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還記得當年,臣妾的阿瑪帶臣妾入宮時,比宣琬的年紀還小些;那時候皇上便說要讓臣妾留在您身邊,長長久久地陪著您……難道您也是年紀小,隨意對臣妾說的,不作數?”佟皇後故意嗔怪地拍了一下玄燁的坐騎,引得那玄色的大馬搖著頭打起了響鼻。


    “朕……那時說的自然算數。”玄燁瞧著皇後沉下臉來,連忙俯下身拍了拍她的手以作安慰,又壓低了聲音道:“好了,好了,不說這個,當著孩子的麵呢。”


    “皇上說作數就好。”佟皇後見好就收,反身召喚了小太監又騎上馬去,“那宣琬同般迪的青梅竹馬的情誼,也請皇上成全。”


    “這世上哪有不疼女兒的阿瑪?哪有不想女兒過得好的阿瑪?”玄燁覺得自己說著說著便被繞進去了,還是頗為硬氣地哼了一聲,“朕是……怕她看不清人,白交了一顆心出去,日後要是被辜負了又白來找朕哭。”


    “是,皇上的愛女心切,臣妾替宣琬謝過皇上了。”佟皇後在馬上笑著對玄燁微微一欠身,“但是,皇上之前不是自己都說了,說般迪這孩子無論是學問,還是武藝,都為這一批子弟中上佳的資質,還破格提拔他為侍衛來著?”


    “哼,那可不一樣,選侍衛大臣是一樣,選女婿,又是一樣。”玄燁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揚起馬鞭指了指幾乎掩沒在黑暗中的般迪,“你,過來些,朕又不是老虎,難道還會吃了你?”


    ……


    般迪低頭詢問地瞧了瞧大公主,大公主搖了搖頭,般迪便乖乖如木雕一般立在原地,仿佛根本沒聽見玄燁的喊話。


    “你皇阿瑪答應了,不給你隨便安排你不喜歡的人了,可好?”佟皇後揚聲道。


    “朕可沒……”玄燁剛低聲嘟囔,便見般迪又低頭瞧瞧大公主,見她雖然一臉戒備,但還是點了點頭,便乖乖策馬往玄燁一行人火光的方向走了些,便將後半句吞了回去。


    “皇上已開了恩了,小心刀槍無言,般迪,你將刀放下。”佟皇後離著遠,並看不清是正刃還是反刃,隻見著明晃晃的刀身在大公主的白生生的脖子附近晃來晃去,便覺得背後冒汗。


    這次,般迪又是如出一轍地先低頭瞧大公主。


    “般迪,放下吧。”大公主命令道。


    般迪這才收刀入鞘。


    “這小子,怎麽倔得像驢一樣,怎麽她說你才聽,朕的話你都不聽?”玄燁第一次見人這樣,當時便氣得笑了出來。


    “般迪聽宣琬的,宣琬聽皇阿瑪的,不就行了嗎。”大公主見玄燁終於鬆了口,也軟下了語氣撒起嬌來。


    “哼,朕的氣可沒消呢。朕隻答應不隨便將你嫁出去——至於是不是嫁給般迪嘛……”玄燁冷哼一聲,揮手示意身旁的侍衛去牽馬,將大公主扶過來。


    而般迪也很識相地翻身下馬,跪在玄燁的馬前,“皇上恕罪。”


    “嗯,你是有罪,膽子也夠大的。”玄燁恨恨地道。


    “皇阿瑪——!”


    “罷了。你可知道,若是資質平庸的子弟,能得公主下嫁自然是天恩,但你的資質,無論是上書房的師傅還是上駟院的師傅都看在眼裏,前途不可限量,若你成了駙馬,這些大好前途便都成空了,你知道嗎?”玄燁冷著臉道。


    “奴才知道。”般迪仰起頭看向馬上的皇上,語氣堅定。


    “朕看你不知道!她也不知道!”玄燁冷聲,“想娶朕的公主,沒那麽容易,若是你對宣琬是真心,朕叫你去做一件事,你可願意?當然,若是你覺得太苦,不值當,便放棄也行,朕還允你回去做二等侍衛,隻是以後你都要歇了見宣琬的心思,知道了嗎?”


