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聽見玄燁說了一句話:“明日早上,去太皇太後那裏。”


    “是。”梁九功連忙應道。


    “還有,今日之事,一個字都不許往外說。”玄燁咬著後槽牙說道。


    “是,是。”梁九功額頭滑過一滴冷汗。


    今天又是沒看黃曆的一天。


    次日清晨。


    萬壽堂,太皇太後的居所。


    太皇太後正斜靠著鵝黃繡錦墊子,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手上的書。


    蘇麻喇姑走上前來,輕聲在她耳邊稟告,皇帝要過來一趟的消息。


    此時並非晨昏請安的時刻,皇上不知為何卻這個時候來了,想來有事要說。


    太皇太後放下了手中的書卷,便吩咐道:“也好,叫小廚房備兩樣清爽點心來,哀家也想和皇上說兩句話。”


    待皇上來了,與太皇太後在榻上坐定,玄燁便說起近日一路大破叛軍之喜,太皇太後聽著,也露出欣慰的笑容,頻頻點頭。


    說完了喜事,便是煩心事。


    “近日戰況才稍微鬆快些,那些朝廷近臣一個個地不盯著民生社稷,倒一個個想把手伸到朕的身邊來。”玄燁提及此事,頗有些憤憤。“阿靈阿和尹德在那一唱一和,話裏話外都是勸朕再立新後,朕的後宮之事,竟要他們置喙?”


    “帝王的後宮之事,也是關係著綿延子嗣的大事,朝臣們關心也有他們的道理。”太皇太後揮揮手,讓蘇麻喇姑給皇上呈一杯飄雪茉莉消消火。


    “謝皇瑪嬤。”玄燁抿了一口清冽的茶湯,心中的火氣稍退。


    這道理他不是不知,但朝臣們天天在耳邊念叨個沒完,如群蠅蓋頂般讓他煩躁。前一兩年也就罷了,群臣忌諱著赫舍裏皇後薨逝不久,不敢觸他的黴頭;自己最近稍微露出把後宮事務交托給佟格格的意思,那些擁護鈕祜祿庶妃當皇後的臣子就沒完沒了地上表,生怕佟格格入宮日子久了,威望日益壯大。


    “那皇瑪嬤的意思是?”玄燁又問。


    他這一問其實是明知故問。他知道太皇太後是傾向於佟格格入主中宮的,隻因佟家雖然勢力越發強盛,卻又多年來不失本分,讓佟格格成為皇後,可以對皇室多有助益;而鈕祜祿氏作為當年被送進宮的一枚權力鬥爭的棋子,雖然多年來謹慎本分,倒也總讓玄燁想起當年年少時被鼇拜和遏必隆挾持的歲月。如今,鼇拜與遏必隆兩人早已作古,鈕祜祿氏背後的開國老臣的血脈卻依然樹大根深,難以撼動,讓玄燁頗為頭疼。


    因此有此一問,就等著皇瑪嬤說兩句佟格格的好話,自己撿兩句太皇太後的金口玉言,便可略微抵擋一下前朝眾臣的圍攻之勢。


    “哀家老了,萬般俗物都不想管啦。後位的歸屬,皇上自己做主便是了,那些大臣的話,皇上想聽就聽聽,不想聽,就當耳旁風好了。”太皇太後卻不進圈,隻是笑笑,和玄燁打著太極。


    玄燁心說,不愧是皇瑪嬤,事態未明前絕不明確表態,隻好笑笑作罷。


    而太皇太後卻呷了一口茶,說起了另一個話題:“不過,立後的事且放一放。你後宮倒是該添個新人了,皇瑪嬤相中了一個,不知你意下如何。”


    玄燁放下茶盅:“孫兒洗耳恭聽。”


    既然太皇太後有意選人入宮,那自己也好順理成章地提一下淑嵐入後宮之事。但酒後臨幸這種理由有些難以啟齒,玄燁隻好在心中打著腹稿,另尋個由頭說來。


    不知太皇太後看上了哪家大臣的格格。玄燁這樣想著,卻聽到了皇瑪嬤口中吐出了自己所想的那個名字。


    “佟格格身邊的宮女烏雅氏,你覺得可好?”


    第25章 封位


    玄燁一時怔住, 打了半天的腹稿此刻盡付東流。見太皇太後等著自己的回話,忙笑說:“皇瑪嬤說得對, 朕也覺得她不錯。”


    太皇太後見皇上爽快答應, 放下了茶盞,嘴角還露出了一絲淡淡的微笑:“皇上眼光不錯。”


    隻是玄燁還是不明,自己想封淑嵐是為了彌補昨日的酒後荒唐, 皇瑪嬤應該對此並不知曉。她又是為何選中了淑嵐呢?


