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千千在大眼仔裏衝浪,第一時間就被吸引了注意力。但沒等她開始看,手機突然響起來,她收到了一條指令。


    羅千千咬了下唇瓣,眉頭皺起來,很是猶豫,思考了半晌,最終還決定先和溫熙商量一下。


    “溫熙姐,公司那邊想讓我們聯係大粉下場,引導輿論,再把顧老師之前被汙蔑還有被顧家拋棄羞辱的相關信息重新曝光一遍,順便聯係幾家媒體,把顧予寧的這件事的熱度再炒得大一點,好方便公司後續給顧老師撕餅……”


    她越說,聲音越小,話音剛落,就屏住了呼吸,等著溫熙的回答。


    公司那邊大概是知道溫熙這邊不會同意,才想要越過她直接讓羅千千聯係大粉。


    溫熙沒作聲,她沉默地看著熱搜詞條,裏麵極為熱鬧。


    [我無法弄清楚]:顧予寧是誰啊,就是之前故意陷害顧棲池那個沙比嗎?


    [有些恐懼吧]:所以說,顧予寧真的幹了這麽多傷天害理的事兒啊,顧棲池攤上他這麽個弟弟可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依然在顧棲池身邊]:別,別給顧予寧臉上貼金了,他就是隻鳩占鵲巢的野雞,壓根不是怎麽我們的小鳳凰比【黃豆微笑】


    [we will small]:他就是之前故意害顧棲池的沙貝,風水輪流轉,天道好輪回,顧予寧這種人死有餘辜【調皮】【調皮】


    [看花開花敗]:什麽瓜啊,我又2g網了嗎【流淚】顧予寧和顧棲池都是誰啊,顧予寧又怎麽了啊【流淚】有沒有好心人給我科普一下【流淚】


    [擾亂柳絮飛飛]:【視頻鏈接】顧予寧犯故意傷害罪、尋釁滋事罪、組織賣yin罪……決定執以死刑……


    [擾亂柳絮飛飛]:【顧棲池工作室聲明鏈接】


    工作室的那則帖子眼看著又要被人頂起來,溫熙的心重重一跳。


    她想到了薄彧在顧棲池生日之前來詢問過她的話——


    “你知道他患過抑鬱症嗎?”


    “顧棲池甚至還有很嚴重的應激性創傷綜合征……”


    溫熙當時整個人都愣住了,她什麽都沒聽清楚,隻記得薄彧告訴她,千萬別再顧棲池麵前提起有關顧家和顧予寧的一切,因為顧予寧是最有可能成為顧棲池病征的誘因。


    羅千千還在等著她的回答,見她眼神有些空洞的茫然,不由得出聲喊了句:“溫姐。”


    溫熙陡然回神,眼眶都有點紅,她死死握緊手裏的手機,嘶啞出聲:“不許去聯絡大粉,也不許再把他之前受過的傷再散播一次。”


    “千千,我們不能讓小池的傷口被撕開一次又一次了,他不用承受這些的,他隻要好好地做顧棲池就好了,隻要開心地做顧棲池就好了。”


    羅千千沒弄明白溫熙的意思,但下一秒,溫熙深吸了一口氣站了起來:“去聯絡大眼仔那邊的工作人員吧,我們今天需要把這個熱搜降下去。”


    羅千千趕忙應了聲好。


    ……


    顧棲池又做了一個夢。


    夢裏的人個子並不高,穿了件洗得發白的t恤,拚了命地向前跑著。


    周身是一片沼澤似的黑暗,張牙舞爪地叫囂著吞噬。


    隻有那個人的前方才是一團刺眼的光芒。


    顧棲池不受控製地跟著他一起奔跑,想要去追趕他,卻怎麽也追趕不上。


    那些黑暗化作實質一般,窒息的痛苦與孤獨絲絲縷縷地纏繞上來,就像是他被鎖在這具身體裏的那段時間一樣。


    無盡的黑暗,永遠不能開口的沉默,無法動作的僵直,在某一個瞬間,他好像又要被重新困住,腳底的暗流洶湧,化作無數絲線將他向下拖拽。


    顧棲池掙紮著,想要躲開,卻隻能越陷越深。


    黑暗快要沒頂,蔓延的泥沼堵住他的口鼻,隻剩下眼睛可以勉強視物,眼前的白光越來越微弱,他眼前出現了眩暈的茫然。


    又要……


    被困住了嗎?