    淑嵐聽到著,不由得暗自握拳:來了,這就是來自女友父親的考驗!


    “奴才願意。”般迪一刻也沒遲疑,立刻便應了下來。


    淑嵐看他見得了機會後,眼睛亮晶晶地望向玄燁的樣子,不怪大公主喜歡,連淑嵐都心生起憐愛之心來。


    “你既然文武皆通,正好我清廷武將人才空缺,駐西北疆域的軍隊裏一直青黃不接,風紀懶散,朕將你調去,一改其風氣如何?”玄燁悠悠地問道。


    “奴才願意,隻是……”


    “不可以!皇阿瑪!”


    玄燁話音才落,跪在地上的般迪與玄燁身側的大公主便幾乎一同開了口。


    “皇阿瑪,你這不是故意為難人嘛!這西北苦寒磋磨人不說,向來軍紀不正,欺負新兵之惡習醜聞,連女兒也略有耳聞!更不要提新派的將領去了……”大公主的聲音頗為不忿。


    淑嵐也歎了口氣,玄燁此舉頗有些泄私憤的嫌疑了,到邊疆為將領,說來好聽,但與流放也沒什麽差別,苦寒難熬且不論,因為長期小股騷亂不止,卻幾乎沒機會能打像樣的仗,隻能一直僵持著固守邊疆,在這種地方可是幾乎熬不上什麽軍功。


    一想到旁的世家子弟的道路都是以侍衛為跳板,趁著黃金時期蹭上幾個軍功,或是得皇上青眼在禦前行走,而他卻要在苦寒之地白熬日子,淑嵐便覺出玄燁的怨念有多重了。


    流放還有個放歸之日的盼頭,得罪了皇上,被皇上欽點扔過去的將領會被下麵的士兵、或是地頭蛇如何為難,可想而知。


    大公主顯然也想到了這點,她這會兒也顧不上對不對皇阿瑪低頭了,隻哀哀地扯著玄燁的袖子,試圖給心上人求情。


    連佟皇後都有些看不下去,開口道:“皇上……”


    玄燁卻抬了抬手,止了她的即將脫口而出的求情:“若是連這點苦也受不得,倒不配做朕的女婿,也不配娶朕的女兒了。”


    說罷,他又垂眼瞧著跪在地上的般迪:“朕說的,你可願意?還是……”


    他後半句並未說出,但在場之人都知道,天平的另一端發著的是何其誘人的選項。


    “奴才願意,隻是,奴才不過初出茅廬,一到軍隊便為將領,想來人心不服。”少年的明亮雙眼燦若繁星,“奴才願從普通兵卒做起,不願有任何特殊,望皇上成全。”


    第166章 出氣


    而聽到般迪這樣請求後, 第一個坐不住的自然是大公主。


    “你傻了嗎!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地方苦寒,幹嘛還自己加碼啊!”


    大公主剛被隨侍的納蘭容若帶上馬同乘, 這會兒氣得差點翻下馬去打他。


    而般迪則是對大公主鄭重地行了個科爾沁部的禮, “肉身要受鞭撻煎熬,以示誠心,方能脫胎換骨, 得騰格裏的庇佑。般迪此行,隻想讓皇上,讓騰格裏知道, 我心如磐石,不可轉也。”


    而大公主見他搬出了自己的信仰, 便也知動搖不得他的決心,隻好不再插嘴。


    “好, 很好, 既然你要對朕證明心意,那朕自然也不能辜負你。”玄燁點點頭, 對身側的侍衛一頷首, 那侍衛即刻會意, 撥轉馬頭為般迪引路——即刻去往駐紮的軍營,連回住處收拾行裝和與阿瑪道別的時間也沒有。


    而般迪就這樣眼都不眨地謝恩,上馬,隨著那侍衛而去。


    淑嵐忙碰了碰胤禛,示意他調頭跟上大公主的馬, 瞧著她還轉著腦袋,眼睛釘在那個漸行漸遠的小點上不舍得收回來的樣子, 輕輕地用胳膊肘碰了碰她。


    “你皇阿瑪是替你考驗他呢, 自然是條件越艱苦, 越讓他早回來些。”淑嵐低聲耳語。


    “真的嗎?”大公主的臉上出現了一絲光亮。


    淑嵐點了點頭,“就算不是為你,你皇阿瑪也不是不愛才之人,想來消了氣便叫他回來了。”


