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都不過是她的猜想罷了,如今一切線索延伸至此,都因衛氏之死斷了,也無從再追查下去,隻能多懷防人之心。


    “罷了,總歸皇後和龍胎都暫且保下來了,先回去休息,日後還有得熬呢。”淑嵐歎道。


    佟皇後這一胎若是如曆史走向一般,是個公主,想必能躲過不少奪嫡之爭得明槍暗箭。


    淑嵐是明白佟皇後所想的,她也並不執著定要生個嫡子,蓋過胤礽去,成為下一任天子;她隻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順遂,按照自己所想成長就好。


    那我便竭力保你們平安。淑嵐心中默默想著。


    宮中的一片風波又歸為平靜,除了延禧宮無聲無息地少了一位貴人外,似乎一切如常。


    淑嵐便更是忙碌,佟皇後懷孕又中毒不能去侍疾,便隻能由淑嵐去多跑跑,去多了幾次,便撞見有臉生的太醫在榻前服侍,而張懷則站在一旁監督。


    淑嵐瞧著太皇太後榻前有數個宮女嚴陣以待,有端著銅盆的,有端著帕子的,有端著托盤的,便對張懷悄悄問道:“這是做什麽呢?”


    “回娘娘,是太皇太後覺得頭疼,額角脹痛,說若是放些血,就會舒服些。”張懷壓低了聲音回道。


    “放血?這靠譜嗎?”淑嵐悄悄地伸著脖子往帳中瞧去,正好瞧見那太醫用準備刺太皇太後的耳垂,連忙將目光別開了。


    張懷的表情似是十分不認可,但也無可奈何:“這本是民間的偏方,非但不安全,還容易染上細菌,腫脹發熱。但太皇太後頭痛起來發作得太急,直呼若不放點血來,血就要把頭衝破了之類的……微臣也不敢怠慢,隻好暫且依太皇太後的意思,緩解一時之苦。”


    怎麽越聽越像高血壓的症狀?


    “這症狀除了頭疼頭暈之外,是否還有心悸、嘔吐、眩暈之類的?”淑嵐回憶起曾經遇見過的三高老人,數著那些常見的症狀。


    “對,對,德妃娘娘怎麽知道?”張懷頗有些激動,連連點頭。


    “放血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治標不治本,還會使人心脈缺血,損傷根本。張院使從前治療過這樣的病人嗎?”淑嵐問道。


    “從前微臣在民間為百姓診治時,這樣的病症倒極為少見,倒是後來進了太醫院後,皇宮中的太妃,王府裏的老人,常有類似的症狀。”張懷答道。


    “正是了,這便是個富貴病,病因便是常吃甜食肉食,又少運動,身子日益沉重,便容易得這病。”淑嵐說道。


    張懷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仔細回憶了一下那些因為這個看診的皇親貴胄,個個都是身居富貴高位,無需勞碌的命。


    “再有,老人家味覺衰退,愛吃鹹的,也是一大原因。”淑嵐又道。


    張懷連忙叫了負責太皇太後飲食的嬤嬤過來核對,果然得知,太皇太後嫌棄禦膳房同一做的膳食淡得沒味道,味同嚼蠟,便叫小廚房單獨做來,小廚房每個廚子都謹記,太皇太後口重,得多多地加鹽,偶爾還要配上醬菜一類,才吃得香甜。


    淑嵐扶額,這簡直是集所有不該犯的錯誤於一身,再加上平日太皇太後多為靜修,長此以往身子不出問題才怪呢。


    那管理膳食的嬤嬤倒是個忠心的,隻要是有利於太皇太後身體的,她一概都從善如流,認認真真地將淑嵐說的每一點記下來,並對慈寧宮小廚房的食單進行了大刀闊斧的修改。


    修改食單的效果,簡直立竿見影。


    這個效果便是——太皇太後不肯吃東西了。


    淑嵐第二日一進慈寧宮侍奉,便聽見太皇太後發脾氣的聲音,旁邊侍奉的宮人大氣都不敢喘。


    沒一會兒,那昨日負責飲食的嬤嬤便灰溜溜地從寢殿出來,正瞧見淑嵐過來,便像見了救星似的迎了上來。


    “德妃娘娘,還是您去瞧瞧吧,奴婢按您說的改了食單,太皇太後正發脾氣不肯吃東西呢。”那嬤嬤的表情也頗為委屈:平日太皇太後吃她置辦的膳食吃得可香了,被直接拒絕一口不吃,還是頭一回。


