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姚蓁回到帳中, 回憶一陣,覺得他似乎話中有話, 似乎穀欠借話外之音提醒她什麽。仔細一想,又覺得是她想多了,姚添這樣跋扈的人, 想來是覺得唬她有趣,離開前存心嚇一嚇她罷了。


    如此又過了兩日,營中糧草漸漸吃緊,姚蓁便又前去登門拜訪農戶, 用物件換來一些糧食。


    回程時,路過一片有些熟悉的山林, 她憶起附近有綠萼梅,或許還有其餘樹木, 可以采摘一些花瓣回去, 混著麵粉做一些鮮花餅,便叫住苑清與浣竹, 同他倆一齊入林中, 循著氣味尋覓梅樹。


    好一會兒,三人終於找到了那株梅樹, 然而臉上皆無喜色。


    浣竹喃喃道:“……天爺呀。”


    姚蓁微抿著唇,看向光禿禿的、隻剩下一條軀幹的樹,從樹底下堆積著的殘枝敗葉, 可以辨認出, 這就是那株綠梅。


    她走上前去, 從枝條斷裂處,看出明顯的人為破壞痕跡。


    ——顯而易見,這株綠萼梅花枝盡斷,是有人故意而為之。


    至於那人是誰……


    姚蓁看向一旁同樣訝然的苑清,抿抿唇。


    她忽然想起,秦頌給她簪的那朵綠梅,當晚便找不見了。彼時她以為是丟了,如今想來,總感覺處處可疑,脊背發涼。


    浣竹覷著她的臉色,緩聲道:“殿下,現今做什麽?”


    姚蓁道:“既然來了,那便在附近看看罷。”


    三人便在山林中逛了一陣,倒也並非一無所獲。天氣漸漸暖和,灌叢中有活物出沒,苑清獵到了兩隻野雉,揪著翅膀拎回營地。


    他們回到營地時,時候已經不早,將近傍晚的飯點。


    廚娘瞧見那兩隻野雉,喜笑顏開,吆喝著幾個漢子幫忙殺雞去毛,喜滋滋地煮了一大鍋雞湯。


    姚蓁分到一大碗雞湯,她坐在高坡上,耳畔是呼嘯的山風,將雞湯散發出的熱氣吹得散開又聚攏,香氣四溢。


    她一麵一小口氣一小口氣吹涼雞湯,一麵思索著宋濯等人距朔方的距離。


    算了一陣,得出他們應該快到了的結論,心神定了一些,小口抿著雞湯喝。


    浣竹遞給她一張幹餅,她撕下一半,自己留了一般,伴著雞湯咀嚼著。


    即使是身在荒郊,饑餐露食,她仍未失了公主的儀態,脊背挺得筆直,一舉一動,皆有一種浣竹說不出來的風範。


    腹中半飽,姚蓁便停止進食,將瓷碗放在小幾上,目光怔忪,看向遠處寥廓的天地。


    天色漸沉,如血的殘陽已經沉沒在西山之後,沉黑天幕綴著稀疏的星子,緩緩升起。


    浣竹亦很快用完餐,交疊著雙手立在一旁。


    姚蓁忽然轉眸看向她:“浣竹,你過來一些。”


    浣竹應聲,小步挪移著朝她靠近。


    姚蓁柔聲道:“再過來一些,坐到我身邊來。”


    她坐在一張長長的軟凳之上,如若浣竹坐在她身側,兩人將緊挨在一處。


    浣竹有一些猶疑。


    姚蓁目光澄澈,淡然平和地看著她。


    浣竹抿抿唇,挨著她坐下了。


    兩個十五六歲的姑娘,在岑靜的夜色中,衣袂緊挨著。


    浣竹有些緊張,不敢抬頭看姚蓁,手指微微蜷縮,姚蓁似乎在思索什麽,亦沒再出聲,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


    片刻後,她聽見姚蓁輕聲道:“浣竹,你可以同我談談,你所以為的宋濯是什麽樣子的嗎。”


    她側過身子,眉眼清麗柔和,像是在期盼著浣竹的回複。


    浣竹眨眨眼,搜刮著腦海中對於宋濯的印象,須臾,道:“宋相公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嗯……品性出塵脫俗、清冷端方,堪稱我朝青年子弟之楷模,樣貌亦是風華絕代。”


    姚蓁聽罷,睫羽輕輕顫動幾下,道:“還有嗎,隻有這些嗎?”


