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旅行從西班牙南部開始,在最後一周來到了巴塞羅那。


    她一路都在偏遠城鎮玩,華人很少,到了巴塞羅那去華人街換歐元的時候,才意識到明天就是農曆新年了。


    國內除夕這天,她在酒店睡到中午十二點,醒來和林廣文、李永青分別進行了短暫的通話,點了一份中餐麵條吃了後,才正式開始今天的行程。


    她的計劃是今天去看享譽世界的聖家堂。


    在這樣宏偉而獨特的建築麵前,任何文化背景、宗教信仰的人,都會被震撼。


    小鬆站在門口,拿出手機拍下一張照片。在她仰頭辨認裏麵上的受難雕塑時,手裏的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


    小鬆翻開手機,看到屏幕上的微信電話,向後退到人潮之外,沿著教堂信步而行。


    給她打微信電話的,是老周。


    七個小時前,北京時間下午三點。


    老周從隊裏忙完年底的案頭工作,換了便服,開車前往戒毒所。


    戒毒所大樓前也掛了兩個巨大的紅燈籠,門口貼了春聯。老周提前和戒毒所的人打了招呼,他來的時候,成州平已經在樓下等他了。


    成州平穿著他那件萬年不變的黑色衝鋒衣,因為之前做手術的緣故,他剃光了頭,頭上的疤還沒落,他就一直保持著勞改犯發型。


    一米八三的人,現在體重隻剩一百一十斤,更有兩個警員在不遠處盯著他,老周一看這畫麵,就樂嗬地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片,打算等成州平滿血複活以後給他看。


    老周打響喇叭,成州平抬頭看到他的車,徑直走了過來,拉開車門坐在副座。


    老周摸了摸他後腦勺,笑道:“這麽帥的勞改犯,不愧是我們隊裏出來的。”


    開顱手術後,成州平說話一直很慢,因為戒毒,語速變得更慢,可他努力把每一個字都說得清楚——


    “滾。”


    老周說:“有啥想吃的不?”


    成州平問道老周車上的煙味,他很懷念煙草的滋味,開口問老周要煙的時候,還是忍住了。


    “沒有。”


    “行,那回去下餃子。”


    “你又不和家人一起過年?”


    “嗯。”


    老周轉頭看了眼他身上的黑色衝鋒衣,“去商場買件過年穿的衣服吧,我看你這衣服,都快長你身上了。”


    成州平在那場車禍後,變得異常迷信。他堅持認為是這身黑色衝鋒衣保護了他,搞得警隊現在人手一件黑色衝鋒衣。


    成州平說:“不用了。我現在就想有個能睡覺的地方。”


    老周是特地接他出來過年的,所以今天一切以成州平的意見優先。


    到了老周家裏,成州平倒頭就在沙發上睡過去了,老周去臥室換衣服,結果衣服換了一般,自己也趴在床上睡著了。


    老周睡到九點才醒,他隱隱約約聽到外麵有人說話,到客廳一看,成州平正在麵無表情地盯著電視屏幕上的春晚。


    老周加入了春晚觀眾席。和成州平始終麵無表情不同,老周被小品逗得笑出了眼淚。


    笑著笑著,他笑餓了,對成州平說:“我去下餃子。”


    成州平換了幾個台,發現今天晚上每個台都是春晚。


    吃完餃子,成州平去廚房洗碗。老周偷偷看了眼他的背影,心酸了起來。


    他想到成州平剛來警隊時,多麽意氣風發,現在他長大了,沒有像他們擔心的那樣走歪路,卻開始沉默寡言。


    成州平洗完碗回來,朝老周腿上踢了腳,“讓我過去。”


    老周站起來讓他坐回沙發裏麵的位置,兩人又看了會兒電視,老周突然說:“要不然,給小鬆打個電話吧。”


    成州平很久沒有聽到小鬆的名字,再次聽到,他第一反應竟然是恐慌。


    他恐慌這隻是他的一場夢,夢醒了,他又要變回劉鋒。


    老周打開微信,從通訊錄裏找到小鬆的頭像。


    成州平瞥了眼他手機,淡淡道:“你有她微信?”


    老周說:“對啊,早就加了,你沒有嗎?”


    他沒有。


    成州平說:“算了。”


    老周給他翻了個白眼,“過了這村沒這店,打不打?”


    因為說話困難,成州平盡量不說話,他搖了搖頭。


    老周心理罵活該打一輩子光棍。他拿著手機,走到客廳裏,還是給小鬆發送了微信電話。


    小鬆接通了他的電話。


    “周叔?”


