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濃長的睫羽輕眨。


    那場因送錯信而啼笑皆非的誤會,終是編織出一場綺麗的夢境,夢境伊始至今,最終囿於夢網、被無心的情絲纏繞的,隻有他宋濯。


    他早已深陷在姚蓁無心織造的情網中。


    日光斜斜照入屋中,季秋帶著涼意的清風拂過窗欞,將二人交疊衣裾上的光線攪動出漣漪。發絲上盡是暖融融的色澤,他們二人相依相偎,觀其形色,宛若親密的眷侶。


    但實則兩人各懷心事,隻是難得的心平氣和相處,恍惚間像是共度靜好歲月的夫婦。


    沉默良久。


    姚蓁將手從他手中抽出,雙手交疊著放在腿上——宋濯牽她手時無意識地輕撫,將姚蓁的指尖撫的有些癢,她耐受不住癢,不禁輕抿了下唇。


    宋濯曲著膝,身形比坐著的她要矮上一些,她抽出手後,宋濯的目光始終追隨著她的指尖,看了一陣,才微微仰起下頜看她的臉。


    他樣貌生的太好,又被光線眷顧,俊美的越發奪目。姚蓁與他對視一陣,心中百感交集,最終凝結成一句輕歎。


    在方才的沉默之中,她借著空隙想通了一些事,歎息著道:“你若不想娶妻,沒有人能逼迫你,即使是宋韞也不例外,宋濯。”


    宋濯自然知曉。


    聯姻一事不過是個幌子,恰好在他謀劃計策時出現,他順手拿來一用,不過是想試探她的反應。


    至於畫像擇妻,一來是繼續試探,二來……他想見她。


    “公主不是我,怎知我不想娶妻?”他捕捉到她話語中的漏洞,不待姚蓁作出反應,似低歎一般道,“隻是,濯想娶之人,似乎不願嫁。”


    他的目光緊緊盯著她的臉,他想娶誰,不言而喻。


    姚蓁又不知說什麽了。


    宋濯站直身子,流漾的發絲拂過她的裙裾,目光粼粼清沉,“蓁蓁,你許久不喚我宋郎了。”


    姚蓁心弦有些亂,眼睫撲簌,低垂著眼簾,沒有說話。


    宋濯並沒有給她太久思索的時間,她不喚他,他便鉗著她的下頜同她交吻。他太熟悉她,很快便將她吻的受不住,氣喘籲籲地婉轉喚出黏糊的一聲:“宋郎……”


    他這才放過她,吻她的發頂,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聲帶著鼻音的輕笑,像是在嘲笑她。


    姚蓁腰身發軟,闔上眼眸,緩解劇烈的心跳。


    她聽見一陣窸窣的動靜,旋即縈繞在周身的冷冽氣息猛然一鬆,宋濯鬆開她,禮數周到地同她告退。


    姚蓁方才被他吻的頭腦發昏,像是在水波中搖晃。緩了一陣,喃喃問:“你要去哪?”


    宋濯的低磁的聲音遙遙傳過來。


    姚蓁顫著眼睫辨認一陣,待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才反應過來他說要去哪,當即便要支著發軟的身子起身。


    ——宋濯說要去議政殿尋陛下。


    聯想到他方才所說,他要請姚蔑為他們賜婚,姚蓁心中焦急,攬鏡照容顏。鏡子清晰地映出她口脂散亂的唇角、暈著緋紅的臉頰,此時必然是無法見人的。


    她連忙用沾濕的絲帕擦拭臉龐,又用涼水敷麵,緩了好一陣,才將臉上的熱度褪去,這才喚人備車輦,前往議政殿。


    -


    到達議政殿前,姚蓁未見到宋濯身影,詢問門外守著的小黃門,才知片刻前宋濯已進去。


    她命黃門入殿稟報,而後踏進宮殿。


    殿中竟不止宋濯與姚蔑二人。


    她走入殿中後,殿中眾人紛紛看向她,姚蓁向姚蔑行禮後,那幾人也起身向她行禮。


    命他們平身的間隙,姚蓁的目光掃過在座之人。


    姚蔑坐於案首,身側一左一右坐著宋濯與一位女子,女子身邊坐著譚歇。


    幾人皆麵色平靜,不似聽見什麽驚訝消息的模樣,姚蓁微微定心。


    如今桌案旁隻有宋濯身邊有空位,姚蔑命人賜座,座椅就擱在宋濯身旁,姚蓁別無他法,隻好在走過去時悄悄將椅子挪的離宋濯遠一些,然後在他身旁。


    宋濯清清冷冷地睨她一眼,眸光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恰好落在姚蓁唇上,令她不禁憶起不久前殿中之事——


