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於自己的閃光時刻被搶走,她並未應對練習過這樣的局麵,隻能訥訥地維持著笑臉回道:“德嬪娘娘好生厲害,小女確實加入了天香酒。”


    待回完了,又心存怨氣地瞥了旁邊的家主英素一眼:還說什麽千金尋來的大廚,製膳有各種不傳之密,連徒弟都不曾傳授的秘方都教給她,害她苦背了良久。


    不想竟然這千金銀錢便像打了水漂一般,被人家輕輕鬆鬆品出來了!


    她才不信世上有這般敏銳的舌頭,真能憑著品著微妙的差別,連自己用的什麽品種的酒都猜得一清二楚,定是那大廚是個騙子,早把這秘方賣了多個買家了!


    正憤憤之時,她卻聽著德嬪又再度開口了。


    “不過光有如此熹微的香味,不可能使蛋羹如此鮮甜可口,想來其他的配料才是調味的重點。”淑嵐一邊說著,一邊用調羹撥弄著其中的香蕈丁。“皇上您瞧,這香蕈雖然平日宮中常食的黑色香蕈一般,但香氣又有不同……似乎是以泡發其他蕈菇的水來發製,兩種氣味相合,因此才有如此豐富的鮮香之氣。”


    “蕈菇之間的香味當真區別如此之大?”玄燁挑了挑眉,開口問道。


    這一問,倒不是因為他對吃食的熱心,而是因為,他曾聽說雲貴之地特產一種使人出現幻覺的蕈菇,雖然菜品上桌前都一一驗過無毒,又讓小太監們嚐了無事,但聽淑嵐一說,他便又開始本能地提起了警惕之心來:此時終究是在宮外,若是被人渾水摸魚可就不好了。


    淑嵐點點頭道:“這似是混了宮裏年節時用的那種白色蕈菇,因為極少吃到,因此嬪妾便記得格外分明。”


    她自已輕巧地說出這話,不覺得如何,但在場之人皆大為震驚,一時之間無不冷汗涔涔,瞠目結舌。


    玄燁掃了一眼堂下,見方才還巧舌如簧的英素和如念二人此時眼神遊移不定,便朗聲開口道:“如念姑娘,方才德嬪的猜測,可還準確?”


    還未等如念開口說什麽,那英素竟然先一步伏於地上,冷汗滂沱地叩首不止,口中一連聲地念道:“奴才有罪,奴才有罪!”


    淑嵐倒被他咚咚磕頭的架勢弄糊塗了,她望向玄燁,卻見玄燁倒像是早就料想到這樣的事態發展一樣,神色並無異色,隻是嘴角的笑意,總覺得有些嘲諷。


    待英素結結實實地磕了十來個頭後,玄燁才好整以暇地開了口:“愛卿能用如此特別之物費心招待,也是一心為朕。朕此番不會不領情,隻是英素你,也該愛惜羽毛,方能對得起你祖上的蔭澤。”


    那英素聽著玄燁的話裏更是陰陽怪氣的,更是冷汗涔涔不止,隻是不敢再抬頭,伏於地上連連稱是。其他堂中的鈕祜祿府子弟雖然不知為何席間忽然風雲突變,萬歲爺為何忽然發難,但也一個個抖若篩糠,跪下一同請罪:“奴才們定然痛改前非,絕不再犯!”


    玄燁環顧了一周,見敲打的效果已經差不多了,臉上又瞬間冰消雪融了,仿佛剛才那一場風雲變幻根本不存在一般,笑了兩聲,便抬了抬手道:“今日在鈕祜祿府,既是君臣,又是家宴,何必跪來跪去的,倒是顯得君臣生分了,起來吧。”


    英素及眾鈕祜祿氏子弟這才戰戰兢兢地謝恩起身,重新歸座,但經此一番變故,不但個個如坐針氈,連麵前的精致菜肴,都一口也咽不下去了。


    唯一一個狀況外的淑嵐一頭問號:為什麽自己一提白色蕈菇一事,玄燁就仿佛知道了什麽一般?而那鈕祜祿英素也如被點了死穴一般隻知跪地請罪?


