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蟲之間,爆發了一場曠古未聞的慘烈大戰。


    六派弟子各出全力、掌掃、劍揮、火燒……步步為營,衝擊著五毒陣。


    毒蟲異物也如蟻陣蝗群,齒嘶、鼇螫、針刺……像一層層洶湧不正的潮水,六派弟子但凡被蛇口咬中、被蜘蛛啃齧、被蠍針椎刺……慘叫連聲,紛紛毒發倒斃。


    激戰了將近盞茶之中,六派弟子已經傷亡將半,五毒陣中各類毒物,也折損不吵,遍地蟲屍,惡臭難聞。


    普通毒蠍蜈蚣,應付起來猶不太難,但夾雜在其中的“域外五毒”卻是絕世異種,毒性劇烈,隻要沾碰到一下,輕則暈厥,重則斃命。


    尹婆婆已經殺紅了眼,掄拐如風,奮不顧身向毒陣衝突,華山弟子幾乎成了踏屍而過,派中精英、傷亡殆盡,其狀慘烈,令人不忍座睹。


    白羽真人等困在陣裏,不期然都浩然長歎,他們心中雪亮,要是為了突破毒陣傷亡太大,即使能毀盡五毒,另外尚有宋英、郝履仁等一般絕頂高手,在陣外虎視眈眈,今夜之戰,六大門派凶多吉少。


    但是,六派共盟同心,他們又勢必不能坐視華山全軍覆亡。


    勢迫如此,除了一同邁向死亡,已經再沒有抉擇的餘地了。


    正當危急關頭,遠處一棵濃蔭遮蔽的大樹上,一個嬌脆的聲音低聲催促道:“老前輩,已經很危急了,你怎麽還不出手呢?”


    另一個粗啞的聲音答道:“不!現在那裏說得上危急兩個字,這場五毒陣自然有人來解救,不須我們動手。”


    嬌脆的聲音又道:“眼看人都快死光了,誰還會來解救他們?”


    粗啞的聲音低笑道:“急什麽,你瞧!那不是來了麽!”


    隨著語聲,突見兩騎快馬如飛而至。


    馬上坐著一男一女,那女的一身紅衣,正是適才飛騎送信的江瑤,另一個俊逸少年,身著儒衫,肩頭斜插一柄短劍,眉目軒昂,神情飄逸。


    樹上嬌脆的聲音輕呼道:“啊!是他”


    粗啞的聲音道:“你認識他?”


    “怎麽不認識,他是羅英……”


    兩騎馬來到場邊,那三十餘名靜坐地上,一直不吭不響的窮家幫眾,忽然一齊躍起身來。


    金駝子拱拱手,道:“羅少俠此時才到,咱們已經等候許久了。”


    羅英眼珠一掃場中,也舉手還禮,笑道:“勞動貴幫許多高人,在下心實不安。”


    金駝子笑道:“少俠何須客氣,金某說過,隻要少俠用得著窮家幫,赴湯蹈火,咱們決不皺一皺眉頭。”


    羅英感激地說:“既承盛情,事已急迫,就請各位動手吧!”


