句話。”


    薄太後頗擔憂的看了沉魚一眼,道:“也好,你們娘倆隻別吵架就是了。好言好語的,把話說開便是了。”


    她言罷,便起身緩緩走了出去。


    沉魚望著她的背影,不知為何,竟第一次覺得她有些蒼老。


    傅婠見門被緊緊關上,才伸手將沉魚扶了起來,讓她坐在自己身邊,溫言道:“衛家的事非同小可,皇後和太子也並非隻是受牽連這麽簡單。你要嫁太子,可以不管他是福是禍,卻總要管他是生是死的。你自小不在我身邊長大,與我也不算親厚,可你到底是我的女兒,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跳到火坑裏去。”


    沉魚望著她,道:“阿娘,我想知道,舅父到底查出了什麽?衛伉謀逆,就算證據確鑿,也不至於要了舅母和傅恒之的性命的。”


    傅婠警惕的看了看四周,低聲道:“巫蠱。在椒房殿中,搜出了詛咒皇兄的巫蠱之物。”


    “什麽!”沉魚大駭。


    誰不知道,無論是何地位,隻要沾上了巫蠱之術,就必是死路一條。難怪宮中將從椒房殿搜出之物瞞的這樣緊,難怪傅恒之如此決絕,原來是這個緣故!


    沉魚幾乎撐不住,她本以為解決了衛伉之事,傅恒之就不會有事,卻沒想到問題竟會出在宮中。也許上一世,根本就不是衛伉連累了衛皇後,反而是……


    沉魚掙紮著看向她,道:“可是阿娘,傅恒之的博望苑不是什麽都沒搜到嗎……”


    傅婠的語氣和緩了幾分,道:“沉魚,你該知道,太子是儲君。他與皇兄之間,雖是父子,更是君臣,再說得難聽些,幾乎是敵人了。無論衛伉還是皇後,無論他們做什麽,為的都不過是太子,就算不是,在皇兄眼裏也是。”


    沉魚自然知道傅婠的意思,她隻覺得字字誅心,卻又無從辯解。


    傅婠見她不語,便接著道:“衛伉的事不算有鐵證,不過是幾封書信、幾筆銀子,總有開脫之法,就算坐實了,我和你外祖母幫著求求情,也至多不過是他一人的罪過,連累不到皇後和太子。可是這後宮的巫蠱之術,卻曆來是皇兄最忌諱的,一旦沾上,便是必死無疑了。若你執意要幫他,到時候,不僅是皇後、太子、衛家,隻怕連薑家也要受牽累的。”


    沉魚心如死灰,隻道:“我不願牽累阿爹和阿娘,更不願牽累兄長和姐姐們,可是阿娘,傅恒之待我那樣好,我不能辜負他,也不忍棄他而去。若當真到了那一步,我會和舅父言明,此事皆是我一人所為,與薑家無關。”


    “沉魚,你這麽說是要把我和你爹架在火上烤啊!”傅婠恨道:“你是我的女兒,怎會與我無關?就算你與薑家斷絕了關係,你出了事我和你爹就不會心疼嗎?”


    “阿娘……”沉魚望著傅婠發紅的眼眶,不知為何,所有的話竟哽在了喉嚨裏。


    殿門被“砰”的推開,沉魚回頭一看,隻見薑亦風正站在門前,道:“婠婠,我不放心,便跟著來了。”


    傅婠微微頷首,道:“你女兒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我是勸不動了。”


    她說話帶著鼻音,像是剛哭過。她在沉魚麵前一貫堅強,想來是心痛到了極點才會如此。


    沉魚隻覺心如刀絞,直直撲在薑亦風懷裏,道:“阿爹,對不住……”


    薑亦風將門關上,看著她的眼睛,心疼道:“沉魚,你已經足夠勇敢了,也做了足夠多,可是沉魚啊,你要知道,這世上,到底是君命難違。”


    “阿爹,難道事情完全沒有回轉的餘地嗎?那巫蠱之物根本就是栽贓陷害,皇後娘娘品行端肅,根本不會做這種事!”


    薑亦風和傅婠對望了一眼,見傅婠點了點頭,他才道:“陛下聖明賢德,你所言的,他又豈會不知?可此事他並未派人細查便匆匆將皇後和太子禁足,又透出風聲讓太後和你母親勸你放棄這門親事,你可知為何?”


    沉魚顫抖著道:“為何?”


    其實她心中早已有答案,隻是不敢相信。


    舅父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此事得了他的心。也許是他早已忌憚衛家,也許是他不喜皇後和傅恒之,無論是何緣由,他都想借此鏟除心腹之患。而陷害皇後的人,要麽是正巧算出了他的心思,要麽根本就是他所授意的。


    所以,他根本不會細究其中關竅,也根本沒想過孰是孰非……


    薑亦風道:“你心中已有了答案,是不是?你是聰明孩子,為父相信,你會明白的。”


    “可是……”


    “我和你阿娘不是怕事的人,你喜歡太子,我們也一樣把他當作自家的孩子,但凡有一點能救他的希望,我們也不會如此逼迫於你的。”薑亦風說著,撫了撫沉魚的發頂,道:“沉魚,無論如何,你都是我們的孩子,我們明白你的執著,可是我們隻想讓你平平安安的活著。”


    沉魚低著頭,心裏不斷盤算著。


    她知道,也許在旁人眼中,此事已成定局。可無論如何,她都要拚盡全力讓傅恒之活下來。不是因為她怕輸,更不是因為她要他奪傅言之的江山,而是她愛他。


    “阿娘,我想回府去住幾日。”


    傅婠看了薑亦風一眼,道:“如此也好,我去和母後說便是。”


    沉魚見傅婠和薑亦風走了,自己才緩緩出了殿門。她心中打定了主意,無論這次有什麽變數,她都絕不會讓傅恒之出事。哪怕是舅父有心,於她而言也沒什麽不同的。


    她想著,一步步出了長樂宮的門,隻站在石階上,抬頭望著天邊出神。


    身邊響起腳步聲,沉魚回過神來,隻見傅言之正站在她身前,麵容冷峻至極。


    “想必你已經知道了。”他淡淡道,眼底陰鷙一片,倒沒什麽歡喜之色。


    沉魚轉身就要回去,他卻在她身後道:“我早說過,傅恒之鋒芒太露,並非良配,還好你未曾與他定親。”


    沉魚冷冷道:“你沒資格評論他。”


    傅言之也不惱,隻道:“事已至此,再無回旋餘地,你還是早點死了心的好。”


    沉魚回過頭來,目光淩厲如鋒,她就那樣看著傅言之,不知為何,傅言之竟覺得她像是能看穿一切似的,不覺避過頭去。


    “未必。”她說。


    “薑沉魚,你還不死心嗎!”


    “沒到最後一刻,勝負皆未可知。”沉魚說著,轉身走了進去,目光是從未有過的堅定。


    *


    趁著夜色,侯府的馬車終於趕在宮門下鑰之前出了宮。


    沉魚坐在車上,望著兩旁的街景,一言不發。


    傅婠望著她的背影,無奈的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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