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聲問著,沉魚的心卻是一驚,勉強答道:“舅母境況還好,隻聽說她被幽禁在椒房殿中,旁的便沒再聽說了。不過……”


    她咬了咬唇,不知該怎樣告訴他自己接受了怎樣的任務。


    他見她欲言又止,便道:“我已經知道了。”


    “你知道了?”沉魚大驚。


    “巫蠱。”他淡淡道:“在母後的寢殿中,搜出了巫蠱之物。”


    他眸光寒涼如霜雪,冷笑道:“可笑父皇與母後二十載夫妻,卻不信枕邊人。”


    沉魚不知該如何安慰他,隻道:“皇權令人蒙心,自古如是。你要好自珍重才是。”


    半晌,她道:“你有什麽話要帶給舅母嗎?也許,我能想法子見她一麵。”


    傅恒之推開書房的門,扶著她坐下,又為她倒了一盞茶。茶水溫熱,茶卻已不是上品,想來這些日子他過得很是辛苦。


    她想著,心裏隱隱的有些疼,還是伸手接過了他的茶,微微抿了一口。


    “委屈你了。”他輕聲道。


    “不過是茶,不算委屈。”她抬起頭來,眼睛晶亮亮的,道:“你想想,有沒有話要帶給舅母?”


    傅恒之沉思片刻,道:“你若能見到母後,便告訴她,請她務必珍重,無論多麽艱難,都要活下來。總有一天……總有一天,父皇會明白她的。”


    沉魚聽著,幾乎拿不動那茶盞,她的手不住的顫抖著,好像握緊這隻茶盞是很難的事。


    傅恒之見她神色不對,忙道:“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可是方才吹了風?”


    沉魚搖搖頭,道:“我沒事,我隻是在想,你怎麽沒提你自己?”


    傅恒之一怔,淺笑著搖搖頭,道:“小爺是什麽人啊,不用這樣婆婆媽媽的,沒什麽要說的。”


    沉魚機械的點了點頭,可望向他的目光卻有些恍惚。


    這樣純粹幹淨的笑容,她好像很久,很久都沒見到了。可若是他知道,要傷害他母後的正是她,大約她便再也見不到這樣的笑容了吧?


    她用力將那笑容記在心裏,直到看得眼睛澀了,才移開了目光。


    她吸了吸鼻子,粲然一笑,宛如冬日暖陽砸窗。


    “你放心,這話我一定帶到!”


    傅恒之笑笑,將她攬在懷中,輕輕吻著她的額角,半晌,他低聲道:“沉魚,不必勉強……你已經為我做的夠多了。”


    “唔。”


    “還有,上元節之後,就忘了我吧。”


    沉魚抬起頭來,很認真的看著他,這一次,她沒有反駁,隻是笑,道:“好。你也是,上元節之後,就把我忘得一幹二淨吧。”


    *


    上元節很快就到了。沉魚一直盼著這一天,卻又無比希望這一天來得更晚些。


    一大早她便起了身,著了最精致的衣裳,梳了最繁複好看的發髻,頭上簪了薄太後賞賜的紅瑪瑙攢珠步搖,那是她原本想著成親時才戴的東西。


    長樂宮中的人都知道她今天要出去,便都歡天喜地的幫著她梳妝打扮,參謀長安城中哪裏最好玩,什麽東西最好吃。


    可不知為何,沉魚總覺得鳶尾等人的笑是浮在表麵的,笑不及心底。而她,也是一樣。


    上元節之後,也許一切都會不一樣了罷。


    沉魚正想著,便見長榮走了進來。


    鳶尾撇了撇嘴,道:“公公,今日是什麽日子您不是不知道。有什麽事不能過了今日再說嗎?”


    “這……”


    “不得無禮。”沉魚解圍道:“公公來這裏,必是舅父的意思了。”


    “正是呢。”長榮賠笑道:“多謝二娘子體諒。”


    沉魚歎了口氣,道:“公公說吧,所為何事?”


    長榮四下看了看,壓低了聲音,道:“陛下的意思,是讓您在出宮之前把答應他的事做了。”


    “什麽?”沉魚倏的睜大了眼睛,道:“公公可知自己在說什麽?”


    長榮惶恐的跪了下來,猛地磕頭道:“奴才知道,奴才不配心疼二娘子,可奴才也為二娘子爭了一爭。可是這是陛下的意思,奴才爭不過啊!”


    沉魚心如死灰,許久,她才閉了眼睛,道:“走罷。”


    *


    椒房殿外的侍衛早已得了消息,見沉魚和長榮走來,便都很默契的讓了一條路出來,肅穆而立。


    長榮將手中的東西遞給沉魚,道:“二娘子,奴才就不隨您進去了。”


    沉魚微微頷首,麵上平靜得宛如一潭死水,道:“公公派人去接傅恒之出宮罷,我這裏用不了多少時候。”


    長榮道:“諾。二娘子辦事,總是讓陛下滿意的。”


    沉魚沒再說話,隻捧著那些東西走了進去。


    她的心如被人狠狠捏著一般,疼痛得讓她喘不過氣來,腦海中不時閃現出傅恒之的笑臉,他庇護了她那麽久,所求的不過是他母後的安康,她卻連他這點微薄的願望都要奪走。


    她真是卑鄙。


    “沉魚,你來了。”


    耳邊響起衛皇後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沉魚這才發現,自己已是淚流滿麵。


    衛皇後輕輕擦著她的淚,溫言道:“好孩子,怎麽哭了?陛下若是知道,又該愁著不知該如何向母後解釋了。”


    沉魚笑笑,卻笑得很是難看。


    衛皇後這才發現她手中捧著東西,她眸子漸漸黯下去,道:“是陛下讓你來的?”


