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蓁端著茶,小口啜飲,實則仍不知他帶她來此處的目的,乃是借著飲茶之由,垂眸思索。


    兩人靜坐片刻,廂房外驀地錚錚兩聲琴鳴。


    姚蓁飲茶的動作一頓,清湛眼眸中泛出驚喜的亮光,側耳聽琴響。


    宋濯肅容危坐著,邊聽著琴曲,邊一直用餘光在觀察她的神色,見她眼眸晶亮,緊抿的唇鬆開一些。


    一曲畢,餘音繞梁。


    姚蓁仍沉溺在方才的琴曲中,好一陣,才回過神來,讚歎道:“此曲甚妙!”


    宋濯望著她:“嗯。”


    頓了頓,他緩聲道:“此曲稀有,撫琴之人虛懷若穀,一月方得奏曲一次,且當日僅接待一次客人、僅奏一次曲。”


    他話已至此,姚蓁怎會還不明白他帶自己來此處的緣由。


    宋濯的目的已然達到,長指拍拍自己的膝蓋,清沉岑黑的眼眸緊盯著她。


    姚蓁明白他的意思,在他的注視下,眼睫撲簌一陣,站起身來,挪至他身側,被他牽著側坐在他腿上。


    宋濯與她十指交纏,同她耳鬢廝磨。


    他低聲道:“蓁蓁,我在取悅你。此刻你愉悅嗎?”


    姚蓁素來愛琴,聽到這般平日裏難得一聞的清越琴聲,自然是高興的。


    她輕輕頷首。


    宋濯低笑一聲,薄唇貼在她的發上,濃長睫羽垂落。


    “我不知何為喜愛。”他道,“但我知我喜愛蓁蓁,亦在研習如何去喜愛人。


    “——所以,蓁蓁可以教我如何去喜愛你嗎?”


    第75章 禮佛


    幽靜禪寺, 不聞人聲,但聞鳥語。


    宋濯低磁的嗓音,在空曠的廂房內回蕩, 漾著一點尾音,琴弦一般清泠泠撥在姚蓁的心尖。


    姚蓁不自覺地微蜷手指, 側頭看他,他落在她發間的唇便順勢滑在她的眉心,一觸即離, 令她心波上泛出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漣漪。


    她知曉宋濯帶她來此地頗費心思,原本以為他會借此強迫她做些什麽,正在心中琢磨該如何應對,未曾想他的目的竟在此, 心中微詫,一時竟有些措手不及。


    宋濯的薄唇若即若離地貼著她的眉尖, 好像在吻她,又好像不是。兩人距離太近, 他清淺氣息噴灑在她眉眼間, 她不禁垂下眼簾,睫羽撲簌著顫。


    等待一陣, 見她不語, 他便將下頜擱在她肩窩上,嗓音愈發低沉:“我並未除去秦頌, 亦不會再借此強迫你。所以,可以教我嗎?”


    姚蓁聞言,眼眸微動, 輕聲道:“你可以放我離開嗎?”


    宋濯要銜吻她耳垂的動作一頓, 眸光中霎時翻湧出濃重的晦暗, 半晌,輕笑一聲:“不可以。”


    他有理有據,不慌不忙的溫聲道:“如若放你離開,我還怎樣來研習喜愛你。”


    姚蓁原以為他有所領悟,聽他此番態度,便知他分明毫無改變,心中原本被他撩起的漣漪漸漸趨於平靜。


    被宋濯擁著,這樣親密的距離,她的衣裙上沾染著他的氣息,分明醞釀著極致的曖.昧。她卻緊抿著唇,隻言不語。


    宋濯睫羽輕顫,眼眸中晦暗翻湧,倒映著她纖白的脖頸,宛若一頭狼盯著獵物,伺機便會偏頭咬上去,尖利的齒將這柔弱的頸子刺穿,品飲靡麗鮮豔的血液。


    可他盯她一陣,卻極輕地歎了一聲,抬起青筋隱現的手,牽著她的手站起身,在姚蓁不解的眼神中,用一種異常平靜溫和的語氣道:“不願,便不願罷。”


    姚蓁被他牽著,走出廂房。


    寺廟中栽種著一棵參天的菩提樹,五人合抱粗,四周有木質柵欄相護。自樹下看去,樹頂高不可測。


    二人自樹下行過時,濃密樹葉間的滲出的粲然日光落在衣袍上,光斑光怪陸離,又有晨間薄霧未曾散去,宛若身臨仙境。


    宋濯帶姚蓁來此處,本就僅是為了聽那難得一聞的琴曲。如今琴曲聽罷,二人略一歇腳,便準備離開了。


    姚蓁鮮少見過寺廟,更從未見過這般神秘的寺廟,未免頻頻打量著周遭,目光飄到正殿時,視線微微一頓。


    她問宋濯:“寺中供著什麽佛?”


