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得輕描淡寫,好似換太子在他眼裏,就像是換個侍從一樣簡單。


    大長公主也不喜淩維舟,本就覺得他軟弱無能,最近的事情出了之後,更是覺得此人難當大任。


    但更換儲君,對社稷的穩定影響還是很大的,她猶豫了下道:“但太子素有賢名,之前陛下臥床不起,他代理朝政也還過得去,光憑一個名聲問題,恐怕還不足以廢除他。”


    太子是祭天啟聖昭告天下正式冊封的,即便太子最近確是犯了幾件錯事,可女子而已,朝臣和百姓都不會當一回。


    他既無不敬長輩也未結黨營私,更無十惡不赦的大罪,成帝便是真的心中不喜他,也沒理由廢他。


    淩越當然明白她的意思,卻仍是麵不改色,他抿了口杯中的白茶,往桌上一擺冷聲道:“沒理由,便讓他有。”


    饒是大長公主這般守過城池,滿手沾過鮮血的女中英豪,也被他渾身上下那股戾氣所震懾。


    她險些要脫口而出,既是旁人都能坐得那個位置,你為何不自己去坐那個位置。


    同樣是龍子鳳孫,疆域穩定靠得是他,大雍百姓的安危靠得也是他,可換來的是上位者的猜忌與戒防,甚至想著法的削弱他的兵權。


    與其日日防著那對窩囊廢父子,扶個別人上位,為何不能取而代之。


    但大長公主同樣也了解這個侄兒,讓他領兵打仗可以,讓他治理國家卻有些為難。並非能力,而是他根本就不屑於那張龍椅。


    要她說,成帝才是真的蠢,若淩越真想謀逆,當初三王了舉兵謀反時,他便可借著捉拿逆賊的機會,揮兵京城劍指宮牆,皇位與他而言唾手可得,他隻不過是不稀罕罷了。


    臥榻之側不容猛虎酣睡,可淩越不是虎,而是令敵寇聞風喪膽的殺神。


    若她是掌權者,就該想著法得討好他,絕不是如今這般質疑削弱他。


    “話是這麽說沒錯,可你也不是隻有這一個對手,就我所知,喜歡那丫頭的人不在少數,想要安心,還是得把人定下來才好。”


    淩越自是明白這個道理,可她剛退親,便立即又定下親事,隻怕會惹來非議。


    他是從小聽著閑言碎語長大的,再難堪惡毒的話語他都聽得,卻不願他的小姑娘聽到半點不好的話。


    “我已著手安排此事,到時還請姑母幫襯一一。”


    能讓淩越開金口,央求幫忙的機會真是少之又少,更何況大長公主也希望這個侄兒能好,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你隻管說要我做什麽,我定幫你將沈家丫頭娶過門。”


    -


    烈日當空,沈嫿的命是屋內的冰山以及井中的寒瓜給的,她一日得洗兩回澡,身上才能保持清爽。


    天一熱,她就更不愛動彈,白日裏幾乎連房門都不踏出半步,唯有天色暗下來,才會帶著丫鬟們去逛逛園子消消暑。


    她與淩越快有十天沒見上麵了,和談的使臣要離京,作為統領本次商談的統領之人,他得確保使臣安全出京,這幾日都不在京內。


    好在每日他們都有相互傳遞信函,能看見他的字,心底的那份相思總也能緩解了些。


    豆丁還是如他所願進了沈府,用得身份竟是沈長洲的習武師傅,還是父親親自尋來的。


    沈成延也不是非要他讀書考功名,當初逼著他也是覺得他沒耐心,做事無法堅持,想要磨一磨他的脾氣。


    如今見他在寺裏磨練後,性子沉穩了許多,也就不再拘著他了。


    沈嫿瞧見豆丁,眼睛都止不住地睜圓,趕緊問父親這是怎麽回事。


    “我今兒出宮時與王太傅正說起尋個武師傅的事,恰好碰上了王爺,沒想到他也聽見了我的話,說他手下正好有個小將早年傷了腿,要離開軍營,但手上功夫不錯。能跟著王爺的人豈止是不錯啊!我千萬個保證,定會好好善待這位小將,才把人給討來了。”


    沈成延正為自己尋得的人而洋洋得意,甚至還在滿口誇讚淩越:“王爺可真是好說話,果然旁人的話都不可信,我就覺得王爺的脾氣很好,至少每回見著我都很和氣,真該設宴好好款待王爺才好。”


    沈嫿嗬嗬陪著笑,寬袖下的手指已經快將帕子給攪爛了,偷了您的寶貝女兒,見著您,他敢不和氣嗎?