    這句話是她扯謊,她讀曆史時,見康熙雖然不拘一格提拔人才是真,但狡兔死走狗烹,待該解決的解決了便將人才驅逐、流放也是真。


    終歸是帝王心術,芳蘭生門,不得不除。


    但眼下嘛,說這些隻會徒增她的煩惱,不如先給她一些希望。


    果然聽了淑嵐這話,大公主的臉上才恢複平日的活力,雖還有一絲惆悵,但終究舍得將目光收回來了。


    而玄燁則沒有立即馳馬回程的意思,而是用鷹一般銳利的目光掃視了在場的每一位侍衛。


    淑嵐即使是在一旁呆著,也能感同身受到這種被盯著的如芒刺背感。


    “今晚的事,你們看到了什麽就當沒看到,若是說出去……”


    玄燁的句尾帶著危險的停頓。


    而他麵前的二十餘個侍衛,自然是他平時貼身侍奉,親之又親的親信,自然不會有笨頭笨腦的呆子,個個都是人精,聽了這話,立刻訓練有素地回話道:“回皇上,奴才什麽也沒看見!”


    玄燁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嗯,隨朕回營。”


    這一晚的風波自然隨著玄燁和大公主的回應而無聲無息地化解了,對外隻說一時興起,星夜射獵,為追獵物跑得遠了些。


    而梁九功瞧著玄燁的臉色,手裏捏著的人員名冊單子顫顫巍巍地不知是交還是不交。


    “什麽東西,拿來朕看。”玄燁見他這樣,心裏便生了幾分不耐煩,對著梁九功伸出手去。


    “是,回皇上,這是皇上之前說的,為了讓大公主有個伴,並讓大公主學學禮儀規矩的事,此時下麵的人已經列出了合適的閨閣姑娘名冊,交給奴才讓皇上過目……”梁九功隻好硬著頭皮將名冊遞給了玄燁,心裏暗罵這下頭的人辦事辦的忒不是時候。


    梁九功自然是知道深情底理的,知道皇上正為大公主的事鬧別扭,這事還作不作數便是個問題。


    他偷眼瞧著玄燁麵上無風無波地掃視著那長長的名冊,試探地問:“皇、皇上,這姑娘還要招嗎?”


    “招,怎麽不招?朕自然要找頂好的姑娘入宮陪大公主。”玄燁一臉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信手拿起毛筆,便要在名冊上勾選名字。


    梁九功頓時鬆了口氣,招就好,看來皇上生大公主的氣了,但又沒完全生氣。便又問道:“皇上您日理萬機,恐怕不了解這些閨閣女兒們的性子,要不奴才去請皇後過來,與您一同斟酌?”


    “皇後這會兒正休息,煩勞皇後做什麽?”玄燁用筆杆敲了敲那名冊,“這上頭自是寫了家世的,而阿瑪與女兒的秉性自然是一路的,朕不了解他們女兒的性子,難道還不了解他們阿瑪的性子嗎?”


    梁九功連忙垂首道:“是是是,皇上果然聖明,奴才給您沏茶,您慢慢看。”


    玄燁一行行看下來,嗯,兵部尚書李之芳之嫡次女李二妞,年十三,年紀倒是合適,但聽說這兵部尚書家中尚武,素有天不亮就帶著家中幾個兒子洗冷水澡再紮馬步練武的習性,說不定家中女兒也耳濡目染,有了舞刀弄劍的習氣……不行不行。


    一想到那個被從馬廄裏尋來的小太監,顯然是被大公主從後頭十分利落地一手刀擊昏的,連哼都沒哼一聲就撲通倒地了,玄燁便覺得不能讓大公主再繼續習武了。


    嗯,再往下看,這大學士王熙之女王小花,年十五,想來也不錯,文人世家之女,想來溫文儒雅,能與大公主賞花品茶,弄弄針線,想來是極好的……


    玄燁正打算落筆,便想起這王熙頗有文人風骨,才將他提拔上來,他便今日參奏這個,明日參奏那個,油鹽不進,實在是強種,說不定家風也是如此,生了個強種女兒……這可不行,本來大公主就更執拗了,再請這麽一位來,豈不是強上加強?


