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濯唇邊含笑,眸光在二人之間掃視,緩聲道:“果然念念不忘你的情郎啊。”


    他這樣的語氣——


    姚蓁清晰地望見他眼底翻湧的冷黑,也察覺到他看似淡然語氣之下的咬牙切齒,額間滲出冷汗,渾身戰栗。


    下一瞬,手腕被人握緊,秦頌打落她手中的物件,低嗬道:“走啊!”


    這一聲宛若一道驚雷,將她震醒,姚蓁耳邊嗡嗡作響,被他拉扯著手腕,抬足狂奔出客棧。


    客棧中,宋濯看著攜手奔離的二人,緩緩站起身,輕笑一聲,垂下視線,拿起長劍。


    “錚”地一聲,寒劍出鞘。


    宋濯緩緩抬起眼簾。


    奔出客棧的二人,被潮水般湧來的禁衛擋住路線。


    禁衛簇擁上來將二人分開,秦頌被幾名禁衛反剪著手摁在地上。


    姚蓁被迫停下步伐,眼中惶惶看向秦頌,聽見身後有輕緩的腳步聲傾軋而來,一步一步,都踩在她的心尖,令她渾身繃緊。


    秦頌仰頭看向她,低吼著掙紮,姚蓁慌張地眨動眼睫,壓製住砰砰跳動的心髒,腦中飛速思索對策,眼角餘光忽然被一道寒光刺痛。


    抬眼望去,宋濯提著長劍的身影,清晰地映入她眼中,寒劍的劍尖,直指秦頌的咽喉。


    “還要去哪,嗯?”


    秦頌的脖頸立即被利刃刺破,流出一線鮮血,他揚聲道:“別管我,快走!走啊——!”


    姚蓁目光同宋濯對峙,寒聲道:“你今日若殺他,我亦死在你眼前。”


    宋濯紋絲不動,溫聲道:“你不會的。聽話,到我身邊來。”


    秦頌低吼著讓她快走。


    姚蓁眼中暈出淚,雙手扣緊衣邊,強壓下令人頭皮發麻的戰栗,目光掃視四周,從未如同此時這般,希望自已能再快一些,快些思索出對策來。


    眼瞧著劍尖將秦頌的咽喉壓出一個深凹下陷的小坑,姚蓁忍著淚,握緊雙手,小步朝宋濯邁進。


    一步,兩步……


    宋濯含笑看著她,劍尖挪開一些。


    秦頌呼聲越發急切,吼得嗓音嘶啞,然而製止不了姚蓁朝秦頌靠近的步伐。他急紅了眼,猛然掙開身上束縛,抱住宋濯,將他推在牆壁之上。


    宋濯麵色霎時一片冷沉,禁衛湧上來將秦頌拉開,他抬劍要刺向秦頌——


    電光火石之際,姚蓁疾走兩步,溫聲喚:“宋郎。”


    宋濯一頓,粲然若冷星的眼眸看向她。


    姚蓁倏地抽出袖中藏著的金簪,對準他,扣動機括。


    細若牛毛的銀針疾風般刺過來,宋濯瞳仁一縮,側頭避讓。然而終究是有些遲,銀針斜斜擦過他的眉骨,刺出一道血痕,鮮紅的血液霎時滲出,蜿蜒著流淌過長眉,流入眼眸中。


    他輕眨眼眸,視線中霎時血紅的模糊一片。


    姚蓁不再猶疑,緊抿著唇,目光鎖定一匹無人問津的馬匹,在眾人驚詫的奔走喊叫聲中,翻身上馬,揚鞭奔馳。


    她身份尊貴,禁衛不敢過多阻攔,恐不慎傷到她。


    周遭一片混亂,鬧哄哄地吵嚷,百姓逃命似的狂奔。


    姚蓁駕馬穿行在人群空隙中,麵色冷沉,抬手扯開身上限製行動的褙子,一襲火紅色的宮裙肆意飛揚,迎風翻飛出瑰麗的弧度。


    宋濯視她作玩物,想將她像豢養金絲雀一般關入囚籠。


    可她從來都不是什麽嬌弱的雀兒,她是睥睨無雙的鳳凰。


    馬蹄噠噠向前,兩側商鋪流水般模糊著後退,姚蓁腦中緊繃,聽見身後有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她沒有回頭,知道那是宋濯追來,絲毫不敢耽誤,唇抿地越發緊,將馬驅趕地越發快。


    馬蹄聲緊追不舍,逐漸逼近,一聲聲踏在她劇烈跳動的心尖。


    姚蓁緊握著韁繩的雙手顫抖起來,下一瞬,被一隻精瘦有力的手臂攬住腰身。


    ——他竟這般提著她的腰身,將她扯到他的馬背上!


