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著姚蓁因呼吸而帶動起伏的胸口,看著她鮮活的側臉,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看了許久。


    他總疑心,眼前的姚蓁不過是他的一場虛妄的夢,於是總忍不住想要確認,她是否還在身旁。


    姚蓁顯然知道他沒走,身形有點僵,須臾,輕聲問他:“怎麽還不走,今日不用做別的事嗎?”


    宋濯看著她輕眨的睫羽,溫聲道:“在想事情。”


    “什麽?”


    “你想要出去逛逛嗎?”


    姚蓁倏地望向他。


    她當然想。


    -


    宋濯效率極高,晨間說要帶她出門,上午便迅速處理了政務,午後便帶她出門了。


    荊州距離望京尚有幾百裏,姚蓁往先從未來過這裏,不怕被人認出身份,因而便沒有戴幕離。


    退一步想,便是被認出身份,她身邊有宋濯,想來是不必憂心什麽的。


    隻是,她容色出眾,一上街,走在熙熙攘攘的人堆裏,便引得街坊間的人頻頻側目。


    宋濯緊跟著她,自然清楚地察覺到那些看向她的目光。


    他的神情漸漸變得極冷,垂在身側的手背上暴起一道道青筋。


    在“剜掉他們的眼睛”和“將姚蓁鎖起來”這兩個選擇中抉擇一陣,他望著興高采烈的姚蓁,竭力克製住自己,默不作聲的擋住那些目光。


    他眼眸冷的宛若淬了冰,那些人看過來的視線一同他對上,便忍不住被凍得發抖,再不敢看。


    荊州有許多姚蓁沒見過的新奇小玩意,她興致盎然的東瞧瞧西看看,腳步輕快,沒說要買什麽,隻是四處看。


    宋濯緊跟著她。


    路過一個小攤時,姚蓁餘光瞥見一個身影,她下意識地去看。


    宋濯走到她身側,順著她的視線看去:“怎麽了?”


    姚蓁搖搖頭。


    兩人漫無目的的逛了一圈,行至一家糕點鋪子,望見店鋪門前排著長龍似的隊伍。


    姚蓁問了路邊的一位大嬸,得知這是荊州城最負盛名的魚糕鋪子。


    她沒嚐過魚糕,一聽大娘說味道極好,來了興致。烏黑的眼眸轉了兩圈,她的手指攀上宋濯的衣袖,輕輕搖了搖,柔聲道:“我想吃。”


    宋濯掀起眼簾,看一眼長長的隊列,又睨向姚蓁拉著他衣袖的那隻手。


    兩人站位隱蔽,姚蓁拉著他的衣袖撒嬌,幾乎歪在他懷中。


    宋濯抿抿唇,將她扶穩,邁步走向隊伍。


    他一入隊,身後立即又圍上許多人,比肩接踵的往前緩慢移動。


    他身量太高,通身的矜貴氣同身旁人格格不入,卻又平添幾分煙火氣。


    姚蓁望著他,笑得眉眼彎彎。


    宋濯克製地抿了下唇角,測算著以隊列目前的移動速度,大致還有多久可以買到魚糕。


    等他算好時刻,再抬眼看向姚蓁,卻發現姚蓁側對著他,唇角帶著笑,正同麵前一個男子說話。那男子不知說了什麽,姚蓁微笑起來。


    男子。


    宋濯眯了眯眼,攥緊手。


    那男子背對著他,宋濯看不清他的臉——但這並不妨礙他的視線如同冷刃,恨不能將那男子千刀萬剮。


    -


    同姚蓁說話的男子,正是譚歇。


    方才在街上走著時,姚蓁便發現一個酷似譚歇的身影。她當時以為是自己眼花看錯,方才抬眼間,又望見他一次,這次她確認是譚歇無疑,便連忙出聲叫住他。


    姚蓁並不知他辭官之事,訝異的問:“你怎麽來這裏了?”


    譚歇笑了笑,隻說回家看望母親。


    姚蓁便知他不願多說,便也不再多過問,回眸看了一眼宋濯,見他還在隨著隊伍移動,唇角不禁掛上一抹笑,又轉過頭來看譚歇。


    在這樣毫無準備的境況中重逢,姚蓁看著麵前的譚歇,隱約覺得似乎另有故事,但眼下人多眼雜,一時無從說起,思忖一陣,問道:“我曾向望京寄過信件,皆被叛軍所攔截。有一封信,是想問一問你,找到那具屍體後……宋濯是何等反應?”


    譚歇未曾想她會問這個,怔了一瞬,僵硬地笑了笑。


    他才要開口,便聽身後有腳步聲傳來。二人齊齊望去,宋濯用油紙包著幾塊熱騰騰的魚糕,疾步朝他們走來。


    他強勢地從譚歇和姚蓁之間的縫隙穿過,站到姚蓁身前,衣擺搭在她的裙角上,幾乎同她緊貼。


    譚歇望著他,淡淡的勾起笑意,主動後退幾步。


    宋濯剝開油紙,露出白嫩嫩的魚糕。


    姚蓁頓時眼前一亮,要伸手拿起一塊。


    宋濯攥住她的手,用油紙撥了撥糕塊,輕輕吹氣,提醒道:“燙。”


    姚蓁乖乖停手。


    宋濯吹了幾下,隔著紙試了試溫度,將那塊放涼的魚糕遞在姚蓁唇邊,姚蓁試探般的咬了一口,軟嫩糯滑!