    浣竹想了一陣,又吐出幾個形容詞來,然後搖搖頭:“沒了。”


    姚蓁抬起一隻手,不甚熟練的托著一側臉頰,靜默一陣,緩聲道:“我曾經對他,也差不多隻有這些印象。後來……”


    她睫羽垂下來。


    浣竹眨眨眼:“後來怎麽啦?”


    姚蓁鼻息急促了兩分,抿抿唇:“後來,接觸的多了,我對他多了解了幾分——”


    她說到這時,不遠處的營地中,忽然一陣騷亂,旋即有一聲尖銳嘶吼的馬鳴聲蕩開,喧嘩聲四起。


    姚蓁倏地噤聲,站直身子,蹙眉眺望著那邊,沉聲問:“怎麽回事?”


    浣竹亦緊張地起身,一無所知地搖搖頭。


    篝火漸次燃起,將空曠的營地映照的宛如白晝。


    姚蓁看見,幾點細微的火光正朝自己快速挪移過來。


    她拉住穀欠前去查看情況的浣竹,輕輕搖搖頭,浣竹便停住腳步。


    很快,那幾點火光停在姚蓁身前。


    姚蓁蹙著眉,借著明滅的火光,辨認著來人,瞳孔忽然微縮一下。


    隻見幾名士兵舉著火把,他們漸漸分開,一張出乎她意料的臉,緩緩出現在她眼前。


    秦頌自濃重的黑暗中,緩步走出,風塵仆仆。


    他發髻歪斜,衣袖磨損,滿臉苦相。


    瞧見姚蓁,他眼眶微紅,低聲道:“公主……予無用。”


    姚蓁心中一緊,垂落的衣袖下,雙手有些發抖。


    她竭力穩住身形,緩聲道:“你這是……發生什麽事了?”


    秦頌緩聲道:“朔方水患忽然嚴峻,災情四起,鬧了饑荒,漸漸聚集起一群流民,做一些燒殺搶掠的勾當。予與君洮至朔方城外驛站時,恰好撞見那群流民,不幸被其中一夥所俘,想方設法掙紮三日,才勉強脫身。”


    姚蓁聽到這裏,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她一邊喚人為他更衣洗塵,一邊細細打量著他,忽然發現不對之處,沉聲問道:“你怎麽不往朔方城走,轉而費力回到這邊?”


    秦頌低垂著頭顱:“予……唉,君洮他們尚未發現我被擄走,先行進城去了。予身上所有可以驗明身份的公文、魚袋,皆被他們搜刮去,又封鎖了予進城之路,予無奈,隻好沿路折返。再則……”


    他聲音中已有些哽咽,抬頭飛速地看了姚蓁一眼,又垂下頭去:“予憂心公主,恐公主來日前行匯合之時,亦為他們所騙,故而晝夜疾馳,趕回報訊……”