    他問出了心中疑問,太皇太後在玄燁的手上拍了拍,說道:“盡心奉主, 是為忠;而挺身救了皇子,是為勇。哀家看呀, 你宮中積年老人不少,新人卻不多, 添一個這樣的貼心實在的, 哀家放心。”


    玄燁心中想的卻是聽出了另一重意思:太皇太後抬舉佟格格身邊的宮女,除了讚她忠心勇敢之外, 恐怕還是想讓淑嵐成為佟格格在宮中的助力罷。


    想及此處, 玄燁起身一躬道:“皇瑪嬤的心思與孫兒相通, 孫兒這就準備下去。”


    春溪閣。


    淑嵐正如往常一樣,一邊剝著點心餡料一邊坐在書案邊看大公主寫今日份的大字。


    她昨日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缺氧的玄燁放在臥榻上搶救了半天,慶幸自己上一世時大學選修的是遊泳課,還學了兩手人工呼吸的技巧,此時還記得一些。


    直到看到玄燁似乎恢複了意識, 微微睜開了眼睛,才倉皇逃走。回到春溪閣時, 嬤嬤宮女大多都睡了, 她像做賊似的摸回了房間, 換掉了濕透的衣服,藏起了那件鬥篷。


    幸好,幾乎沒人看到她進出,她一宿幾乎未睡,第二天又心驚膽戰地過了大半日,聽佟格格和章嬤嬤閑聊起“皇上早起去了萬壽堂請安”的話題,得知玄燁無恙,才略略鬆了口氣。


    但她還是怕皇上出什麽不妥,而自己這個唯一目睹現場的證人可能隨時麵臨著被抓去興師問罪的風險。


    淑嵐現在雖然還坐在書桌前,雙目無神地看著大公主寫字,思緒卻不知早就飛去了哪裏。


    不知道過了多久,淑嵐聽見大公主叫了自己一聲,才猛地回過神來。


    “怎、怎麽了?”淑嵐懵然。


    “淑嵐姐姐,你今天好像很心神不定啊。”大公主眯起眼睛,狐疑地盯著淑嵐的眼睛,“是不是藏了小秘密沒有告訴宣琬?”


    “沒、沒有啊!”淑嵐故作淡定,心中大亂。


    可惡,難道我這麽容易被看破,連個小孩子都看得出我心裏有秘密?


    “從剛才起,你就一直把瓜子仁扔進垃圾簸箕裏,把瓜子皮放進碗裏了。”宣琬一副小偵探的樣子,一語戳穿了淑嵐的偽劣的偽裝。


    “哎呀!”淑嵐這才驚覺,看著眼前滿滿一疊瓜子殼,又看了看垃圾簸箕裏沾了灰的瓜子仁,心疼得捶胸頓足。


    她有些泄氣地把麵前瓷碗裏的瓜子皮也一並倒進簸箕裏,隻覺頭頂如懸利劍,不知何日才會掉下來。


    正想著,忽然便聽到院子裏傳來一聲:“宣太皇太後懿旨——”


    正是梁九功的聲音。


    淑嵐頓時感覺腿軟,怎麽,這事兒連太皇太後她老人家都知道了嗎?


    大公主見淑嵐臉上變顏變色,怪道:“奇怪,又不是找淑嵐姐姐的,淑嵐姐姐怎麽怕起他來?”


    話音未落,便聽見梁九功的聲音接著喊道:“永和宮宮女淑嵐接旨——”


    大公主一臉驚奇的表情看向淑嵐:“咦?還真是找你的。”她見淑嵐還是一臉恍惚,索性拉了她的手,半拖半拽地把她拉到了正廳。


    淑嵐隻覺得腿都不像自己的了,被拽著木木地跪下,聲音顫抖:“奴婢淑嵐……接旨。”


    梁九功見淑嵐出來了,便開始宣讀懿旨:“奉太皇太後懿旨,宮女淑嵐,德行兼備,特冊為貴人……欽此——”


    極度的緊張下,淑嵐已經聽不清梁九功嘴巴一動一動地在說什麽了。


    但是,好像不是要賜死自己的意思?也沒說拖去慎刑司?


    待梁九功念完,淑嵐還是沒從震驚中緩過來。


    梁九功隻當她歡喜瘋了,提醒道:“淑嵐小主,您倒是謝恩啊。”


    淑嵐便震驚地謝了恩,把那懿旨收在手中,忍不住再看一遍,見那上麵確實沒有一句要將自己拖出去問罪的話語,她才終於放下心來。


    剛鬆了一口氣,隻見梁九功又轉身從小路子手裏接過一個食盒,恭恭敬敬地遞給了淑嵐。


    “這是什麽?”淑嵐有些迷惑,想掀開食盒蓋子看個究竟,卻被梁九功按住了手。


    “這是宮裏的規矩,皇上賞的,對您的身體大有裨益。”梁九功笑得有些諂媚,這讓淑嵐覺得非常不習慣。


    “那……勞煩梁公公了。”淑嵐雖然不明就裏,也隻好接過那個食盒,對梁九功習慣性地行了一禮。


    梁九功連忙一把扶住淑嵐,嘴裏一疊聲地說著:“主子您怎麽能給奴才行禮呢,真是折煞奴才了。”一邊說,一邊一臉恭敬地帶著小路子退了出去。


    待出了大門無人處,小路子見四下無人,才悄聲抱怨道:“真是摳門兒,委屈師傅跑這一趟,這貴人連個茶錢都不知道打賞。”