    “好好,嬤嬤別急,我去勸勸。”淑嵐苦笑,往寢殿走去,果然瞧見那食盒裏的東西原樣擺著,一點也沒動。


    “你瞧瞧,她們都做的是什麽,一點味道也沒有,本來哀家就頭痛欲裂,也就唯有吃些好東西才舒服些,連這樣都不讓哀家省心……”太皇太後見淑嵐來了,便開口抱怨著,倒像是受了委屈對淑嵐告狀一般。


    淑嵐不由得啞然失笑:若是您老人家知道這是我出的主意,豈不是要把我也趕出去!


    但道理還是不得不講,淑嵐還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地說了這病症的來由,又搬出宮中的小阿哥、小公主不能沒有烏庫瑪嬤這樣的感情牌,太皇太後的表情終於有所鬆動。


    “好吧,那你說,哀家到底要吃多久這樣寡淡的食物?”太皇太後皺眉問道。


    哪怕吃食簡單些,隻有白粥配醬菜,她也能接受,最煎熬的便是吃沒滋沒味的東西!


    “您這病是日積月累而來的,自然治也要日積月累,緩緩而治……”淑嵐說著,便見太皇太後聽著‘日積月累’四個字直瞪眼睛,連忙找補道,“您別擔心,嬪妾定能找些有滋味的菜給您!”


    作者有話說:


    第211章 小佟佳氏


    慈寧宮中。


    正值用午膳的時候, 平日這時候是掌管膳食的嬤嬤一日裏最忙碌的時候,這時候倒是閑了下來, 改成站在宮門口不斷地往外焦急地張望, 不時急得轉圈。


    德妃娘娘答應過,要做些能讓太皇太後願意入口,又足夠健康的食物, 但太皇太後的嘴巴可是刁鑽得緊,當真能買賬?


    昨日太皇太後硬是不吃那些素的炒青菜、涼拌芹菜,自己還是端出了一碗香炸丸子, 才讓太皇太後願意下飯吃上兩口。


    千等萬等,終於等見了德妃的身影出現在長街上, 身後宮女還帶了兩大食盒,這嬤嬤終於鬆了口氣, 忙將淑嵐迎了進來。


    “您可算是來了, 快進去吧,太皇太後已經等了您許久了。”


    待到淑嵐進殿, 便叫宮女將食盒放在桌上, 又將裏頭的菜一樣樣地擺了出來。


    太皇太後抬眼瞧瞧, 心中希望落了空:這白白素素的一片,能有什麽滋味?


    她出身草原,最愛的除了烤全羊、炙羊腿一類大葷之物,便是濃油赤醬的香燉鴨子、紅燒吊子一類的,至於青菜一類, 她向來是視作席麵上的裝飾品,誰會真拿這個充饑?而顏色淺淡的食物, 更是叫她毫無食欲。


    太皇太後瞧著淑嵐先放在自己麵前的一碗清湯, 湯色清澈, 其中扶著一條條白色光滑的東西,便覺得沒什麽滋味;但抬頭瞧了瞧淑嵐一臉期待地瞧著自己的表情,又覺得完全不給她麵子,也太讓她下不來台,便還是勉為其難地夾了一塊,放入口中。


    光是放入口中,便讓她瞪圓了眼睛——世上竟有如此嫩滑之物?才一入口,便要從喉頭滑下去了似的。


    而再一咀嚼,更是不得了,吸滿了的清湯極盡鮮美充溢於唇齒間,更是讓太皇太後才咽下一塊,又意猶未盡地去夾第二塊。


    淑嵐瞧著太皇太後的神色變化,便知這下穩妥了,除了鹹味和脂肪之外,還有鮮味可以將人的味蕾征服嘛!