    宋濯平日更讚賞李聃之道,對佛學涉獵並不深,因而亦不知此寺供著何佛。見姚蓁頗有興致,他稍一沉吟,溫聲問道:“要去看看嗎?”


    既然已經來到寺中,姚蓁覺得頗有機緣,如若現今便回去,未免有些枉作此行,便頷首道:“去看一看。”


    她任由宋濯牽著她,穿行在通往大殿的石階上。及至殿前,才低聲提醒:“佛門重地,且先鬆開我。”


    宋濯側頭看她一眼,蜻蜓點水一般,卻沒有立即鬆開她的手,而是微微用力握了一下,像是在宣揚什麽似的,而後才慢條斯理地將她的手鬆開。


    此時時辰依然尚早,寺中沒有什麽香客,空蕩的有些冷清,隻有一位僧彌跪在佛像前默誦經文,隨著他手中的動作,殿中回蕩著悠揚的一聲聲木魚聲響。


    聽見腳步聲,他停止敲木魚,轉頭看向二人,雙手合十道:“施主。”


    姚蓁回以一禮,望見他眉眼清秀、氣質出塵,讚歎一聲,此寺果然鍾靈毓秀,轉而看向麵前的巍峨的佛像。


    說來也奇,原先她望見這種塑像時,總覺得含笑的麵容有些詭譎;此時看著麵前的這尊佛像卻沒有這種感覺,隻覺得慈眉善目。


    因問道:“寺中供奉的是哪位菩薩?”


    僧彌答:“彌勒菩薩。”


    姚蓁便同他搭話,詢問他一些禮佛應當注意的事項。期間宋濯的目光一直逡巡在二人之間,眼底微冷。


    姚蓁拈起三柱香,雙手攏在身前。


    她身份尊貴,原本不應跪拜,然而她仰頭看著佛像時,心中凜然肅穆,心道既然要拜佛,不若虔誠跪拜,於是屈膝跪在蒲團上。


    宋濯鶴立著,身形若鬆,神色微冷,掀起眼簾望一眼佛像,又睨向麵容嫻靜的她,頓了頓,冷聲道:“你信佛?求佛不如求我。”


    姚蓁闔著眼眸,默念心願,而後起身將手中香插|入香爐中,溫聲道:“並非求佛,而是求己心安。”


    宋濯眼睫輕顫:“有何心願,須求心安?”


    姚蓁緩步邁至他身側,溫柔一笑:“說出來便不靈了。”


    宋濯長眉微蹙,麵色愈發冷。目光垂落在她跪過的蒲團上,眸光深深,似是在思忖。


    須臾,他亦取了三支香,站到佛像前,微微傾身,算作拜佛,身姿依舊十分優雅出塵。


    姚蓁微微訝異,他已插完香回到她身側,看她一陣,低聲道:“來問我。”


    “……問什麽?”


    “你莫不好奇我有何心願嗎,你來問我。”他緩聲道,“我同你交換。”


    他睨佛像一眼,嗓音微冷:“他不會知道。”


    姚蓁怔了怔,方意識到他的意思,搖頭說不行,唇角卻浮現幾分笑意。原以為他是虔心禮佛,未料想到他禮佛僅是為了知曉她的心願,未免覺得他的舉動實在有些孩子氣,哪裏像清冷自持的宋濯。


    然而他作出這樣的事,卻又不算違和。


    角落裏傳來極輕的一聲笑,是先前那名僧彌在笑,含笑看著二人,姚蓁抿抿唇,回以一笑。


    她不願意,宋濯麵色越發冷,墨眸緊盯著她,擁她出了大殿,而後迅疾地牽住她的手,貼在她耳邊,一字一句的緩聲道:“我的心願是你,要同你歲歲長相見。”