    父親這會是笑眯眯的,往後知道她與淩越的事,還指不定要如何生氣呢。


    罷了,能拖一會是一會吧。


    如此又熬了幾日,轉眼就到了月底,再隔三日便是趙溫窈入宮的吉日,沈嫿作為表姐自然要去為她添妝,就連遠在蘇州的三堂姐也趕了回來。


    晨時下起了濛濛細雨,讓本就燥熱的天氣又添了幾分潮意。


    沈嫿給她添的是一副新製的頭麵,從金鐲子到簪子耳環皆是鑲綠貓眼的,一兩顆綠貓眼不難得,難的是成套還成色如此好的,也算是給足了她體麵。


    三堂姐是代表一房來的,準備的是蘇州有名的錦緞,瞧見她的頭麵,拉了拉她的衣袖,不滿地道:“你是不是傻呀,給她添這麽好的東西做什麽,有錢沒處花嗎?”


    “她如此不檢點,搶了你的親事不說,又認了門幹親,將祖母氣得不輕,咱們能來已經很給她麵子了。”


    沈嫿知道她是好心,解釋著道:“這還是很久之前貴妃賞的,我一貫不愛戴綠貓眼的首飾,覺得太過老沉,既她要進宮了,想來她能用到的機會更多些。”


    沈三娘子聽了這東西的來曆,才算作罷,她遠在蘇州,很多事都知道的晚些,剛聽說婚事換了人,還詫異了許久。


    偏生她母親又是個謹慎的性子,不願意與她多說這件事,無人可說她都快憋死了。


    兩姐妹挽著手往前院走,她見四下無人,湊過去與她低聲道:“這趙溫窈運氣怎麽如此好,做出這等事情,還有人願意收她做義女,甚至還能抬成側妃,也不怕笑掉旁人的大牙。”


    鎮國公夫人愛女成疾,趙溫窈出現的時機剛剛好,她當然把趙溫窈當做是救命稻草。


    既然鎮國公府認下了這個義女,就絕不可能讓她作為個侍妾入東宮,先不說臉麵過不過得去,隻要牽扯上關係,便是兩家人的姻親,而非兩個人的事了。


    而皇後又與孟氏是表姐妹,孟氏去哭求一番,皇後如何能不心軟。


    有了皇後的懿旨,又有鎮國公府與孟家在,現下京中誰人還敢說他們是珠胎暗結,不都得閉眼說他們是勇於追求真愛,至於沈嫿這個前未婚妻,隻能怪她倒黴沒容人之量了。


    “噓,小心隔牆有耳。”


    “反正我也不嫁進京,我有什麽好怕的,自己做出那等事都不羞,還怕人說呢。”


    沈嫿知道她是為自己鳴不平,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早知道這事對我來說反倒是解脫。”


    “也是,若是等你嫁進宮再知曉,才真要嘔死呢,不想她了,以咱們呦呦的容貌,找個比那太子強一萬倍的人,氣死他們才好。”


    可不就是找了個比淩維舟強千萬倍的人,沈嫿抿著唇露出個甜甜的笑。


    兩人很快就到了前院待客的花廳,沒想到她們到時屋內已經很熱鬧了,不僅有沈玉芝與鄒氏,鎮國公府也來了不少人。


    上首便是鎮國公夫人孟氏,身邊是家中其他幾房的姑娘,都是來給趙溫窈撐場子的。


    而趙溫窈就坐在她旁邊,捧著個肚子,饒是她向來內斂鎮定,今日也皆是喜色。


    沈嫿一進屋,裏頭的歡笑聲便一滯,還是孟氏先回過神來,朝她招了招手:“是嫿兒吧,好多年沒見了,真是出落得越發水靈了。”


    孟氏也是宮內的常客,各種宴席都少不了鎮國公夫人,與沈嫿也算是有過幾麵之緣。


    她麵容消瘦,瞧著便是副病容,氣度與涵養自是沒話說。


    沈嫿能理解她的喪女之痛,也能明白她為何寵愛趙溫窈,但正是因為知道,才更覺得她可悲,被人利用已故的女兒,真不知該同情還是該可憐。


    她緩步上前,神色如常地福身見禮,“見過夫人。”


    “今日是你表妹的好日子,你作為表姐,可得好好恭賀她才好。”