    這白色纖長的食材乃是一種江南之地的貝,喚作“西施舌”,因其白嫩光滑而得名,這高湯嘛,便是江瑤柱熬製而成。典籍上將西施舌和江瑤柱兩物並稱為至鮮之物,雙管齊下,自然讓食客欲罷不能。


    這兩物因著路途遙遠,進貢不多,如今海運比從前便利許多,這些稀罕河鮮也可以在京中嚐到新鮮的了。


    而第二樣斑子魚便更是珍味,乃是河豚在湖泊中養大品種,專挑小的性腺未成熟的製菜,此時不但無毒,且味道之甘美鮮甜。但即使如此鮮美的魚肉,也不及其魚肝之鮮美的萬分之一。


    太皇太後隻是夾了一筷子放在舌尖,便覺如上好的乳酪牛脂一般融化了,明明是魚,竟有一股子香醇的……奶香?


    而一旁掌膳的嬤嬤,瞧太皇太後從皺著眉嫌棄到筷子不停,在旁邊瞧得呆了,還是淑嵐提醒了一句添飯,才大夢初醒地盛出一碗,瞧著太皇太後夾了一筷子那盤清蒸鳳鱭,有滋有味地用飽蘸湯汁的魚肉配著熱熏熏的白米飯吃著。


    那臉上分明寫著兩個大字:幸福!


    直到一碗吃完,還意猶未盡地叫嬤嬤添飯,嬤嬤才如夢初醒地勸道:“太皇太後,這太醫說,您用膳不可貪多,還是要節製才是。”


    見太皇太後嘴角向下,淑嵐一邊收拾著杯盤,一邊笑著端給了太皇太後一個大杯。


    “嬤嬤說得對,得節製才是,還有這個,您也別忘了喝。”


    “這是什麽?”太皇太後瞧了瞧那杯中的奇怪綠色,又是皺眉,但想著方才吃的東西盡是其貌不揚但味道極美之物,便也覺得這杯東西也是不可貌相,便實實在在地喝了一大口。


    “這是什麽玩意!”這一口下來,太皇太後差點吐出來,五官都擰巴到了一塊兒。“你這孩子,給哀家喝的什麽東西?”


    “這是芹菜汁,對您的身子好。”淑嵐笑著說道,“您得喝了這個,嬪妾明日才能再來給您送飯。”


    這下,掌膳的嬤嬤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別的嬪妃都是排著隊來孝敬,還要看太皇太後給不給麵子,難道德妃還敢跟太皇太後講條件?


    這芹菜榨成汁後,瞧著比炒成菜難吃百倍,也不知這德妃是怎麽想的……


    怎料,太皇太後咧咧嘴,一仰脖,將那一整杯都喝了個幹淨,又苦著臉漱漱口。


    “可說好了,那明日這道清蒸鳳鱭,再多送些。”太皇太後用帕子擦了擦嘴,也跟淑嵐講起了條件。


    “好,一言為定。”淑嵐笑著答道。


    鳳鱭肉質鮮嫩,世人吃鰣魚、鰉魚這等美味有吃膩的時候,吃鱭魚卻不會吃厭,魚肉是越嚼越透著甘美,乃是下飯利器。


    喝芹菜汁隻是第一步,往後還要讓太皇太後少吃甜食,多多運動,恐怕也要想出能抓得住她的味蕾的旁的菜才行……


    待提著食盒出了慈寧宮,淑嵐便對青雀吩咐道:“吩咐造辦處,將那七阿哥從前鍛煉身體用的器材照著太皇太後的身量定製一套。”


    多鍛煉,就越能解鎖更多健康菜品,竹蓀川雞片、鍋燒豆腐、雞丁栗米羹……


    淑嵐一邊低頭盤算著明天做什麽,一邊盤算著太皇太後的鍛煉計劃,不知不覺到了皇後的承乾宮附近,倒聽得裏麵一陣熱鬧。


    “是皇上來了?怎麽沒看見轎輦呢?”淑嵐問青雀道。


    “早晨的時候奴婢見了轎子進了承乾宮,聽說是皇後宮家中的妹妹入宮了。”青雀答道,“想來此時是佟小姐正和皇後娘娘敘舊呢。”