    她咂摸咂摸了嘴裏的味道,食材沒什麽問題啊?不過是蘑菇而已,就算是珍貴,也貴不過臥房裏那些各色紡織綢緞吧。


    淑嵐實在想不通,為何玄燁要在此時發難,便轉頭投去一個疑惑的目光,見玄燁也正巧往自己這邊看過來,伸手在桌子下麵打了個手掌向下微微下按的動作。


    淑嵐知道,這是玄燁示意自己“稍安勿躁,待會再說”的意思,便也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暫且放棄的追問,尋思著待會離了宴席,等二人獨處時再問他。


    不想這時鈕祜祿英素又開口了。


    “既然皇上不喜這樣的吃食,那奴才立即替皇上撤下去。”那英素倒也乖覺,立即便叫侍女們入內,撤掉了各人桌上的飯食。


    別這麽快撤走啊!我還沒吃完呢!


    淑嵐心中頗有些哀怨,但既然玄燁明確表示了立場,自己也隻能停下筷子,眼睜睜地看侍女把眼前還剩小半碗的美食撤了下去。


    作者有話說:


    第86章 海腸


    淑嵐向玄燁的方向看去, 見玄燁眼前的兩碗美食,不過是分別嚐了一口, 便就這樣被端下去了, 引得她一陣心痛。


    但是這也是無可奈何,若是做皇帝的態度不堅定,臣子們定然會覺得有所回寰。


    待這兩道內含玄機的美食被撤下去後, 英素對一旁的侍女吩咐了幾句,不多時,便有兩個侍女抬進一個普通的木桶來。


    “皇上方才沒吃上幾口, 還是該吃些旁的食物墊墊才是。既然皇上不喜方才那般費人力物力的食物,故而奴才叫人準備了這個。”英素眉眼中極盡謙恭之態, 似乎想極力做些什麽彌補方才的過失。


    “這是什麽?”玄燁皺了皺眉問道。


    基於之前的經驗,恐怕這英素又要安排什麽新花活兒。


    “回皇上, 這是普通的白粥。”英素答道, 親自上前掀開了蓋子。


    淑嵐與玄燁聽聞這話,都抬眼往桶中看去, 果然是普普通通的白粥無疑。


    待侍女擺上八寶鹹菜, 淑嵐才真的意識到, 這英素被申斥後,確實是在反省了,但這反省得也太過猛烈了!方才那還是河鮮與山珍,怎麽頃刻間就降級成了清粥小菜了?


    淑嵐又有些哀怨——要是等宴席結束後再發作起來,說不定自己能多吃幾道美味呢。幸好方才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如念姑娘身上時, 自己一直磨刀不誤砍柴工,一邊聽美人講話, 一邊低頭幹飯, 此時倒也有七八分飽, 不怎麽餓,便沒興趣再去動眼前的那一碗白粥了,隻直直地端坐著,偷眼看著旁邊的玄燁如何下咽這樣的清湯寡水。


    玄燁倒也沒說什麽,畢竟是自己要求的樸素飲食,即使沒胃口,也要意思意思吃幾口;便轉頭示意梁九功嚐膳。


    梁九功依言舀了一勺在瓷碗中,嚐了嚐,低聲回道:“皇上,確實是白粥無誤,沒什麽特別的。”


    而英素見梁九功已嚐畢,便忙開口道:“皇上,這如念姑娘除了製膳之外,還天生有另一特別之處。”


    “哦?說來聽聽?”玄燁聽了這話,便也提起了興趣,放下了調羹。


    “說來皇上可能不信,如念她自小碰過的食物,便會多一層鮮美之味。”那英素臉上皆是故作神秘之色,“若是捧一碗清水,那清水便能如湯般鮮美;若是捧一粥飯,也能使無味的粥飯添了鮮味,家人皆引為奇談,多年來隱蔽此時不敢外傳,如今皇上在此,奴才才敢將此時說與皇上。”


    “當真如此神奇?”玄燁挑了挑眉。


    “奴才在皇上麵前,不敢有半句虛言。如若皇上不信,奴才即刻叫如念現場試給您看。”英素連忙補充道。


    他一邊說著,一邊偷偷抬眼看玄燁的臉色,見皇上似乎完全被這奇聞吸引,不再計較自己剛才的疏漏,便又鬆了口氣。


    幸好安排了這個後招。


    淑嵐看戲看得更加起勁兒了,雖然她作為一個經過現代教育的人,知道這些特殊體質啊、天賦異稟啊都是為了附庸皇上的興趣而捏造而成。


    她雖然不吃這一套,但是曆來帝王沒有不吃這一套的。


    就像各地所進的祥瑞之物一般,自古唯有功比三皇五帝之賢能君主,方才能有祥瑞出現,就算是皇上自己不信,但誰又會拒絕賢能的名聲呢?