    她的眼眸瞬間變得更亮,點頭稱讚。


    宋濯垂眸看著她鼓起的雪腮,岑黑眼眸中閃過一絲溫柔的光暈,旋即,他偏頭,看了身後沾著的譚歇一眼,眼神陡然變得淩厲。


    譚歇無奈一笑,變戲法般從袖中掏出一串紙袋裝著的糖葫蘆,上前一步,溫聲對姚蓁道:“公主,單吃魚糕容易膩,你嚐嚐這個。”


    姚蓁停下對魚糕的進食,接過糖葫蘆,咬了一口。


    酸酸甜甜,甚是合口。


    她亦點頭稱讚。


    宋濯霎時冷了眼,眯了眯昳麗的長眸。


    不知怎地,當姚蓁欲咬第二口糖葫蘆時,手臂沒由來的一麻,竟沒拿住,手一抖,那串糖葫蘆便掉到了地上,糖衣盡碎。


    她很快反應過來,怔怔看著地上的糖葫蘆,麵露沮喪。


    宋濯依舊麵如冷玉,如鬆如玉的站著,不為所動。


    譚歇望著破碎的、染塵的糖葫蘆,笑容凝固一瞬,過了好一陣,才淡聲道:“掉了便掉了,街上買糖葫蘆的有許多家,不差這一串。”


    姚蓁隱約覺得他話中暗含淒涼,尚未深思,宋濯便將手中魚糕遞給她,溫聲問:“還要吃嗎?”


    姚蓁順勢咬了一口。


    譚歇斂著眉眼,躬身行禮:“眼下並無旁事,日後公主如有用的到不才之處,不才隨時恭候公主吩咐。——不才先告退了。”


    姚蓁揮手免禮,譚歇又望了地上髒碎的糖葫蘆一眼,快步離去了。


    她收回看向譚歇的目光,看向宋濯。


    宋濯神情淡然的很,撥動著手中的魚糕,撥出一塊,遞到她唇邊.,低聲道:“啊——”


    姚蓁盯著他的臉,張口咬下一塊。


    宋濯眸中散開點點笑意,低笑著評價道:“好乖啊,蓁蓁。”


    姚蓁橫他一眼,指指地上的糖葫蘆,一字一頓道:“我知道是你做的。”


    宋濯麵色冷然:“臣不知公主此言何意。”


    姚蓁踮起腳,盯他漆黑眼眸,盯了一陣,他依舊神色冷然,毫無紕漏,反而她臉上不知為何,臉上有些發熱。


    她被他裝傻充楞的態度氣笑,往一旁站了站,眼眸一轉,看向他手中的魚糕,問宋濯:“此物名什麽?”


    宋濯瞥她一眼,神色古怪,淡聲道:“魚糕。”


    姚蓁若有所悟的點點頭,輕聲喃喃道:“荊州有名點魚糕,臨安有名菜醋魚。——不錯,不錯。”


    宋濯不知她想說什麽,目光緊隨她的一舉一動,縱容地望著她。


    姚蓁自言自語般喃喃一陣,忽地湊到宋濯身側,輕輕吸了吸鼻子,訝然道:“呀宋濯,你身上怎地有股醋魚味?”


    宋濯長眉微蹙:“?”


    姚蓁歪頭看他,目光在他身上來回逡巡一遭,唇角上揚,慢悠悠地道:“——酸死了。”


    宋濯反應過來,她是何意,唇角不禁亦勾了勾,輕笑一聲。


    他掀起眼簾,慵慵懶散地掃了周遭一眼,攔截她的退路,步步緊逼,將她堵在角落裏不起眼的牆壁處。


    “是啊。”他坦然應下姚蓁對他的評價,嗓音低磁,“蓁蓁,我要醋死了。我恨不得剜了他們的眼。”


    這番話說的,很宋濯。


    兩人的鼻尖挨得極近,他說話時,姚蓁甚至能感覺到他薄唇張合的弧度。


    這種他居高臨下的姿勢,有些危險,姚蓁被他清冽的氣息牢牢鎖住,心跳怦然,喉間發緊,不禁別開臉,雙手撐在他胸膛前,聲如蚊訥道:“這人太多了,你……”


    宋濯騰出一隻手,摩挲她的下頜,諄諄善誘道:“那若是現在回府,你便願意讓我親了?”


    姚蓁的下頜被他摸得發癢,鼻息紊亂,下意識地要點頭。旋即她意識到他在言語間給她留下的坑,不禁微慍,伸手推他的手臂:“宋君洮!”


    推搡之間,她摸到他手臂上一塊坑窪的肌膚,愣了愣。她清楚的記得,以往他的手臂上沒有這道傷痕。


    宋濯睫羽一眨,喉結滾了滾,從喉間溢出一道低低的“嗯”,順勢將鼻尖貼上她的鼻尖,薄唇同她的紅唇半寸之距。


    他眼中翻湧著晦暗的情緒,鼻尖若即若離的觸著姚蓁的鼻尖,低喃道:“蓁蓁……”


    他半闔著眼,喉結不住地滑動,輕嗅著她身上繚繞著的清甜香氣。


    他們分開了太久太久。


    久到,任何細微的接觸,便隨時能讓宋濯瀕臨失控。


    宋濯腦中瘋狂地盤旋一個念頭——自從重逢之後,他便無時無刻想要不管不顧的想她叼回窩裏,讓她隻能被他一個人看見,想看她被撞哭。


    但她恐懼被掌控,依照目前情況,他觸一觸她,說不準她就會被他嚇哭,他又怎能做出更過分的事,隻好壓製住那些瘋狂的念頭,抬起青筋盤旋的手,輕輕地,將她耳邊散開的一縷發挽到耳後。


    再開口時,他的嗓音已是微微的喑啞,像是在竭力克製什麽一般,令姚蓁脊背發麻。


    “蓁蓁。”他前額抵著她的眉心,幾近懇求地道,“……吻我一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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