    他漫無目的地想。


    可分明一切都改變了啊……


    那道微弱的白光陡然變亮,刺目耀眼的灼傷了顧棲池的眼睛,有隻手伸過來,牽住了他的手。


    痛苦的窒息感散開,取而代之的,是說不清的暢意與輕鬆。


    “顧棲池,睜開眼。”那個人說。


    顧棲池的眼睫顫了下,在那團炫目的白光之下,他看到了先前一直追逐的人——


    他的麵容在眼底一寸一寸清晰起來,稚嫩而堅定。


    那是九歲的顧棲池。


    【顧棲池】盯著他的眼睛,唇邊漾起一道很淺的弧度:“顧棲池,你長得真好看。”


    他的手牽著顧棲池的手,很小的一團,被顧棲池能夠完全包在掌心裏,顧棲池盯著他的臉,有點恍惚。


    【顧棲池】看著他,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


    “不能再逃避了哦,顧棲池,你明明已經猜到了。”


    “所以,醒來吧。”


    “醒過來,去確定你一直所疑惑的東西。”


    這道稚嫩的童聲消失,顧棲池猛地驚醒。


    他的身邊還躺著阿瓷,銀漸層剛好窩在他的左側,距離近到能夠聽清楚他的心跳聲。


    窗外的光線明亮,冬日的暖陽總會給人一種毛茸茸的感覺,好像透著股蓬勃的生命力一般。


    顧棲池看了眼時間,時針已經滴滴滴滴走到了九點多鍾。


    他甩了下發昏的頭,思索那個離奇的夢境,喉結上下滾了下,起身收拾自己。


    他的確需要去見一眼顧予寧。


    -


    見到顧予寧的這一天,恰好是《我一直陪你到底》電視版的開播日期,薄彧是下午四點的飛機,打算回來陪他一起去看。


    兩人都比較期待這一期節目的播出。


    顧棲池預約的是早上的時間,顧棲池從前沒有到達過這裏,這裏的走廊很深,窄小的窗口透進來的光線微弱,像是要把一切吞噬到底。


    走過很長的一段路之後,透過一層很厚的玻璃窗,他看見了一個格外狼狽的人影。


    對方之前被染成五顏六色的頭發被全部剃掉,剪了寸頭,眼神渾濁,就透過這層很厚的玻璃窗死死盯著他。


    顧棲池抬眼望過去,發現他整個人的身上都有一種灰敗陰鷙的氣息,眉骨之上的皮膚有些髒兮兮的,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幾乎劃到了下眼尾,暗紅的肉痂中透著血色,就連身體也是,呈現一種十分不自然的僵直。


    他緩慢地伸出手,像一個被人切割成幾塊兒又重新拚湊好的玩偶一樣,顫抖著握住了身前的聽筒。


    “就是這裏,你有三十分鍾的探視時間。有什麽想說的就說吧,下次再過來就是一個月以後了。”獄警把他帶到顧予寧麵前,語氣和善,又帶著警惕似的提醒顧棲池:“他這幾個月一直吵著要見你,還總是做一些自殘的行為,如果你不想和他待得時間太久,可以提前離開。畢竟他現在的精神狀態極不穩定,可能會嚇到你。”


    顧棲池坐了下去,向獄警淡淡頷首:“謝謝您。”


    直到人影走遠,顧棲池才收回了眼神,絲毫沒有理會這一端聽筒裏傳來的嘶啞的、幹澀的、近乎瘋癲一樣的叫囂。


    等到顧予寧一個人自言自語了很久,嗓子都快要喊啞了,顧棲池才慢慢悠悠拿起了聽筒。


    他抬起上眼瞼,眼神冷漠而銳利,像是打量一件垃圾一樣打量著顧予寧,麵上的表情始終很淡,看不到憎惡,也看不到仇恨,就好像,顧予寧是一坨真正的需要人蔑視的垃圾。


    “聽人說,你想見我?”顧棲池沒把聽筒拿的很近,隻是保持了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


    顧予寧佝僂的上身僵硬地直起來,無法自控地笑著,嘴角的弧度扯得很大,有種詭異的恐怖。


    “你不就是看見我這副樣子,顧棲池,你就是想看到我被打敗的樣子,這樣你就會高興了是不是?!你這種從一開始就注定要幸福的人,怎麽可能懂我有多不容易,你是故意要我死,你這個惡毒的賤人。”