    金駝子振臂一揮,身後三十名化子“唰”地散開,繞著“五毒陣”圍了半圈,盤膝坐在地上,從腰間取下短笛來。


    刹那時,一縷笛音,冉冉而起。


    笛聲徐緩而悠揚,音律十分單調,三十支短笛,吹的全是同一首曲譜。


    但笛音甫吹,場中五毒陣,卻登時發生了變化。


    隻見那些紅信頻吐,嗤嗤逼人的毒蛇,一聞笛音,立刻停止了攻擊,並且開始婉蜒遊動,漸漸結連成一道蛇圈。


    這情形不但普通種類毒蛇如此,甚至域外異種“鐵線毒蟲”,也不例外。


    白羽真人和尹婆婆見了,大感驚奇,連忙下令六派弟子趁機匯合一處,隻守不攻,靜觀變化。


    那高踞輪椅之上的葛衣斷腿老婦,也覺駭然一驚,忙取了兩根拐杖,從椅上撐立了起來。


    這時,笛音忽然一變,由徐而爭,由慢而快,音韻嗆嗆,如戰鼓催鳴,劇雷轟頂,雄渾的樂曲,宛若幹軍萬馬的衝鋒陷陣一般。


    蛇群被音律所感,頃刻激發獸性,唆唆連聲,發動了攻勢。


    但是,攻擊的對象,卻不再是陣中的六大門派,而是其餘毒陣中的蛤蟆、蜘蛛、蠍子、蜈蚣


    這一來,毒物展開一場淒慘的自相殘殺,其慘烈之狀,竟比方才猶甚數倍。


    尹婆婆大喜,同聲呼喝,頓時也發動猛攻,推波助瀾,毒陣立亂。


    金駝子得意地笑道:“這三十人,全是窮家幫中弄蛇的好手,金某接得少俠知會,即用本幫飛羽傳書,三十四個時辰內,由七處分壇調集而來。”


    於是,又沉聲喝令道:“孩子們,加勁些,給窮家幫爭一口氣。”


    那三十名化子精神抖擻,如癡如狂,一個勁兒吹著笛子,音調又激烈了許多。


    那消片刻,毒物已撕咬殘殺得死傷累累,蛇群兀自竄飛狂奔不止。


    伍大牛在陣裏拍手大笑,道:“好哇,他奶奶的,花錢也看不到的熱鬧,這回算開了眼界啦!”


    伍子英低聲喝問道:“那斷腿婆子,就是跟秦老爺子動手的人麽?”


    大牛道:“不錯,正是那老虔婆。”


    伍子英道:“等一會毒陣瓦解之後,你跟爺爺專門找她動手,把老菩薩教你的幾招斬光劍法,在人前露一露,知道嗎?”


    正說著,那葛衣斷腿老婦突然引吭厲嘯,嘯聲如裂帛,掩蓋過化子們的笛音,毒蟲被嘯聲震懾,紛紛向後湧退。


    尹婆婆掃視身邊弟子剩餘不足三分之一,心裏一慘,悲聲道:“華山派與宋英匹夫誓不並存,各位請合力對付飛雲山餘孽,老身自率剩餘門下,和宋英匹夫決一死戰。”


    鋼拐一頓,掠身逕撲“百丈翁”宋英。


    伍子英大叫道:“大牛,傻小子,快動手,別讓人家搶了頭彩去!”祖孫二人如飛奔向那葛衣斯腿老婦。


    其餘各派掌門人分率門下弟子,疾衝上前,準備分撲郝履仁等。


    眾人身形方動,忽聞一聲低沉吟聲,從黑暗中漫延過來。


    “麾鼓三更盡,西山日又斜,黃泉無客店,今夜宿誰家。”


    吟聲雖然低沉悠緩,但字字入耳,卻如金鐵相擊,挫然有聲,眾人一驚,不覺都停止了腳步。兩條人影,從暗影中施施而來。


    前麵一個蒼邁不堪的黑衣人,手中捧著一隻瓦罐,後麵一個青袍老者,背著一隻鐵鍋,兩束幹柴。


    這兩人一出現,地上殘亂的各類毒物登時靜止不動,那一隻隻猙獰醜惡的毒蠍、蜈蚣……


    等毒物,竟然乖乖伏在地上,露出無限畏怯之狀。


    輪椅上斷腿葛衣老婦本已立起,此時駭然一震,重又跌坐在椅上。


    黑衣老人眯著眼,向那成千累萬的毒蟲掃了一瞥,口裏噴噴不止,讚道:“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回頭向青袍老者招招手,兩人立刻掘土埋鍋,生起一個火堆。


    黑衣老人又人懷中取出幾隻藥瓶,迫不及待倒了好些藥水藥末在鍋裏,嘴角饞涎進流,不停發出“噴噴”聲響。


    然後,又打開瓦罐,向地上一掀,掀出一大蜈蚣、毒蠍一斷腿老婦一見,臉色頓時變得一片蒼白,怒聲叱道:“老匹夫,你姓霍嗎?”