    沈嫿看著坐在一旁笑得溫和的趙溫窈,眼底露出了些許笑意,是啊,她可給她的好表妹準備了份大禮呢。


    第54章


    今日與孟氏一道來的,都是鎮國公府其他幾房的姑娘。


    孟氏是長房長媳,又持家有方,底下幾房皆沒什麽大出息,平日都是仰鎮國公夫妻鼻息過活。


    其中尤數二房的秦二姑娘往正院跑得最為勤快,她今年已經十六了,到了該說親的年紀。本就四時八節從不落下,在孟氏喪女後,更是恨不得時刻待在她身邊。


    那殷勤的勁,不知道人的還以為她才是親女兒。


    她正愁著沒什麽機會冒頭,趙溫窈就出現了,知道孟氏疼愛這個義女,雖然心中對這個孤女很是不恥,但還是奉承巴結跑得最快。


    認過親後,便一口一個姐姐,儼然是把她當成了親姐姐一般,今日自是不會缺席,光是添妝就添了不少好東西。


    方才沈嫿等人來前,便是她擠開了沈玉芝,守在趙溫窈身邊溫聲細語地陪著她說笑。


    她當然知道沈嫿,以往她進宮的次數不少,但每回都能瞧見沈嫿在太子身邊,她好像什麽也不用做,笑容得體得站著,就自然而然得成為所有人目光的焦點。


    她出自鎮國公府論家世,還要壓過沈嫿一頭,可惜她長相不如意,父母也更寵愛兄長與弟弟,往日她不止一次在心裏豔羨過沈嫿,覺得她萬事順心是全京城最有福氣的女子。


    在聽說太子與趙溫窈的事時,她第一反應竟然是竊喜,真沒想到她也會有今日。


    而後是些許同情,長得再好看又如何,還不是被人所拋棄,她抱著這般看笑話的心情前來,想要瞧瞧她如今的可憐樣。


    沒想到與沈嫿打了照麵,她依舊是貌美如初,看著絲毫沒受那事的影響,甚至原本有些消瘦的臉頰更圓潤了些。


    她的肌膚白皙勝雪,且不是那種病弱憔悴的白,而是健康中透著嫩粉的顏色,看上去比春日的花朵還要明豔動人。


    之前在宮內看到她時,雖然也是好看的,但眉宇間總有幾分似有若無的疏遠感,即便是在笑,也像是畫上的美人毫無生氣。


    可今日卻不同,她神態自然閑適,一顰一笑皆發自真心,哪有半分想象中的挫敗與悵然。


    難道是裝的?


    也是,這麽好的親事拱手讓給了表妹,誰能不生氣,又怕在人前落了下風,不得不強撐著。


    如此想著就見沈嫿讓人端上了寶匣,彎著眼笑道:“夫人說的是,阿窈是我姑母唯一的女兒,她要出嫁,我作為姐姐自然要準備大禮。”


    說著匣子被打開,露出了裏麵泛著綠光的頭麵,這樣好的綠貓眼一兩顆就罷了,居然是一整副。


    饒是見多了好東西的孟氏都不免多看了兩眼,這確實是份大禮,心中也不免有些起疑,趙溫窈可是言辭間透露著在家如何受冷落,外祖不喜姐妹排擠。


    她便是念及她小小年紀又要寄人籬下,覺得她可憐,這才會大辦認親宴。像這等添妝之事,按理來說她也不必來的,就是怕她家中姐妹怠慢冷落了她,才會帶著府上的姑娘跑這一趟。


    孟氏端著茶盞,細細摩挲著杯壁,誠心感慨了句:“果真是好寶貝,嫿兒當真舍得,看來你與阿窈平日姐妹感情定然很好。”


    趙溫窈是活過兩世之人,前世當上皇後後,最常的就是與後妃命婦們打交道,對旁人的情緒變化感知很敏感。


    她扶著椅背的手收緊了兩分,掩著口鼻劇烈地咳了起來,秦二娘子趕忙為她輕拍著後背。


    瞬間也將孟氏的注意力給岔開了,立即關心起她來:“阿窈怎麽還是如此咳,你們都是如何伺候的姑娘,我讓禦醫開的化痰止咳的湯藥可有按時服用?”


    “娘親別怪她們,是我自己怕熱,夜裏總也忍不住踢被褥。”


    “有了身孕便是這樣的,比旁人都要怕熱些,我當初懷阿芸時也是如此,你這胎莫不也是個小閨女。”


    孟氏說這話是無心的,在別人看來男孩傳宗接代重要,可她偏生疼愛女兒,巴不得趙溫窈這胎生個女孩,她能抱抱外孫女。


    卻忘了她若能生下男孩,便是陛下的長孫,她往後才能母憑子貴,坐穩太子側妃的位置。


    趙溫窈咳嗽得聲音略微一頓,眉頭微擰,又咳了兩聲方緩下來,湊過去害羞又歡喜地道:“真的嗎?我也很想生個女孩,倒是殿下總說生個男孩好。我沒什麽經驗,到時若有不懂之處,還要娘親多多教我。”


    孟氏聽到太子才反應過來,趙溫窈如今的處境尷尬,表麵上是側妃,實則還是有人會為難她,尤其是那貴妃,平日端著和善的模樣,心底不知藏了多少陰私招數。


    宮內也沒外頭這些世家,所謂的不能有庶長子的說法,還是早早生下長子對於她更有利。


    孟氏趕忙改了口:“那還是依著殿下的心意更好,你放心,萬事都有我在,絕不會叫你受委屈的。”


    這對母女便旁若無人地說起育兒的事情來,至於方才沈嫿說得那些,孟氏也都拋到了腦後,更是沒心思在與她閑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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