    但凡他臂力不夠、坐姿不穩,她二人便極可能即刻葬身馬蹄下!


    瀕死的恐懼感令姚蓁大腦中短暫的一片空白,聽不見半點聲音。


    好一陣,那股令人頭皮發麻的恐懼才緩緩褪去。


    姚蓁的馬兒嘶吼著向前奔逃,她望著馬兒遠去,眼眶泛著緋色,淚水在眼眶中打轉,渾身發抖。在宋濯擁緊她,驅逐著馬匹放慢腳步時,毫不遲疑地掏出簪子,撒氣般刺向他環在她腰間的手臂上。


    宋濯低低地悶哼一聲,身軀晃了晃,卻絲毫不鬆手,反而將她攬得更緊,下頜擱在她的肩窩上,墨發流淌她滿身。


    姚蓁頸側的肌膚沾染上一片冷濕,她知道這是宋濯臉上的血。


    兩人之間的氣氛,一刹那陷入死寂。


    宋濯環在她腰間的那隻手,血液汩汩流淌,沾深兩人的紅衣。血液流淌在冷白手背上,青筋隱約浮現。


    須臾,宋濯低低地呢喃道:“好痛啊,蓁蓁。”


    “我不殺他了,你留下陪我,好不好?”


    第69章 暗潮


    粘稠的血, 一滴一滴滴落,蜿蜒在姚蓁裙擺上,溫熱浸透, 在她肌膚上蔓延,激起令人渾身戰栗的觸覺。


    她有些不適, 稍稍移動雙腿,青絲淩亂地散在肩頭,同宋濯散落在她肩頭漆黑的發絲, 流漾著糾纏在一處,蠶絲一般將兩人粘連的難舍難分。


    ——旋即便感覺宋濯更緊的擁住她,幾乎要將她的腰肢勒斷。


    宋濯貼在姚蓁耳畔,低低地緩聲呼痛。


    實則他恍若察覺不到痛一般, 箍在她腰間的手臂越收越緊,濃長卷翹的睫羽, 緩緩地輕眨,若即若離地掃過姚蓁頸側肌膚。


    姚蓁神色冷淡, 眉眼間隱約攢著一點哀淒與無可奈何, 輕輕掙動幾下未果後,緊抿著唇, 一言不發。


    二人方才策馬奔出很遠的一段距離, 四周空曠無人,隻聞樹葉婆娑聲。


    姚蓁胸脯起伏幾下, 未能平複胸腔中劇烈的心跳,喉間哽塞,須臾, 輕啟紅唇。


    “既然痛, 為何不鬆手?”


