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成州平從醫院離開後,在醫院對麵的醫療器材店裏,買了個拐杖。


    他拄著拐杖,乘公交去了火車站。買火車票有個小技巧,手機買票軟件上的更新可能會有延遲,想要搶到火車票,最好的辦法還是去車站人工窗口。


    鄰近春運,火車票很難搶,他幸運地買到了明晚的臥鋪。


    但醫院病房已經退了,他不能再回醫院,火車站周圍最便宜的旅館,也要三百塊一晚上。


    晚上成州平睡在候車大廳的長椅上,夜裏火車站沒有白天那樣熱鬧,一排排冷清的長椅,一個個疲憊的旅客。


    他去超市買了瓶礦泉水、一盒泡麵,裝在塑料袋裏掛在拐杖上,剛好。


    回候車大廳的路上,他看到一個中年男人摔倒在地上。他手裏提著的一個硬質的購物袋,裏麵的小飾品和編織繩撒了一地。


    這個畫麵就發生在候車廳的大門口,來來往往的人都看到他了,但沒有人上前幫他一把。


    成州平看到男人的腿一蹬一蹬,在掙紮起來。他拄著拐跳到男人麵前,說:“你扶著我的拐杖。”


    男人說了聲“謝謝”,雙手艱難地攀住他的拐杖。


    成州平看清他的臉,才發現是對方是個小兒麻痹症患者。


    男人雖然幹瘦幹瘦的,但他把全身力量都寄托在雙手上,手緊緊拉著成州平的拐杖。


    成州平現在也是個傷殘,險些被他拉倒。


    成州平蹲不下來,他用拐杖把地上散落的小零碎掃進購物袋裏,再挑起掛繩,交給男人。


    男人說:“真的太謝謝你了兄弟。”


    成州平說:“沒事。”


    因為這一段偶遇,他們挨在一起坐著,成州平見他比自己行動還要不便,就把自己泡好的泡麵讓給了對方。


    吃完泡麵,離睡覺還有點時候。


    小兒麻痹的男人很感激成州平,這個情況比他好不了多少的陌生人,在陌生城市的火車站,拯救了他的尊嚴。


    他顫抖著從帶子裏拿出一條紅色的繩子,“兄弟,這個送給你,新年就要戴紅色。”


    成州平歪頭看了一會兒他那一袋子編織繩,突然問:“編這個難嗎?”


    男人嘿嘿笑了笑,“這是手藝活,說難不難,得有耐心。”


    男人的車是明早六點半的,他自己也挺無聊的,於是說:“你想學嗎?”


    成州平也沒事做,正好編這個動手指就行,他胳膊斷了也沒事,他說:“行啊。”


    於是兩個男人就在火車站裏編起了紅手繩。


    黑夜一閃而過。


    小鬆一天都在實驗室幫師姐做實驗,幾組間的結果差異非常大,發現是培養基出現了問題。


    中午大家都有些喪氣,師姐去吃飯的時候,跟小鬆說:“這是常有的事,重新養細胞就行了。壽星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吃飯?”


    小鬆好奇:“你怎麽知道我今天過生日?”


    師姐說:“吳舒雅,你大學室友,她前幾天換到我們宿舍了。”


    本科以後,吳舒雅去了本院其它科,小鬆和她來往自然也就減少了。


    小鬆笑了笑,師姐說:“生日快樂,小鬆。”


    小鬆說:“謝謝師姐,我下午回學校,就不在醫院吃了。”


    師姐說:“那好,明天見。”


    小鬆換了衣服就離開醫院了。她心裏放不下今天實驗失敗的事,等公交的時候,還在網上查看細胞實驗的相關文章。


    安安靜靜的手機,突然在她手上震動。


    屏幕上的來電顯示,那一串數字。


    看到那十一位數字,她內心的焦灼,有了另一個理由。


    小鬆按了接聽,淡淡說:“喂。”


    “你在學校麽?我在你們學校東門。”


    她很喜歡聽到成州平的聲音,在夏天的時候,他的聲音是冰涼,冬天的時候,他的聲音溫熱。


    小鬆說:“你先不要走,我很快就到。”


    因為這通電話,她看著公交離她而去。但無所謂了,小鬆攔下一輛出租車,趕往學校東門。


    她想快一點,再快一點。


    她用手機屏幕照了一下自己現在的樣子,作為一個實驗狗來說,現在的樣子已經是人模人樣了。


    車開到距離學校東門還有一百米的地方,突然堵住了。小鬆一邊看著學校門口黑色身影,一邊對司機師傅說:“你就把我放在這裏吧。”


    冬天的天總是霧蒙蒙的,大家都穿著黑色的衣服,可小鬆還是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司機師傅說:“行,你下車小心點。”


    她推開車門,跑了兩步,又覺得這樣太不矜持了,於是變成了步行。


    離那個黑色身影靠的越近,她腦海裏的想法越奇怪。


    他都不拄個拐嗎?