    “是。”


    衛皇後苦澀一笑,道:“多年夫妻,他還是不信我。”


    她說著,仔細看著沉魚手中的東西,道:“毒酒、白綾、匕首,陛下總算不薄待於我。”


    沉魚道:“舅母……”


    “沉魚,不關你的事,也不怪你。既是陛下的旨意,連我都無力反抗,更何況是你呢?”


    她頹然的握起白綾,道:“拿去給陛下交差吧。”


    沉魚見她心如死灰,隻覺自己的心也涼透了。


    她上前一步,奪過衛皇後手中的白綾,道:“舅母,難道你不去爭一爭嗎?此事根本就是被人陷害……”


    衛皇後猛地捂住了她的嘴,衝著她微微搖了搖頭。


    半晌,她輕輕鬆開了她,與她一道坐了下來,最後煮了一盞茶給她,道:“陛下知道的,我從不會違拗他的意思,想來也正因如此,他才會讓你來送我。其實我也早厭倦了這樣的日子,我不圖權勢,亦不圖榮華,我想要的,不過是夫君最真摯的感情,如今這感情沒了,倒不如離開。我隻是,舍不得恒之。”


    衛皇後說著,眼圈不覺紅了,道:“陛下已對他生了嫌隙,我走後,隻怕他的性命也難以保全。”


    沉魚含著淚道:“舅母,他會活下來的。我向你保證。”


    衛皇後不可置信的看向她,見她堅定的點了點頭,她才釋然一笑,道:“如此,我就沒有什麽可掛念的了。”


    “我前夕日子見過傅恒之,他心中惦記著舅母,讓我告訴舅母千萬保全自身,千萬活下去,可是……”沉魚搖搖頭,道:“是我自私,我沒辦法……”


    “我明白,若我執意活著,那恒之便必死無疑了。”衛皇後歎息道:“恒之那孩子大約是想犧牲自己來保全我,可是沉魚,你的抉擇卻正是我想要的,對於母親而言,沒有什麽比孩子更重要了。”


    沉魚再忍不住,紮進她懷中,大聲哭了起來。


    她救不了衛家,救不了皇後,甚至要靠皇後的命來換取傅恒之的性命。


    沉魚隻覺悲從中來,命運的無力感裹挾著她,她卻無能為力。哪怕是重生一世,她還是贏不下衛皇後的命。


    她突然想把一切都告訴她,卻什麽都說不出口。


    最後,她掙紮著站起身來,重重的跪了下去,道:“舅母,還望好自珍重。”


    衛皇後點點頭,她走進寢殿裏去,半晌,取了隻鐲子出來,戴在沉魚手中,道:“好孩子,你雖與恒之有緣無份,卻也是我認定的兒媳。這是我衛家家傳之物,你就收著吧。”


    “可是……”


    衛皇後搖搖頭,淺淺一笑,道:“想來,這也是恒之的意思。”


    沉魚垂眸道:“那我便先收著,等將來……”


    衛皇後笑笑,道:“將來恒之見了,也會明白的。”


    沉魚看著她溫柔的笑容,隻覺得痛心疾首,忍不住道:“舅母,到底是誰要害你啊!”


    衛皇後淺淺一笑,唇角勾成一抹寒涼的弧度,道:“等你將來瞧著,誰得利最多,便知道了。”


    第28章 喪鍾


    馬車緩緩駛向宮外, 沉魚勉力穩著心神,可她腦海中卻不斷閃現著衛皇後手捧鴆酒的模樣,那樣的決絕和絕望, 她永生永世都忘不了。


    也許,大漢的皇後是被下了詛咒的。上一世的衛皇後和她都未能逃脫,可這一世,她一定會讓她們都平安活著。


    希望那假死之藥,可以騙過舅父。


    她正想著,便覺馬車停了下來。


    “二娘子, 朱雀大街到了。”車夫恭敬道。


    沉魚收斂了心緒, 剛要應聲,便見簾櫳被緩緩打開,而傅恒之便驟然出現在她麵前, 他衝著她淺淺一笑, 卻似有魔力似的,讓她心神蕩漾。


    方才的一切愁緒都化作了煙消雲散,她也笑了起來, 宛如春光般明媚。


    她跳起來,撲入他懷中, 道:“你來接我了, 真好!”


    傅恒之笑道:“我就知道你想我,定是等不及的了。”


    “你就不想我?”沉魚嗔道。


    他將她攬在懷中, 下頜抵在她的頸彎裏,啞然道:“自是想的。很想。”


    沉魚的眼角有些濕潤, 她長吸了一口氣, 戀戀不舍的從他懷裏掙脫出來, 輕鬆一笑, 道:“走罷。”


    上元節是一年中長安城最繁華熱鬧的時候,處處都是燈火。滿長安的百姓都跑了出來,街上到處都是人,摩肩接踵的,卻別有秩序,並不讓人覺得煩膩。人人臉上喜氣洋洋,好像都沉浸在這歌舞升平的歡樂之中,仿佛這世間根本沒有痛苦,也沒有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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