    而送入後宮的女子為了得皇上青眼,更有層出不窮的異能在身上。


    身上自帶異香的她聽說過,手握鉤弋、唯有天子能打開手掌的她也聽說過,不想今日出了個光是摸一摸就會讓飯菜變好吃的,倒還真是夠合時宜的,也算是投玄燁的所好。


    隻是,諸如出生時自帶異象祥瑞的好偽造;而那些自稱身帶異香之類的,麵君之前多熏熏香也好偽造。


    但這能讓白水、白粥變得好吃的異能要怎麽偽造?見那英素一臉信心百倍、不怕被驗證的表情,淑嵐也禁不住心生好奇了起來。


    隻見那如念姑娘終於恢複了放在神色自若的模樣,對著皇上款款一禮,開口道:“小女冒昧了。”便抬步上前,到了玄燁的桌前,端起那碗梁九功嚐過的粥,纖纖的十指如白鶴一般優雅了撫過碗麵,拿起調羹輕輕攪拌數下,便又將粥碗放回桌上,垂首道:“還請皇上品嚐。”


    玄燁自然是又一次用眼神示意梁九功嚐菜,此時堂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梁九功手中的那碗粥和他的臉部表情上。


    梁九功先是分出一些到專門嚐菜的小碟中,又用調羹舀了一勺入口,瞬間眼睛便瞪圓了。


    “如何?可是當真變好吃了?”玄燁見他這幅神情,不是極其美味,便是極其難吃,連忙低聲追問道。


    “回皇上,真的變好吃了,味道極其鮮美,似魚肉之鮮甜……不,又似雞湯之鮮美……”梁九功將碗放回桌上,斟酌著詞句答著,這樣的鮮美味道,竟然連他這個太監首領都不吃過。


    玄燁自知梁九功身為自己身邊人,自不會幫著鈕祜祿府糊弄自己,聽見他回答得如此詳細,倒讓他對方才自己的想法生出懷疑來。


    莫非這鈕祜祿如念真有如此奇異本事?


    他正半信半疑地想嚐嚐,不想淑嵐這時卻起身過來了。


    “如念姑娘好生厲害!竟有如此巧手,看來真是天賦異稟!我今日算是長見識了!”淑嵐湊到玄燁桌前,頗為熱情地一把拉了那如念姑娘的纖纖玉手,頗為熱情地晃了幾下。“若是我也能隨便擺弄擺弄食物就添了鮮味,那該有多好啊……也不必日日辛苦了。”


    玄燁本想故意逗淑嵐吃醋,不想她真露出了豔羨的神情來,心裏反倒有些不是滋味了,他剛想說點諸如“德嬪不要過於自謙,朕還是最愛吃你做的吃食”一類的話安慰安慰她,卻見那如念驟然被抓住雙手,似是被嚇著了一般,想縮回手去,卻因為淑嵐熱情地抓得結實,沒抽成功。


    玄燁皺了皺眉,剛想對這不敬之舉說點什麽,不想淑嵐卻好像全然不在意一般,對如念道:“如念姑娘,不如給我也依樣做一碗吧,我也想嚐一嚐呢!”


    怎麽眼中隻剩下吃了?你眼前的這位可是卯足了勁兒想入宮頂替你的。


    玄燁隻覺自己比淑嵐還操心,但見她如此興奮,也隻好無奈笑著搖搖頭,點點頭示意如念再幫淑嵐如法炮製一碗來。


    “這碗嘛,梁公公方才已經喝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便全賞給你啦!”淑嵐將方才的那碗遞給了梁九功,轉身又從自己的桌上拿起碗,走去粥桶前盛粥。


    梁九功還覺得意猶未盡,站了半日,又覺腹中空空,自然喜不自勝地端起方才的粥,念叨著:“謝德嬪娘娘的賞。”便拿起調羹往嘴裏扒拉了一大口。


    這一次,他非但沒有繼續大讚好吃,反而含著一口粥,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兩腮鼓鼓,活像一直青蛙,臉都漲紅了。


    玄燁見身後半天沒聲音,一轉頭便看見梁九功滿臉漲紅的模樣,先是一驚,又問道:“怎麽了?”