    她還沒見他穿羽絨服呢,怎麽他穿羽絨服一點都不臃腫啊。


    他腿好長啊。


    他袋子裏提著的是什麽?


    想著想著,她已經走到成州平身邊了。


    成州平在她下車的時候,就看到她了。


    他平靜地看著她,她也平靜地向他走來。


    “你怎麽來了?”小鬆說。


    成州平把手裏的袋子朝她遞過去,“生日快樂。”


    小鬆結果袋子,打開一看,塑料盒子裏裝得是一個精致的白色蛋糕,她眼睛亮亮的,問道:“你怎麽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成州平點完煙,說,“德欽的時候,看過你身份證。”


    小鬆想,一塊蛋糕就想收買她,哪有那麽簡單的事。


    她收斂自己臉上的笑容,看向成州平,質問他:“你怎麽提前出院了?”


    成州平咬著煙,朝她咧嘴笑了一下。


    又痞又帥。


    小鬆不但輕易原諒了他的不告而別,還恨不得現在就拉他去開房。


    她屏蔽掉腦海內少兒不宜的想法,摻著成州平的胳膊,“我請你吃飯。”


    “不用了。”成州平說,“我趕火車。”


    小鬆問:“火車幾點?”


    “七點。”


    現在是五點,如果吃飯的話,這個時間有點緊張。


    小鬆果斷說:“我送你去車站,咱們在車站旁邊吃。”


    成州平知道,她又一次原諒了自己。


    他說:“不用了,我就來跟你說一聲我要走了。”


    小鬆也拗不過成州平,她見成州平打著石膏的腿,問道:“你怎麽不買一副拐杖?”


    成州平說:“我買了,昨晚送人了。”


    他覺得那個小兒麻痹症的大哥比他更需要拐杖,今早他上火車前,把拐杖送給了他。


    小鬆嗔了他一眼,“你怎麽不把自己送人呢。”


    成州平說:“我也想,誰要啊。”


    小鬆說:“我送你去火車站吧,我怕你這樣被人撞倒了,自己站不起來。”


    成州平不想她跑那麽遠,但看到她緊緊摻著自己的胳膊,他覺得,自己有了自私的權利。


    他說:“行。”


    他們打車去了火車站,還有一個小時時間,又去火車站旁邊的麵館吃了麵和蛋糕,然後小鬆送成州平進火車站。


    像所有送站的人那樣,他們停在火車站門口,擁抱。


    成州平撫摸著小鬆的頭發,說:“我工作上有些事,得先回去。你回家發短信告訴我,我去接你。”


    小鬆在他懷裏點頭,“那你到家了,打電話告訴我。”


    成州平放開她,他從上衣的口袋裏掏出昨天晚上編的紅繩子,對小鬆說:“手給我。”


    小鬆把自己的右手遞給成州平。她已經很久沒有戴那塊電子手表了,現在她的手腕上,隻有一道淺淺的疤。


    成州平把紅繩子係在她手腕上。


    “生日禮物,等以後送你更好的。”


    小鬆認真地說:“成州平,不能食言。”


    成州平還沒說話,小鬆突然反應過來,她指了下進站口旁邊的欄杆,對成州平說:“你先靠在這裏等我一下。”


    說完她一溜煙就跑了,等她回來的時候,手上拿著一把長柄雨傘,她交給成州平,“你拄著這個。”


    成州平心裏慶幸,還好她沒買老年人用的那種木拐杖。


    他一手扶著雨傘,另一隻手扣住小鬆的後腦勺,嘴唇貼在她光潔的額頭上,不舍地吻了一下,說道:“我走了。”


    這次離別,他們依然沒有表現出太多對彼此的眷戀。


    就像以前每次離別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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