    “奴婢瞧見,佟小姐入宮時可帶了不少箱籠,大包小包地搬了好一陣,想來是要在宮中長住,看樣子是要呆到皇後娘娘生產了。”一旁的雪雁也搭茬道。


    “今日也就罷了,回去多準備些點心,明日去探望皇後娘娘的時候,也給這佟家妹妹帶一份。”淑嵐吩咐道。


    佟皇後此時遭人算計中了毒,身體虛弱,又身懷有孕,正是危險之時,而佟家不可能不做兩手考量。


    第一是讓次女入宮,姐妹同心,幫著提防著有人再下毒手,第二,自然是為防佟皇後真的沒熬過這一道鬼門關,便讓佟家妹妹頂上,雖未必會一舉封為皇後,但也不至於讓佟家在後宮完全失去勢力。


    雖然有些無情,但也是世家必然的手段。


    次日,淑嵐便如期帶著吃食登門,被盼夏引進殿後,還沒進臥房,便已聽見一個少女嘰嘰喳喳的聲音。


    “……阿瑪雖不明說,但額娘悄悄私下裏同我說過,她相看那位禮部侍郎的公子,很是端莊,人品也好,可我倒覺得,端莊說不定是相看的時候裝出來的呢!我倒覺得,那日偷偷在屏風後瞧見的納蘭府上的公子倒很是俊俏……”


    緊接著便是佟皇後含笑的聲音:“你這孩子才多大,就說起這些,不知羞。”


    “我才不小呢!姐姐不也是十二歲便定下皇帝表哥了麽?”那少女的聲音顯得很是不服氣。


    “可不許這麽叫,當麵時還是得叫皇上,聽見了沒?”佟皇後的聲音略帶嗔怪。


    “知道了——額娘在家裏教規矩,謹言慎行四個字聽得我耳朵都起繭子了,姐姐就別再念了嘛。”那少女似是拉著佟皇後撒嬌,逗得佟皇後笑了出來。


    淑嵐故意咳了一聲,發出些動靜,佟皇後在裏頭聽見了,便出言招呼道:“站在外麵做什麽?快進來吧。”


    淑嵐便帶著食盒進了寢殿,對佟皇後行禮後,便見那少女坐在佟皇後對麵,意識到方才說著結親的話題時,說不定都被聽去了,臉頓時紅到了耳根。


    “這便是小妹佟文綺,文綺,快,這是德妃娘娘,快行禮。”佟皇後用胳膊捅了捅那害羞的少女道。


    那喚作文綺的少女便有些扭捏地從榻上蹭下來,別別扭扭地行了一禮,“民女佟文綺見過德妃娘娘。”


    淑嵐見她這樣,活像是被家長逼著走親戚叫人的孩子,令她產生了一種自己下一秒就要給壓歲錢的錯覺。


    這少女簡直是縮小一號的佟皇後,令淑嵐也生了幾分親近之感。


    但顯然也是個深居後院的少女,驟然見了生人,便像隻警惕性極強的小動物一樣緊張起來。


    為了拉近距離,淑嵐便將那食盒打開,“不知送什麽好,便送這兩盒子點心給妹妹嚐嚐鮮吧。”


    “謝謝德妃娘娘賞賜,文綺不餓。”少女斯斯文文地說。


    佟皇後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是不是家中額娘叮囑你,在宮裏不許胡亂吃別的娘娘的東西,怕夾雜著什麽不幹淨的東西?沒事兒,放心吃,姐姐我這次還虧她才撈回一條命來,難道還能害了你不成。”


    聽了這話,那少女打開了食盒。


    那食盒分兩層,上層是淑嵐預備的傳統點心,桂花糕,杏酥酪,奶油卷……


    文綺將這一盒放在一旁,一看到下層,便眼睛瞬間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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