    秋日負暄,日光搖漾,交錯的呼吸……


    她掩在廣袖下的手指,不禁微微蜷縮,幾乎有些坐立不安。


    姚蓁落座後,姚蔑簡要同她言說方才他們在談論的政事,待姚蓁聽明白後,幾人繼續商討。


    並不是什麽要緊的政事,姚蓁一邊凝神聽著,一邊思索姚蔑身旁一身青色官服的女子是誰。方才匆匆一瞥,並沒看清她的正臉,但不過須臾,姚蓁便想到,她應當是今歲登科的三甲中唯一的女子,薛林致,心中肅然起敬。


    殿中燃著香,但談話之時,不知怎地,宋濯身上清淡的冷香時不時縈繞在姚蓁的鼻尖前,攪動著她的心神。


    她不禁往一旁側身,麵色冷肅而危坐的宋濯,在她側身的瞬間,忽然偏頭看向他。


    他動作幅度不小,正在說著話的姚蔑聲音漸漸微弱,其餘三人皆看向他們。


    宋濯傾身,撚起一冊姚蓁麵前的卷宗,神色如常地看向他們,目光掃過譚歇臉上時,停頓地稍微久一些,兩個男人的視線撞上,有些心照不宣的劍拔弩張意味。


    方才的小插曲很快揭過,殿中重又恢複平靜,僅有朗朗的交談聲。


    姚蓁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平靜,心跳反而一聲跳的急過一聲,身軀緊繃,目光下垂,越過宋濯的衣袍,看向他繡著銀色紋路的鞋履。


    ——他的足尖光明正大地抻到她的繡鞋下,勾著她的足腕,不允她動彈。


    桌案上垂下的綢布不過兩掌寬,隻消在座之人有意低頭去看,便可望見二人糾纏的足。


    然而宋濯的臉上仍舊一片冷淡肅容。


    好似孩童一般纏著她親近的人不是他一般。


    被他觸及的足腕有些酥麻,姚蓁不敢再輕舉妄動,恐他再做出什麽動作來,心神不寧地捱著漏刻。


    許久之後,談論著的政事終於告一段落。


    姚蓁心中發顫,被宋濯勾著的腿有些發軟。恐有人注意到桌下,她試探著要將足收回,宋濯卻一臉淡然的紋絲不動。他並沒有用力,可高大的成年男子的力氣又怎是姚蓁一個女子能夠輕移撼動的。


    她抬眼橫他,因為有些慍怒,眼眸中蓄著一點水光,那一眼實在沒什麽威懾力,像是在嬌嗔。


    好在姚蔑正同譚歇交談著一些瑣事,皆沒有注意到這邊情形。


    宋濯眼眸轉向她,唇角勾起一抹不大明顯的笑意。


    姚蓁看的心中有氣,心思轉了轉,既然掙不動他,那她索性不掙,上身仍平穩的端坐著,卻轉而用足踵去戳他勁瘦的小腿。


    宋濯果然一怔,眼眸似笑非笑地睨向她。


    姚蓁見有成效,心中有些得意,才要作口型同他說些什麽,一旁的姚蔑忽然喚:“皇姐。”


    她吃了一驚,輕顫一下:“……怎麽了?”


    她的神色微微有異,但端坐如常,姚蔑便也沒多想,笑道:“方才同風眠閑談,方知他與皇姐頗有淵源呢。”


    風眠,是譚歇的字。


    姚蓁看向譚歇,他亦淺笑著同她對望:“是。公主前歲輔佐先帝巧破一樁殺人受賄案,歇之父兄才得以清白,公主,是歇的恩人。”


