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濯雙手各捏著卷張一角,瀏覽過前麵題目時,沉聲評價:“不錯。”


    姚蓁惴惴不安地心房略略安定一些。


    宋濯一目十行,看向她寫的詞,緩緩皺起眉。


    姚蓁心尖一顫,抿抿唇。


    宋濯緩聲評價:“對仗不工,平仄無韻,生搬硬套。”


    姚蓁默默垂下頭,自知不足,眼睫慌亂眨動幾下。


    宋濯提起朱筆,依次批閱,她寫的那首詞,被他忽略過去。


    姚蓁餘光看見,頭垂的更低。


    宋濯將卷張還給她,薄唇微啟:“於詩詞之上,有待加強。”


    姚蓁輕輕頷首,接過卷張,輕蹙著眉思索。


    她於宋濯的這道題目上,的確毫無思路。


    抬眼看向宋濯,欲求解,卻見宋濯低垂著眼眸,修長手指從他帶來的書冊中翻找一陣,挑出一冊書,遞給她。


    姚蓁接過,抬頭看他,不解地眨眨眼。


    宋濯不言,目光落在書冊上。


    姚蓁翻開扉頁,看清楚上麵的字,手指一抖,“啪”地將書冊闔上,眼中含慍,看向宋濯。


    便聽這人淡然地緩聲道:“這冊話本的韻律、辭藻皆為上乘,公主既喜愛這些豔詞,不若細細研究一番,寫出一篇論賦。”


    姚蓁將信將疑,遲疑地翻開一頁,隻覺眼眸被那遣詞造句燙了一下,複將冊子重重闔上,寒聲喚他的字:“宋君洮!”


    第20章 真相


    她心緒波動,氣息不勻,胸口微微起伏,眼中泛著瀲灩的光澤,手按著話本子,用力推向他。


    宋濯用兩根手指指尖抵住,目光沉黑粼粼,緩聲應道:“我在。”


    她是坐姿,而他立在她的對麵,兩人隔著一張桌案,宋濯睫羽垂落時,可以清楚地看見她微緋的麵龐,似乎還有些慍怒。


    ——但她的慍怒毫無震懾之力,隻單單令那雙眼眸靈動了一些,整個人泛著平日裏極少見的明媚鮮活。


    而這樣的她,現今隻落在他眼中,僅屬於他。


    姚蓁抿緊雙唇。


    宋濯看著她分明慍怒到身軀微微顫抖,卻仍舊克己地端著儀態,心中忽然泛起一絲奇異的情緒。


    他忽然憶起,多年前的一場宮宴,他匆匆路過嫏嬛宮,瞧見她抱著被宮人打死的幼犬,滿手鮮血,無措地跪坐在地上,目露惶惶,潔白裙裾鋪成一朵花的形狀,白花上血光點點。


    她身軀纖柔,如同她手中那隻幼犬一樣,能被人輕而易舉地擊垮。


    而今她已經是大垚最尊貴的公主,清冷矜貴,高不可攀,殊榮之盛,太子比之亦不能及。


    從她身上,幾乎再也尋不到當初那個小女孩存在過的痕跡。


    宋濯濃長的睫羽在眼下投出一道濃鬱的陰影。


    他看著她。


    知曉那個小女孩,依舊留存在姚蓁的骨血裏。


    幼時的她,分明怕極了他,也要強撐著上前,曲意迎合賠笑,懇求他救救她的幼犬。


    如今她投懷送抱、若即若離,用著並不熟稔的手段,欲拒還迎、欲擒故縱。這次她的目的,是他。


    而她拙劣的演技,同當年的那個小女孩如出一轍,這是未曾改變多少的。


    宋濯看在眼中,心如明鏡,從未將她的伎倆,當作什麽可以撼動他冷硬心腸的威脅所在。卻在不知不覺間,難以自持地,對她無限縱容。


    他目光稍冷了一些,眼底隱隱流露出一絲不耐與不解,指尖輕叩手底下的書冊,淡然道:“為何慍怒至此。”


    姚蓁怔了怔。


    宋濯薄唇微啟:“口是心非。”


    聞言,姚蓁唇角繃緊成一道直線,眼中漸漸暈開一點淚意,緩緩搖頭:“我沒有。”