    姚蓁在他說出前幾個字時,便要捂住耳朵不聽;然而宋濯豈能容她抵抗,長臂一攬,將她整個兒圈在懷中,強勢地逼迫她聽他說。


    寺廟中來回穿行著僧人,兩人立在顯眼的階梯上,一舉一動皆能被人輕易察覺。


    姚蓁臉上泛出紅暈,端方的儀態不複存在,知曉他是在強迫他同她交換心願,被他迫著,隨口編了一個歲歲平安的心願搪塞過去,他攬著她的力道才稍微鬆懈一些,轉而緊緊牽住她的手,迫使她同他十指相扣。


    走出佛寺時,邁向山下時,姚蓁手心已熱出一些汗。她微微掙動:“出汗了,且鬆開我,我自己走。”


    宋濯盯著她的臉,非但不鬆,反而將她握得更緊,絲毫未有喜潔嫌汗的半絲模樣。


    姚蓁隻好由他牽著,走出幾步,卻聽到他忽而狠戾道:“竟連僧人亦對你有所覬覦。”


    姚蓁莫名其妙,便聽他低聲道:“我要將你藏起來,往後再不帶你出門。”


    她心尖一顫,看他眉眼,見他眉尖攢著幾分顯而易見的薄怒,心中了然,明白他原是在吃醋,好言好語同他柔聲交涉一陣,才令他勉強同意帶她出門,隻是日後外出時要佩戴帷帽或是麵紗。


    -


    姚蓁的腿已不似來時那般酸軟,下山又不算累,便自己走下山去。


    宋濯始終牽著她不鬆手,像是要以此來宣揚主權似的。


    及至山下,已能清晰的望見宋濯的馬車。宋濯的侍從知她身份,夜間二人鬧出的動靜不小,想必他們對她與宋濯之間的關係亦是心知肚明,姚蓁便不怎麽羞怯,任由他牽著。


    車旁的侍從卻在看見宋濯時,疾步朝二人走來。


    他低垂著頭顱,神情肅穆,目光絲毫不敢往姚蓁身上偏移分毫,恭敬道:“主公。”


    他聲音中似有猶豫,姚蓁明白自己許是不便在場,才要離去,宋濯卻拉住她,示意他繼續說。


    侍從低聲道:“祖宅傳來消息,夫人不大好。”


    姚蓁敏銳地察覺到,宋濯周身氣氛在這一句出來後陡然轉寒,她抬頭看向宋濯的臉,尚未分辨出什麽來,宋濯已恢複往先的岑靜,緩聲問:“宋韞在府中嗎?”


    侍從道:“不在。”


    宋濯微抿薄唇,牽著姚蓁乘坐上馬車,一路疾馳往宋家祖宅。


    這一路,宋濯皆是沉默不語,隻是緊緊攥著姚蓁的手,將力道控製在一個不會弄痛她的區間之中。


    及至宋宅,他走下馬車,回眸看到馬車上的她,麵若冷玉,薄唇微啟,低聲道:“抱歉。”旋即召來苑清,低語囑托一陣,命苑清護送她回府。


    姚蓁的思緒他停在他那句“抱歉”之中,思索一陣,才明白他道歉許是因為宋夫人的事。


    苑清恭立著,待她回神,他才沉聲問道:“殿下要回宋府嗎?”


    姚蓁心知宋濯不會輕易放她離開,便是她以公主的身份施壓,他手下的人亦不會違抗他的心意;但她好容易出府一次,與其繼續回到宋濯的屋舍中繼續被限製行動,不若稍微自由地等他一陣,便搖頭道:“不回。我等一等他罷。”


    她此言一出,苑清卻好似如釋重負一般,真摯地感激道:“多謝殿下願意留下。”


    姚蓁微有不解,思索一陣,心道許是因為她沒有回府,省了苑清來回奔波的路程,故而他才道謝,並未深思。


    此番事態應十分嚴重,侍從們不敢讓公主在馬車中等,將她請進宋濯的院子,斟茶送水。


    宋宅的下人們十分安靜,有條不紊地各司其職。


    姚蓁穿過幾個回廊,在清濂居落座。


    此地她曾來過,彼時並未細細查看臥房之外的地方,如今端坐著打量四周,心中有些唏噓。


    等待一陣,茶水已換過三輪。


    姚蓁不經意抬眼,及至忙碌著的仆役們忽然停下動作,紛紛朝一個方向行禮,她便知是宋濯來了,想了想,站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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