    一想到此處,玄燁便立刻將這名字也勾掉了。


    這個不行,那個也不行,玄燁一時間隻覺得哪個看起來都有帶壞大公主的潛在危險。


    終於在他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將一頁名冊的名字勾掉了,隻好耐下心思退而求其次。


    玄燁跳過那些讓他印象深刻的朝臣大員的名字,轉而去瞧那些京中小官家的女兒們,這下終於算是勾了十餘個名字像是溫柔閨秀的名字,叫梁九功遞下去,讓這些官員家準備著,待到聖駕回鑾時,便叫這些女兒們進宮陪伴大公主。


    而當玄燁為大公主的教育事業費心選人之時,有另一件事情引起了秋獮隨聖駕而行的八旗子弟的注意,那便是般迪之事。


    前幾日在秋獮的幾場比試中大展風采,又得皇上親自召見密談,從一個上書房伴讀一路登天成了伴駕的二等侍衛,不光是科爾沁部同一批的夥伴們表麵祝賀,背地裏嫉妒;連出身開國四大世家的八旗子弟都生了許些危機感。


    這是這樣一個炙手可熱的皇上新寵,竟然一夜之間在營地消失了,任憑是誰都不可能不生出好奇心來。


    自然有打聽消息門路的世家子弟們,向那幾個平時嘴巴鬆些的禦前侍衛打聽。


    但縱使是納蘭容若這樣廣結朋友的,麵對好奇的來人詢問,都隻能三緘其口。


    開玩笑,那可是事關皇上最疼愛的大公主,若是隨便說出去了,那可是腦袋搬家的事。


    但為了應對那些好奇的詢問,他也隻能掐頭去尾,將大公主的部分摘個幹淨說出來,隻能含含糊糊地說,是般迪在禦前說了得罪皇上的話,被一句話發落去了西北軍營做小兵。


    雖然說得隱晦,但這樣掐頭去尾的話,更給了人無限的想象空間,一時間營地四處都在討論這位倒了黴的新寵,個個感慨幸好不是自己在皇上麵前得了臉,如此看來,還不如庸庸碌碌的,至少還能留在京中,總比去那苦寒的西北軍營混日子好!


    胤禔在營中走著,耳朵裏便灌滿了這樣的風涼話,不由得眉頭也皺了起來。


    雖然他平日在演武場中總是樣樣武藝都被般迪壓上一頭,總覺得憋著一股勁兒,但作為老對手,他總對此人生了些惺惺相惜的心情,如今見自己的欣賞的對手淪落到別人嘴裏隨意嘲諷,總讓他覺得很不舒服。


    若是真的不服人家一步登天當上近身侍衛,那便堂堂正正上演武場比幾場;或是在上書房做出些壓過他的錦繡文章,若是能將他比下去,自然也能得皇阿瑪的青眼,何必在此抱團說些酸話呢?


    更何況,在人家得勢之時一擁而上地奉承,如今般迪失了皇阿瑪的寵愛,這些人又在人家失落之時忙著踩上一腳,讓胤禔更是覺得不舒服:若是我胤禔未來不得皇阿瑪的歡心,這些平日裏稱兄道弟的夥伴,還會有幾個在我身邊的?


    胤禔正心亂如麻地想著,冷不防地撞上了一個人。


    “大阿哥,恭喜啊。”


    胤禔皺著眉頭一抬頭,便瞧見阿靈阿和幾個圍著他的狗腿子,正麵帶笑意地瞧向自己。


    胤禔一瞧見那不陰不陽的笑意就覺得不舒服,“喜從何來?”


    “自然是恭賀大阿哥少了個勁敵,往後在演武場,想來就是您一枝獨秀了,以後多得是露臉的機會,我等自然要恭喜啊。”阿靈阿見慣了大阿哥的冷臉,也不惱,隻笑著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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