    她眼尾緋紅,眼波瀲灩,瞧上去是那樣的楚楚可憐,眼睫上沾著的一點水光,目光盈盈顧盼來時,足以讓男人們為她瘋狂。


    那目光瀲灩看向宋濯,兩人對視。


    宋濯眼底閃過一絲寒光。


    她知曉自己詞窮,便開始示弱,企圖用這種手段博取他的憐惜。


    如若方才為拒,現今便為迎。


    這樣拙劣的手段——


    宋濯平靜地與她對視,眼眸中一片寂靜。


    她卻不知怎地,眼中水色愈發濃重,抬眼看著他時,眼中盈滿一汪水,眼尾掛著的一滴淚珠,搖搖欲墜。


    宋濯輕蹙起眉頭,心底緩緩騰起一股煩悶的情緒。


    他將書冊拿起,又擱在桌案上,指尖叩了叩書脊,白皙的手背上,淡青色的脈絡若隱若現。


    她在無聲地落著淚,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緊緊咬著下唇,哭到身軀都在微微顫抖。


    即使是這樣,她的脊背依舊挺得很直,儀態端莊,釵環不晃,如若不看她的臉,絲毫察覺不到她在哭。


    宋濯察覺到她目光中隱隱含有的譴責,默不作聲地挪開視線,又挪回來。


    她這些日子裏的刻意引、誘,以及對他一次次試探般的欲擒故縱,漸漸觸及他的底線,令他無法再繼續冷眼旁觀。


    未曾想,竟將看似威風的公主駭至如此。


    他薄唇微抿。


    姚蓁不知自己是怎麽了。


    她隻覺得宋濯莫名其妙,費盡心思,拐彎抹角地羞辱她,心中越想越委屈,眼淚便也不受控製地落了下來。


    公主許久未曾這般哭過,第一滴淚落下後,眼淚便如決堤之洪水,像是要把這些日子裏受的驚嚇與委屈全部哭出來。


    她有心想止住,卻怎麽也止不住,隻能端正儀態,盡量體麵的哭。


    淚眼朦朧時,她察覺到身側有人靠近。


    那人冷冽的氣息緩緩蔓延,姚蓁忽而想到昨日他對她做過的事,腰後一軟,身軀輕輕顫抖起來。


    她抬起眼,透過淚水,瞧見一個朦朧的身影。


    那身影俯身朝她靠近,姚蓁又是一顫。


    旋即一隻微涼的手抬起她的下頜,眼角的淚水被人用帕子緩緩擦拭掉。


    她嫣紅的唇邊亦沾著些淚,唇瓣上泛著水色,被帕子按壓著擦拭幹淨。唇瓣敏、感,帶起一陣微細微的戰栗。


    那人的身影,在她眼中緩緩清晰起來。


    宋濯眼睫低垂,眸色晦暗,麵色冷肅。許是察覺到她的目光,他抬眼看過來,眸色冷黑如玄冰。


    姚蓁被他一看,眼中又氤氳出許多水色來。


    宋濯眉心微蹙,嗓音微冷:“別哭。”


    他惹了她,還這樣凶。


    姚蓁抿緊唇,怒氣將淚意衝淡了些,冷著臉將他的手推開。


    她用了些力氣,手打在他的手上,發出一聲脆響,在空曠的殿中格外清晰。


    宋濯微怔,看向自己的手,旋即臉色變得極冷,眼神晦暗幽深,如同被攪亂的夜色。


    姚蓁亦沒料到會如此響,愣了一下,見他沉默不語,反而平靜下來,不再怕他,淚亦緩緩止住。


    宋濯居高臨下,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轉身,一言不發地離去。


    姚蓁巴不得他走,


    可她心中猶有顧慮,便問道:“明日還要檢驗功課麽?”


    宋濯足尖一頓:“再說。”


    便離去了。


    *


    姚蓁獨自一人在殿中坐著。


    她得了空,心中惦念著自請受罰的秦頌,緩了一陣後,便去想著去秦頌的院子中尋他。


    她去時,隱約有朗朗的讀書聲從秦頌的屋舍中傳來。


    離得近了,她辨認出,秦頌在誦讀的是《詩經》中的《關雎》篇。


    他聲音如清風朗月,傳入她耳中,姚蓁怔了怔,頓住腳步,不由得胡思亂想起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為何要誦讀這個,是否是因為心有所悅之人?


    婢女通報一聲,將門推開。


    姚蓁甩掉腦海中不合時宜的念頭,雙手交疊在小腹前,端著儀態走進去。


    屋舍中幾扇支摘窗大開,光線卻不怎麽明亮,姚蓁頓足在門前,目光找尋一陣,才發覺秦頌正坐在與門同側的窗子前看書。


    瞧見姚蓁,他放下手中書卷,起身行禮。


    姚蓁落座,與秦頌麵對麵地坐著。


    她用餘光悄悄看著秦頌。


    他今日穿了一身鵝黃衣裳,模樣俊秀,麵色溫和,與侍女低聲吩咐了幾句話,又抬手將堆疊在桌案上的書收拾整齊。


    與他相處時,猶如清風伴身,姚蓁的心房霎時被那一陣清風鼓滿。


    侍女端上來一壺茶,秦頌攏著袖子為她倒了一杯,起身放在她身前,溫和地笑笑:“殿下前來尋詠山,所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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