    姚蓁聽完他這一番話,已是百般感慨,歎息一聲,命人將他帶下去修整,自己又怔怔地站了一會兒。


    待到山風獵獵拂過耳畔時,她才後知後覺回神,察覺到後背出了許多冷汗。


    秦頌說話吞吞吐吐,她甫一聽到,還以為……還以為整個隊伍都出事了,駭得險些心跳驟停。


    所幸,眾人皆無恙。


    **


    秦頌的到來,除卻那晚將平靜的營地攪動地有些混亂外,並未掀起多大的波瀾。


    他似乎受了一些輕傷,姚蓁無暇顧及,便指了個醫師為他包紮。他一路騎來的馬,亦受了些傷,險些被累死,苑清歎息著撫著馬身,喂了馬兒一些草藥,浣竹亦憂心忡忡地喂了些水。


    等姚蓁忙碌過後,遲鈍地反應過來,自己似乎沒有從前那樣在意秦頌了。


    意識到這一點,她怔了許久。最終,抿了抿唇,未思及到緣由,便歸結於,最近過於忙碌了。


    隻是,她看著如今的秦頌,總覺得他不似當時,那個溫和俊雅、談笑風生,喜好幾乎同自己如出一轍的郎君。


    這一場漫漫路途,走了太久了,都將人磋磨的不成樣子了。


    -


    即使宋濯臨行前,將多半糧草留給他們,自己帶領的隊伍輕裝簡行。但如今糧草日漸消減,姚蓁清點著餘數不多的糧草,意識到,他們是時候啟程了。


    與駐留的幾名官員商議一陣後,他們權衡一陣,皆同意繼續前行,先趕往百裏外的通縣整頓一番,不再在原地幹耗著。


    他們這一行人,不比宋濯一行人,隨行的物件要多一些,行路前的準備要做的也多一些。


    姚蓁前往秦頌的帳子,知會了他,即將繼續行路,秦頌應下,亦開始收拾自己的行裝。


    簾帳被挑起一點,姚蓁透過縫隙,靜靜看著秦頌忙碌的背影,隱約窺見,那時那個給自己遞過來一張帕子的少年郎。


    她的心中一片平和,沉默一陣,輕聲道:“秦公子,多謝你。”


    秦頌聞言,回過頭來,眼中微微訝異,頓了頓,才含笑道:“謝我做甚麽。”


    姚蓁沒有多言,抿唇一笑,示意他繼續忙碌,便辭別了。


    翌日,卯時末,整頓完畢的隊伍啟程,浩浩蕩蕩漫過半座矮山。


    通縣並不算太遠,但路途有些顛簸,因而一行人行路緩慢了一些,至今天黑沉下來後,約莫酉時才到達通縣邊界。


    姚蓁先前在山中營地,消息蔽塞。如今在通縣城外,看著嚴加防守的城門,心道,許是通縣亦得知了流民四竄的消息,城門外駐紮著的衛兵,明顯比以往要多上許多。


    她遣一人前去通報,那名文官翻身下馬,行至衛兵長前,拿出文書,溫聲道:“我朝公主蒞臨城下,還望閣下通報知縣,開門迎接。”


    幾十步外,姚蓁挑起一點馬車車簾,注目著那邊的動靜。


    怎知,那名兵長聞言後,麵色古怪,偏頭看了一眼姚蓁這邊,接過文書隨意翻了翻,疑問道:“我朝公主……是哪位公主?”


    文官道:“陛下與皇後的嫡公主,容華公主殿下。”


    那名文官的麵色愈發古怪,細細看了看手中文書,與身旁人對視一眼,轉而道:“你所說的陛下,莫不是和帝陛下?”


    文官摸不清頭腦,溫聲應:“是。”


    他說完這一句,那兵長臉色變了變,將文書隨意丟進他懷中,蔑笑道:“你還不知道吧,和帝已經駕崩,如今望京城掌權的乃是四王,什麽容華公主華容公主的,吾等皆不用效命了。”


    文官慌裏慌張接住文書,聞言麵色一變,腳底踉蹌,惶惶看向姚蓁所在的方向。


    姚蓁腦中“嗡”地一聲,亦難以置信耳中所聞。


    第30章 疑叢


    馬車車身驀地輕晃一下, 姚蓁慘白著臉起身,雙手緊緊扣著車壁,要走下馬車去, 被浣竹攔下。


    姚蓁惶惶與她對視,浣竹搖搖頭, 緩步走過去,屈膝行禮,溫聲問道:“這位將軍, 你莫不是弄錯了,和帝陛下不過不惑之年,怎會忽然駕崩?”


    兵長瞧她一眼,見她一個柔弱女子, 便放緩了一些態度:“這位姑娘,卑職等也是奉命行事, 和帝的確在幾日前駕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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