    “小鬆,是我,新年快樂。”


    “周叔,新年快樂。”


    “小鬆,成州平和我在一起呢,你要不要跟他說說話?”


    當那個名字毫無預兆地再次出現時,小鬆的心不再像多年以前那般砰砰狂跳了。一種更為簡單的滿足感,緩緩填滿她的心。


    小鬆說:“嗯。”


    老周說:“我先跟你說一下他的情況...成州平現在正在戒毒,今天除夕,我帶他回家過年。”


    “他染上毒癮了麽?”


    “工作的時候,被迫染上了海/洛/因,後來出了車禍,做了四次開顱手術,那半年頭疼的厲害,沒辦法,打了杜冷丁止疼,他是綜合性毒癮...這半年一直在戒毒,小鬆,你要是不願意,我能理解。”


    聖家堂的全名是聖家宗座聖殿暨贖罪殿,在它的西麵,也就是小鬆此刻停駐的方位,是有名的耶穌受難立麵。


    比起教堂其它部分的精美繁複,這個立麵,沒有任何裝飾,質樸平淡,卻直擊人心。


    被桎梏在命運十字架上的耶穌,瘦骨嶙峋,垂眸不語。


    老周的話開始前後不搭,“他投入一線工作這麽多年,現在終於回來了,戒毒也快成功了,你一定要理解他...”


    小鬆突然說:“九年。”


    老周沒反應過來,“啊?”


    “我十八歲那年他去的雲南,今年我二十八歲,你剛剛說他做手術半年,戒毒半年,所以他是去年結束任務的,一共是九年。”


    老周是成州平的直屬領導,連他都記不清成州平出去臥底多少年了。


    小鬆說:“周叔,我想和他說話。”


    老周高興地走出臥室,把手機放在成州平麵前的桌子上,“人家想和你說話。”


    成州平目光輕輕落在手機屏幕上,在老周熱切的注視下,他拿起老周的手機,貼在耳邊。


    但他的嘴唇緊抿,沒有開口。


    老周以為是自己在這兒,他不好意思張口,便識時務地說:“我去樓下抽根煙,你倆慢慢說。”


    一聲關門聲後,成州平還是沒有說話。


    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他害怕讓她聽到自己遲緩的語句。


    成州平漫長的沉默,小鬆都懂。


    “成州平。”小鬆的聲音從電話裏傳來,輕輕的,柔柔的。


    他們分離的時間太久了,連思念都被塵封在這漫長而無情的時光裏。


    可是,小鬆和成州平說話時的語氣,仍如過去那般堅定。


    “成州平,你不要害怕,不管你跌到多深的地方,我都會拉你上來。”


    小鬆仰麵對著耶穌像微微一笑。


    你不是神明,有萬人敬仰。


    你不是國王,有千軍萬馬。


    可是你有我。


    電話另一頭的成州平,在漫長的沉默之後,終於開口了。


    “小鬆,新年快樂。”


    而後他們簡單地說了幾句,她告訴成州平自己正在參觀教堂,成州平告訴她自己吃了速凍水餃,這段通話就結束了。


    老周在樓下吹了半個小時冷風,回來發現他們已經打完了電話,老周拿起茶幾上的手機,說:“不多說點嗎?”


    成州平說:“不了。”


    掛斷電話之後,小鬆仍然久久望著十字架上的耶穌雕像。他底下站了很多遊客,人頭湧動而吵鬧。


    小鬆原地不動地看著他,盡管周圍人來人往,她卻像被一個無形的十字架釘在原地。


    一個挎著單反的白發的外國老頭走到她旁邊:“do you want to take a photo?”


    小鬆不知道對方為什麽會問她要不要拍照,她聽說在這種景點,經常會有人借幫你拍照的理由搶手機,但在這個時刻,她不假思索地把自己的手機交給了對方。


    對方問:“you want to be with jesus?”


    小鬆停頓了一瞬,而後確信地點了點頭。


    ...


    老周邊看春晚邊刷朋友圈,他一驚一乍地叫了聲。


    成州平皺眉:“你今晚上有完沒完了?”


    “小鬆發朋友圈了。”老周驚喜地說,“頭一回見她發朋友圈,看不?”


    成州平直接伸手去接手機,老周手一抬高,就不給他看。


    成州平現在雖然隻剩下骨頭架子了,但壓製老周綽綽有餘,他胳膊肘朝老周肋下一擊,搶來手機。


    這條朋友圈內容很簡單,一行字,一張圖。


    文字是“新年快樂”,圖片是她站在教堂下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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