    梁九功最終還是強行咽下了口中的那一大口粥,緊接著便是一連串的咳嗽,好一會才平複下來:“不、不……”


    “不什麽?”玄燁皺眉。


    “回皇上,這粥,突然不好吃了!”梁九功費了好大的勁才說出話來,隻覺得自己聲音都變得怪異了。“又鹹……又苦……又澀。”


    “怎麽回事?”玄燁神色一凜。梁九功的神色與方才的享受神色截然相反,且臉漲得通紅,莫非是中毒之相?


    他先是望向鈕祜祿如念,隻見她此時全無方才的鎮定自若,言笑晏晏的模樣,此時臉色慘白,身形更是打晃,腿腳發軟得要扶著一旁的桌子方才穩住身子,而堂下的鈕祜祿氏族們更是一臉驚懼地看著梁九功的神色變化。


    若是莫非是有人意圖下毒行刺?玄燁皺緊了眉頭,他知道此時雖然看起來風平浪靜,但若是有人膽敢在飯食上動手腳意圖行刺,那自己身邊的侍衛便會頃刻間將殿中所有人都當場控製。


    “梁公公,多喝點水順順就好了。”


    玄燁正神經緊繃著,忽然聽見一旁的淑嵐放下了手中的粥碗,好整以暇地開了口。


    立刻便有侍女取了水壇,將淨水倒了一大碗遞給了梁九功,梁九功連喝了三大碗,這才臉色恢複了正常,聲音也不像方才那樣像隻將死的雞了。


    “皇上,奴才無事了。”梁九功對玄燁露出的笑比哭還難看。


    在場之人都送了一口氣,玄燁隻是誤會,也心下放鬆了些。


    但這回在狀況外的成了玄燁了,他本想開口淑嵐追問是怎麽回事,為何喝了水就好了;不想淑嵐卻對著自己做了自己的方才做的手勢。


    稍安勿躁,等會再解釋。


    好啊,也學會給朕留懸念了。


    雖然急迫地想知道梁九功為何前後反應差別如此巨大,但此時發作追責,恐怕會讓鈕祜祿府全族失了體麵,此事亦難以收場。玄燁思慮了片刻,還是選擇暫且按捺,待會獨處時再讓淑嵐說出謎底。


    “水可載舟,亦可覆舟。”玄燁對那臉色蒼白的鈕祜祿如念說著,眼睛卻如鷹般望向了躺下同樣臉色灰敗的家主英素。“進退有度,方為為臣之道。若是失了度了,便會如這粥一般,苦澀難入口了。”


    堂下的鈕祜祿氏族們聽聞此言,神色都如五雷轟頂一般,不敢再多為自己分辨一個字,紛紛跪倒,連聲稱是。


    “至於如念姑娘,今日也是用心了,朕斟酌後自然會賞你,且在府中候著吧。”玄燁望了望那抖若篩糠的鈕祜祿如念,又對淑嵐伸出了手,“走吧,回宮。”


    淑嵐在青雀和雪雁的簇擁下,才準備上馬車,梁九功便遠遠地小跑到了自己近前。


    “梁公公,有什麽事嗎?”淑嵐問。


    “回娘娘,皇上讓奴才來傳,讓您到皇上的車上同乘。”梁九功回道。


    淑嵐點了點頭,便讓青雀扶著往玄燁的馬車上去了。


    若是放在往常,她定然更喜歡自己一人乘車,可以毫無拘束地歪著,不必拘禮;不過今日有所不同,她心中惦念著玄燁在飯桌上同自己打的啞謎,隻盼趕緊揭曉。


    待到上了玄燁馬車,淑嵐在旁坐定,才發現玄燁同自己想的是同一宗事。


    “皇上,為何英素聽了白色蕈菇便神色驟變?”淑嵐率先把藏在心裏的疑問說了出來。


    玄燁看她因為好奇心癢難耐的模樣,笑容裏添了些狡黠:“要朕告訴你也可以,但你要先將告訴朕,那如念在梁九功喝的粥裏動的手腳,你可知道其中關竅?”


    “皇上不相信那是異能之象?”淑嵐撐著下巴瞧向玄燁問道,這倒與她所想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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