    還沒說完,頭上的紅頂子就挨了自家師傅一掌。


    “哎呦……師傅,奴才又說錯什麽了嗎?”小路子被打得有點懵,看向師傅時還帶著點委屈和不解。


    “你這小子真是鼠目寸光,這烏雅貴人可是有救皇子之功,太皇太後娘娘親賜的恩典,再加上她昨日服侍皇上有功,還怕她沒有來日?”梁九功看看徒弟似懂非懂的眼神,“嗨呀,教你也是白教了。”


    淑嵐左手拿著太皇太後懿旨,右手拿著皇上親賜的食盒,還在原地沒有回過神來,佟格格上前一拍她的肩膀,她才猛地反應過來,慌慌張張回頭去福了一禮,差點打翻了食盒。


    “怎麽慌慌張張的,這是喜事啊。”佟格格瞧了瞧淑嵐一臉震驚,便坐在了正堂的黃花梨太師椅上,“以後你就要改口叫我一聲姐姐啦!”


    “這……也太突然了吧。”淑嵐還在震驚之中。不光是為了突如其來砸在自己頭上的太皇太後恩典,還在於她似乎意識到了一件事——


    她姓烏雅。


    而康熙年間後宮的嬪妃似乎隻有一個烏雅氏,德妃。


    這不怪她反應慢,這烏雅氏是大姓,自己入選宮女時,同一批的宮女裏就有好幾個姓烏雅的。她哪兒知道自己就是那個傳說中的德妃烏雅氏?


    那個子女連番夭折、與大兒子離心離德,心愛的小兒子身陷囹圄的德妃烏雅氏?


    更不提曆史上烏雅氏的死亡之謎,究竟是被親兒子氣死的,還是病死的?


    淑嵐一瞬間覺得剛才頭頂消失的利劍又回來了,曆史上的德妃抓了一把好牌,最後卻幾乎失去了一切,子女,榮寵,地位,而自己呢?難道也要懵懂地照著這條路走一遍嗎?


    淑嵐心中一團亂麻,把頭轉向那個一直被忽視的食盒。


    梁九功說是皇上送來的,她剛才被自己是德妃這件事震得暈乎乎的,全然忘了看這個食盒內是什麽。


    她看向佟格格,見佟格格也看著自己,表情倒像是……看熱鬧的表情?


    她狠狠吞下一口口水,伸手打開了那個可疑的食盒。


    食盒裏是一碗參湯。


    咦?


    她在食盒裏看了看,試圖看出什麽玄機來,卻一無所獲。食盒裏出了一碗漂著幾顆枸杞、還冒著熱氣的參湯之外,沒有任何東西。


    “這……皇上賜我一碗參湯做什麽?”淑嵐摸不著頭腦。


    莫非是……皇上不滿太皇太後封自己入後宮,賜下一碗毒參湯,想鴆殺自己吧!


    佟格格此時並不知道淑嵐此刻心中所想,她欣賞夠了淑嵐臉上瞬息萬變的表情,語氣中帶著笑意:“這是後宮的規矩,嬪妃第一次侍寢之後會送來,聽說是坐胎的方子。”


    坐、胎?她哪兒來的胎要坐?


    淑嵐更懵了,這都哪跟哪啊?自己充其量是那日情急之下,為了做人工呼吸跟玄燁嘴貼嘴了,難道自己穿過來的時代,認為嘴碰嘴也會懷孕嗎?


    “你要是不想喝就倒了,那玩意兒不知道在藥爐上燉了多久,味道怪惡心的……”佟格格見淑嵐依然表情怪異,補了一句,“我當時舔了一口就給倒了。”


    為什麽你這麽快就接受我昨天晚上去見皇上,是被看中後寵幸了的這件事啊!


    淑嵐這麽想了,也這麽問出來了。


    沒想到佟格格卻一臉理所當然:“雖然你是內務府小選入宮,隻是個宮女,但無論大選小選,入選者皆備位妃列。左右宮裏以後還會不斷進新人的,不是烏雅淑嵐,還會有鈕祜祿淑嵐,萬琉哈淑嵐。如果是你,我還挺高興的。”


    想了想,又補了一句:“而且,你做飯又好吃,以後你還跟我住在永和宮,也能繼續撫養大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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