    黑衣老人頭也不抬,漫聲應道:“我姓死,生死的死,死人不管的死……”


    斷腿老婦尖聲道:“霍人風,我久聞你的‘毒人’之名,但咱們無仇無怨,河水不犯井水,你為何定要跟我作對?”


    霍人風陡然抬起頭來,目閃異光,笑道:“我也久聞你在多羅神教中,毒有蠱母鳩婆的大名,彼此久仰,又都有同一愛好,見麵略作切磋,哪裏談得上作對兩個字。,’斷腿老婦駭然道:“原來你也知道我‘蠱母’的名號。”


    霍人風聳聳肩道:“若非久仰,怎能從大別山跟你到此地來?”


    斷腿老婦變色道:“這麽說,你是存心要跟我較量一番了?”


    霍人風道:“不敢較量,隻是切磋一次,試試看是你的毒厲害?還是我的毒厲害?”


    斷腿老婦重重哼了一聲,道:“好!咱們就試試。”


    她隨手一招,指尖輕彈數聲,左袖之中,突然飛出一縷紅線,落地之後,蜷伏一團,竟是一條頭長高冠的奇形小蛇。


    那蛇通體血紅,既細又小,大約隻有一支竹筷那麽粗長,但目如噴火,頭頂又多出一列肉冠,乍看起來,竟分外顯得猙獰可怖。


    眾人見了這奇形怪蛇,全部驚得向後倒退幾步,連那三十名窮家幫弄蛇高手,也紛紛收笛躍退,似乎對它十分畏懼。


    霍人風伸出舌頭,舐舐嘴唇,道:“有意思!一出手便是世間絕種喜馬拉雅血蛇!果然禦毒名家,氣派不凡。


    蠱母鳩婆冷哼一聲,舉掌連拍三響,那血蛇立即盤蜷一堆,紅冠高昂,頻頻吐信,發出“嗤嗤”輕響。


    場中五毒,無論普通品種或域外異種,盡被那血蛇嗤嗤之聲所懾,紛紛爭先恐後,奔到它近前,毒鼇、毒牙、毒針……一齊向那小蛇身上刺咬啃齧,如瘋似狂。


    每一隻毒物在螫刺之後,立時倒斃地上,而那小蛇被千萬種毒物鼇刺,瘦小的身子,竟越來越粗壯脹大。


    片刻之後,五毒全都毒發而死,那血蛇脹大得已有拇指粗細,便開始蛇蜒向霍人風遊行起來。


    蛇身經過之處,但聞一陣“切切”低鳴,泥地上頓現出長長一條汙黑印跡。


    霍人風端然正坐,含笑道:“在下尚無禮敬,若是一開始就蒙蠱母厚賜,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吧?”


    蠱母鳩婆大喝一聲:“姓霍的,少逞口舌,仔細了!”


    喝聲才起,那“血蛇”突然昂頸一縮一伸,快似電閃,“唆”地直射向霍人風咽喉要害。


    紅影掠起,迅若奔雷逐電,單隻這快速絕倫的激射,普通武林人物,已經很少能從容趨避了。


    但霍人風不慌不忙,腰間向下一挫,身子突然矮了半寸左右,一張口,露出白森森兩排牙齒,竟然一下就咬住了血蛇的七寸。


    那蛇尾尖虛卷兩卷,肥脹身子突然消瘦萎縮,霍人風卻恣意吸吮著蛇血,就像用吸管在品評著飲料。片刻間,蛇血已枯。


    霍人風牙齒一用力,首先將那長著紅冠的蛇頭咬斷,把蛇頭放進瓦罐中:然後才細細咀嚼著蛇骨蛇肉,吃得津津有味。


    蠱母鳩婆叱道:“霍人風,你怎不敢連蛇頭血冠一起吃下去?”


    霍人風笑道:“是不為也,非不能也,那東西味道雖不錯,但因另有用處,隻好把它留下來。”


    他慢慢將那條全身充滿奇毒的“血蛇”吃下肚去,依舊神色自若,毫無異狀,不住舐著嘴唇,好像意猶未盡的樣子。


    蠱母鳩婆怒哼一聲,又從懷裏取出一隻密封的生鐵方盒,揭開盒蓋,“嗡”地一聲,從盒裏飛出五隻金色小蟲,繞著她頭頂不停地飛旋。


    霍人風神色一震,飛快掃了場中人群一眼,沉聲道:“金殼蠱母已經出巢,你們還不避得遠些!”