    宋濯睫羽顫動幾下, 沒有回應,反而將擱在她肩頭的下頜挪得離她更近一些,溫熱的鼻息清晰的灑在她的頸側。


    他垂下眼簾,眉骨上的傷口猶在滲血,血流在墨眉上凝聚,蜿蜒地滑落在長睫之上,輕輕一眨眼眸,便滴入墨色翻湧的清沉眼眸中,再一眨眼,血珠便順著眼角流出,宛若泣血。


    那滴血滴落在姚蓁鎖骨之上,猶帶有他的體溫,鮮紅灼眼,滑入她的衣襟中。姚蓁不適地偏開頭,而後下頜忽然被他抬手捏住。


    姚蓁渾身一僵,眼睫慌亂地撲簌。


    宋濯微微側頭向她,嗅到她身上清甜的香氣,眉骨上的傷口牽連處細密的痛覺。他動作一滯,思緒漸漸飄遠,憶起在朔方時,那枚刺入他肩頭的羽箭,在他眉骨的位置濺上一抹鮮血。


    彼時他滿心全然念著姚蓁,心中翻湧著他難以理解的一種情緒,滔天驚駭,將他吞沒在陌生的情|潮中。


    現今倒果真被姚蓁傷到同樣的位置。


    隻有她敢。隻有她能。


    他指尖把玩姚蓁下頜幾下,眼中晦暗翻湧一陣,長指忽然緩緩向下,停在她的脖頸之上,指腹輕撫著她細膩的脖頸。


    她的脖頸,這般的纖細,宛若嬌嫩的花枝,隻要他將五指覆在其上,稍微收緊,便能輕而易舉地折斷。而她將全然屬於他。


    姚蓁被他擺弄著,顯然是料想到他可能會掐死她這種可能,美目睜大,眼中漸漸蓄出淚光,又被撲簌的眼睫掩映住。


    宋濯察覺到指腹下她的肌膚在輕輕的顫抖。他摩挲兩下手指,感受著她被他牽動、被他掌控的情緒,心中忽然被什麽東西充斥地滿當當——即使她這種情緒飽含驚懼。


    他靜靜品味一陣,須臾,輕笑一聲:“公主。”


    姚蓁被他逼著回應,從鼻中哼出一聲:“……嗯。”


    他盯著她,淡然緩聲道:“公主,你假意迎合臣,聯合一心忠於皇室的老臣,私下削減臣的權力,又悄然將權力挪移到旁處——這些,臣皆一清二楚。”


    姚蓁聞言,鼻息一窒,難以抑製地脊背生寒,雙手手指蜷縮。


    她的確悄然分散他的權力,為姚蔑鋪路、為自己的逃離提前做好打算。原本自以為自己這段時間隱瞞的滴水不漏,卻未曾料想到,他竟皆看在眼中。


    他分明一清二楚,卻表露的視而不見。


    像是看著落在圈套中的獵物,無謂地作出可笑的掙紮。


    宋濯薄唇微抿,沉默一陣:“臣原本以為,你是忌憚臣權勢滔天,所以擁權自保,故而視作不見,來尋你的路上,亦想著尋到你後,皆既往不咎。


    “但——我著實未曾想到,你做了這樣多,竟隻是為了……”他低沉的話語,陡然變得陰森,攬在她腰間的手驟然收緊,“——隻是為了同你的情郎一齊出逃。”


    姚蓁被他嚇了一跳,耳邊一陣嗡鳴,沒聽清他後麵說了些什麽,隻是下意識地用力搖頭。


    宋濯抬手鉗住她的下頜。


    隨著他的動作,他眼尾又滑落一滴血珠,垂在冷白的下頜之上,血色映得他的臉越發白皙,亦映得他的眉眼、墨發愈發漆黑,在那張淡然優雅、飄逸寧人的謫仙容貌上,綻開詭譎的靡麗。


    “搖頭作什麽,嗯?”他緩緩直起腰,睨向她的臉,尾音上挑,隱約透漏出一些隱忍著的情緒來,“難道不是為了他嗎?”


    姚蓁的後腰被他的蹀躞帶硌得生疼,她側身避讓,雙手緊緊地扣住他的衣袖,將他的衣擺摁出淩亂的褶皺,血液順著褶皺蔓延開。


    她垂眸看著那些血,眼眸仿佛被刺痛,抿了下唇,側頭看向他,美目中水波瀲灩。


    紅唇翕動,她柔聲道:“不是。”


    宋濯麵色微動,眉尖微挑,清沉的眸光落入她湛湛眼中,示意她繼續說。


    姚蓁下頜上沾著幾道血跡,與雪白肌膚相映,觸目驚心。她定定看著他,少頃,紅唇邊漾開一抹淒楚的笑:“不是為他。我隻是為了逃離你。”


    聽到前半句時,宋濯冷若寒冰的臉上稍有融化;


    然而當他聽清她後半句話,才有所鬆動的神情,驟然墜入愈發寒冷的深淵。


    他陰鷙地盯著她,她靜靜回望。


    須臾,宋濯輕笑一聲,眼尾斜斜向上勾挑:“好。”


    他扯動韁繩,令躁動不安的馬兒安分下來,而後捏住姚蓁的下頜,摁著她的腰,強迫她將頭顱轉向他,微涼的唇覆在她的唇瓣上,不顧她的抗拒,同她深深地交吻。


    唇齒相依時,姚蓁嗅到濃重的血腥氣。


    他吻的纏綿,她被迫仰起頭,沾血的脖頸仰高拉長,承受著他的吻,心中荒唐一片,已無暇分辨他為何作出此舉,隻覺得他像個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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