    姚蓁回想一陣,隱約有些印象,但她記得當時自己隻是偶然聽聞案件奇詭,便隨口在父皇麵前提及,她記得真正偵破的人……


    她抬頭看向宋濯。


    宋濯漫不經心地撣了撣衣袖,一幅清冷出塵、不聞世俗的模樣,顯然是不願解釋。姚蓁便含笑應下。


    姚蔑低聲說了句什麽,譚歇從座位上起身,隔著一張桌案,走到姚蓁麵前,行了了大禮。


    姚蓁受下他這一禮,輕輕拽了一下宋濯的衣擺,示意他鬆開她。


    宋濯慵慵地收回腿。


    姚蓁站起身,本欲還禮攙扶他,怎知方才同宋濯對峙太久,腿有些麻,輕輕移步,腿彎便一軟,險些跌回座椅中。


    好在,身旁一隻有力的手臂及時扶住她的腰,將她扶穩,她撞入那人的寬闊的臂彎中。


    她撲簌著抬眼,眼中如清澈湖水泛起漣漪,對上宋濯粲然若星的眼眸。


    宋濯以慵慵優雅的儀態環著她的腰身,幾乎是將她圈在懷中,兩人的發絲繚繞在一處。


    即使姚蓁已經站穩,宋濯亦沒鬆開她,反而將她往懷中攬得更緊,冷沉目光看向對麵的譚歇,長眸微眯,像是在宣誓主權一般。


    明眼人一眼便看出兩人之間不太對勁,早有機靈的小黃門將譚歇扶起。


    經此一變,譚歇仍保持著得體的禮儀,隻是眸光卻不受控製地,落在宋濯扣在姚蓁腰側的那隻手上。


    那隻冷白有力的手,正在輕輕揉撫公主纖細的側腰。


    第85章 心動


    綾羅軟綢的宮絛, 被如玉的長指撫出一點不甚明顯的褶皺,像姚蓁清湛眼眸中泛開的水波。


    宋濯玉樹臨風而立,僅瞧著他清冷禁欲的臉, 絲毫看不出他此時是在做著這種沾染著曖.昧狎昵意味的舉動。


    然而他扣著姚蓁的側腰,眉宇中一派清風朗月的坦然, 除此之外再無逾矩的舉動,好似僅僅是為了攙扶險些歪倒的公主才這般做一樣。


    ——如果不是他遲遲未曾鬆開姚蓁的話。


    譚歇失神地望著撫在姚蓁腰間的那隻手,直至宋濯發現他的視線, 五指收緊,以一個既有些親近,但不至於過於親密的距離,將姚蓁又往自己懷中擁緊一些, 清沉的目光望向譚歇。


    他這動作做的十分自然,仿佛此前做過無數遍一般, 自然到令人不由自主的覺得,他和姚蓁本來就應該如此。


    譚歇抬眼同宋濯對視, 隱約有對峙之勢。


    宋濯麵沉如水, 與他目光相觸的瞬間,眉尖恍若忽然落了一場大雪, 雪花攢聚, 冷的淩厲,周身氣場也在一瞬間冷冽強勢地令人屏息。


    同樣是男人, 宋濯自然能看破譚歇眼中對姚蓁非同一般的情意。


    那是他難以忍受的旁人對她的覬覦。


    他的氣息太過強大,強大到一種令人難以忽視的地步,殿中人皆察覺出氛圍的冷凝, 紛紛側目而視, 隨後便注意到, 宋濯將公主扶穩後,一直沒有鬆開手。


    姚蔑看向相擁的二人,驚疑不定。


    姚蓁對宋濯是何等的熟悉,感知到他周圍氣勢的變化,自然知曉因何而起,心亂如麻,恐他因不合時宜的掌控欲,當真要在此時求娶,略一思索,微微踮腳,紅唇貼在宋濯耳邊,輕聲道:“你若當真想娶我,意味著要失去什麽,你應當清楚。你難道不想掌權了嗎?”


    宋濯神情懨懨倨傲地聽著,待她說完,他睨向她,與她瀲灩眼眸對視一陣,伏在她耳邊,輕笑道:“殿下,焉知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他的氣息灑在耳邊,將姚蓁鬢邊的碎發吹得微微拂動,有些癢,姚蓁望著他黑亮的眼眸,揣測他的意思,美目忽而圓睜。


    宋濯漫不經心地咬字道:“權,於我易如囊中取物爾。眼下不可得,唯有公主點頭應允。”


    他話語中隱約帶著點睥睨的意味,而他的確有說這話的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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