    六派掌門人聽了,慌忙率領門下弟子疾退到十丈以外。


    羅英低聲向金駝子說了幾句,金駝子振臂一揮,三十名弄蛇化子一齊退回,拔開背後朱紅葫蘆,圍著人群酒了一圈黃色粉末,用火炬一引,“轟”然一聲,登時在人群之處,引燃一道熊熊火圈。


    蠱母回頭對宋英等人揮揮手道:“老身的金殼蠱母非比尋常,你們雖有辟毒之藥護身,亦難禁蠱母狂性,可速退後,看老身懲治這匹夫。”


    宋英等各自應聲閃退,並肩退到林子邊沿,一個個神情貫注,都想看看這兩個玩毒的高人如何較量勝負強弱。


    雙方的人幾乎都抱著同樣好奇,屏息而待,場中靜得沒有絲毫人聲。


    火光映著蠱母鳩婆和南海毒人霍人風,隻見他們臉上都浮現出無比凝肅。


    五隻“金殼蠱母”繞著鳩婆頭頂,越飛越快,震翅“嗡嗡”不絕,此外,便是霍人風麵前火堆上鐵鍋,也煙霧迷蒙,發出一陣陣惡臭和“滋滋”聲響。


    鳩婆咬緊下唇,探手拔出一柄雪亮匕首,遲疑半晌,用顫抖的聲音對霍人風說道:“老身蠱母一發,雖不能致你死命,本身將耗費許多精血真元,殊覺不值,你如能立時認敗服輸現在還來得及求老身收蠱。”


    霍人風笑道:“那是你對自己的金殼蠱母信心太過了。”


    鳩婆輕歎道:“老身遠來中土,曾在多羅神前設誓,既無爭霸武林之心,又無揚名創教之意,隻求報複當年被淩祖堯始亂終棄的深仇大恨,於願已足,卻料不到會遇上你這不知死活的東西,這是天意,怪不得我妄殺。”


    霍人風朗聲道:“你和淩祖堯縱有宿怨,他早已去世,仇恨已解,如今你仗恃禦毒之術,殘殺中原武林,不是為了爭霸武林,不是為了揚名創教是什麽?”


    蠱母鳩婆切齒道:“淩祖堯占了我的身體,騙了我的感情,盜取‘血氣氣功’秘冊脫逃,更暗遣陸家雙鈴往西域刺探我的生死,他安安穩穩享了多少年清福,卻害我在西域受了多少艱苦,我和他仇深似海,豈是他一死可以抵消得了的。”


    霍人風道:“一死百了,你還有什麽不甘心的!”


    鳩婆怒發豎立,斷喝道:“不!冤怨相報,永世不休,他雖然死了、還有他的女、婿、孫……凡是和他有關的人,我要一個個誅戳幹淨。”


    霍人風搖搖頭,苦笑道:“那你也未免太狠了。”


    蠱母鳩婆吼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霍人風,我問你,是誰把你從南海請來的?


    是不是桃花島……”


    這時候,那五隻“金殼蠱母”在她頭頂越飛越急,而且漸漸低旋,已經與耳際相平,嗡嗡之聲,也比先前刺耳得多。


    蠱母鳩婆滿頭汗珠,神情變得激動無比,指著霍人風嘶聲喝道:“霍人風,老匹夫,你為什麽不敢開口?為什麽不敢承認是桃花島請你來對付老身?你不敢說話,足見是個無恥的懦夫,在自沾汙了南海毒人的盛名……”


    她狂呼厲吼,神情已如瘋狂,匕首回引,狠狠在自己胸前和肩頭上。戳了幾個鮮血窟窿。


    那五隻金殼蠱母一嗅血腥,立時收翅下落,爭先恐後向創口上吮吸著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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