    他這番話說得瘋瘋癲癲,顧棲池不著痕跡地皺了下眉,不耐煩地打斷他:“如果你隻是想讓我來聽你是怎麽發瘋的,我會立刻走人。”


    聽筒那一邊的顧予寧凶狠地瞪著他,胸膛急劇地欺負了兩下,渾濁的吐息聲順著電流抵達耳邊,顧棲池在這之前把聽筒挪遠了一點。


    顧予寧險些暴起,他猛地起身,身下的椅子在地板上蹭出一道尖銳刺耳的聲響,還沒來得及做什麽,又被他身後衝上來的獄警鉗製住雙臂,雙手反剪後壓在冰冷的大理石台上。


    大概是這幾個月的牢獄生活替他養成了良好的習慣,顧予寧沒敢反抗,隻是在顧棲池麵前丟了這麽大的麵子,他氣得臉色通紅,渾身都打著哆嗦。


    那種怨毒的目光幾乎要化作刀子一樣刺在顧棲池的身上。


    身後的獄警又猛地用力,將他的雙手更用力地往回收,不客氣地警告他:“老實點。”


    顧予寧這才沒敢再動彈。


    顧棲池就這麽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很輕蔑地笑了一下。


    他其實壓根不懂,顧予寧對他抱著的這些龐大的惡意到底從何而來。


    等到獄警再三確認他不敢再尋釁滋事,才重新把他放開。


    顧予寧重新拿起了聽筒,顧棲池這次又注意到,他的手上遍布了大大小小的傷口,新與舊疊加。


    “監獄裏的人是你安排的對不對,顧棲池,你一點都沒有描述的那麽善良,你就是想讓我死。我原本不會這樣的,我會走上成功的路,我會受到所有人的喜歡,我還會拿下顧家……”


    “誰給你的自信,讓你去想這些東西?”顧棲池冷淡地晲了他一眼,輕飄飄地打斷了他:“顧予寧,你這是在癡心妄想。”


    “還有,我沒在監獄裏動什麽手腳,你淪落到現在這幅樣子,完全是你咎由自取。”


    不排除是薄彧特地找人關照過他,但顧棲池並不覺得這很過分,他本來就不是一個善良的人,顧予寧罪有應得,傷害過那麽多人,將那麽多人的生命與尊嚴狠狠地踩在腳下,肆意蹂躪,他有什麽無辜的。


    顧予寧被判死刑,他一點也不意外。


    或許是顧棲池的口吻太過於冷淡,又或許是顧棲池的眼神太過於嘲弄,顧予寧像是被他刺激到了一樣,握著聽筒的手猛地收緊,瘋狂地搖頭。


    他的手指死死扣著牆壁的邊沿,指縫裏的鮮血剮蹭到上邊,實在是駭人。


    “不可能的,我怎麽會失敗呢,我明明知道一切的,我明明掌控著全局。”


    “我才應該是這本書裏的勝利者。”


    顧棲池的心很微妙地跳了一下,旋即急劇收縮起來。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昨天晚上那個夢,原本平靜的眸光在一瞬間變得凜冽而銳利。


    “顧予寧,你知道什麽,你說的是什麽書?”顧棲池第一次把聽筒拿的這麽近,語氣冷得嚇人:“告訴我,你九歲的時候,為什麽會知道自己不是顧成天親生的孩子,又為什麽能找到周遠?”


    這是當初在薄彧的手下之中死也沒逼問出來的答案,顧予寧當時幾乎是遍體鱗傷,卻死死咬著牙關,不肯透露半分。


    在意識混沌的時候,他也隻渾渾噩噩吐出幾個字,隻提到了什麽“書”、“主角”、“勝利”的字眼,手底下的人聽不懂,也弄不明白,隻認為是顧予寧被折騰得太慘,神誌不清時的胡言亂語。


    但這並不代表顧棲池聽不懂,一個極為荒誕的、不可思議的念頭從他的腦海裏突兀地冒了出來。


    他的心重重地跳起來,震動的鼓噪聲幾乎要穿透耳膜,刺破神經,他隻覺得大腦在一瞬間迅速充血,五指死死地嵌進掌心裏,留下幾個極深的印記。


    玻璃窗的另一端,顧予寧的眼珠一片暗紅,裏麵的毛細血管像是要破裂一樣,蔓延出可怕的經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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