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弟弟為什麽不睜開眼啊?”


    淩越抽出手摸了摸女兒的腦袋:“弟弟才剛出生。”


    小月牙緩慢地湊了過去,伸出手指輕輕地觸了下小寶寶的手,沒想到那紅粉色略帶著褶皺的小手竟然動了,反攥住了她的手指。


    她驀地亮了眼:“母後,弟弟知道是我!”


    夫妻詫異地對視了眼,皆從對方眼底看到了驚喜,按理來說剛出生的小嬰兒是沒有意識,也感知不到身邊的動靜。


    血緣真是種神奇的東西。


    小月牙興奮極了,即便弟弟閉著眼也不會說話,但她卻能一個人自說自話地說得沒完。


    淩越搭在她腰上的手微微收緊,輕柔地在她額頭親了親:“辛苦呦呦了。”


    “不辛苦,能有一雙兒女,我很歡喜。”


    小月牙自然不知爹娘間的情潮湧動,她彎著眼美滋滋地抬頭看向自家娘親道:“母後,是不是你肚子鼓一回,牙牙就會有一個弟弟啊。”


    “那母後的肚子什麽時候再鼓啊?”


    沈嫿:……


    “乖啊,牙牙先和這個弟弟玩,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淩越看著妻子耐心哄著女兒,小兒子在繈褓中乖乖地閉眼睡覺,隻覺人生足以。


    殿外風雪漫天,帳內卻溫暖如春,猶如世外桃源般靜謐美好。


    -完


    第81章 沈長洲x程關月(一)


    程關月從小就知道自己有個未婚夫婿,對方年長她五歲,乃隴西王世子身份尊貴。


    兩人分隔兩地從未見過麵,並非距離遠到不可相見,而是她那未婚夫婿自幼身子羸弱,還患有腿疾,常年臥病在床無法下地。


    偏偏隴西王唯有這麽一個兒子,她則是被選中衝喜的那個倒黴蛋。


    即便父母也不舍得她遠嫁,可這門親事是早早就定下的,關係著兩家的命運。


    程家雖是國公府,但祖父時站隊皇子出了差池,險些抄家傾覆是隴西王將祖父保下,定了姻親,順便保住了程家百年的基業,如今程家能在京中立足,也都多虧了隴西王。


    這等恩情,別說是要她嫁個羸弱的丈夫,便是讓她嫁個死人,家中也得歡喜地將人送上。


    在看見堂姐妹們有了喜歡的人,在瞧見那些關於情愛的話本戲文,她也會在睡不著的夜裏幻想,隴西王世子會是個什麽長相,是喜歡讀書還是喜歡對弈。


    末了又覺得泄氣,即便他長得再和她的心意,他也注定無法陪她賞花陪她騎馬,甚至可能連正常的說話、同桌用膳都不能做到。


    她那會尚且年幼懵懂,豔羨又心酸,甚至還會自怨自艾。


    同樣是女子,為何她不能挑選喜歡的人,可她出生富貴,爹娘疼愛兄弟姊妹無一不讓著她,穿金戴玉衣食無憂,從未受到過半點委屈。


    她已比這世上大多數人要幸福得多了,更何況很多人也是盲婚啞嫁,也並非所有人都能嫁給心儀之人,能婚後幸福美滿。


    既是享受了這一切,便得肩負起責任。


    隨著年歲增長,她漸漸不再抱怨,也不再豔羨,而是學會麻木地接受。


    也正是因為家中的縱容,以及怕她一個人嫁去隴西受委屈,她自小就比普通女子要更獨立強勢,四歲就學騎馬射箭,性子也偏大大咧咧的男孩子。


    相較於那些穿線捏針的堂姐妹們,她更喜歡和兄長弟弟們玩在一塊,爹娘也從不拘著她上街或是去跑馬,隻要帶齊護衛不會有危險便好。


    認識沈家兄妹是在一次宴席上,兩家是通家之好,本就會時常往來,沈嫿長得粉雕玉琢的,實在是可愛得緊,她作為主人家帶著小客人在院中玩耍。


    沈長洲便是那會冒出來的,提了個小鹿的花燈,從長廊的桌椅翻了上來,獻寶似的把花燈塞到了小沈嫿的手中。


    “呦呦,這是我剛從程家二哥手裏搶來的,快藏好。”


    小小的女孩兒也很喜歡這個花燈,興奮地一直在搖晃手裏的花燈,而後看到了身旁的她,又把花燈遞到了她的手裏:“阿姊,你也玩。”


    他像是才發現身邊還有個人,撓了撓頭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丟下一句:“你等著。”


    也不等她開口,又像來時那般跑開了,過了沒多久,他又滿頭是汗地提了個兔子的花燈過來。


    “程家妹妹,這個給你。”


    她很想說自己已經玩膩了,不需要這些,可看著瑩亮的燭火下,少年誠摯認真的眼睛,不用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


    直到身旁的小女孩笑著道:“大哥哥喊錯了,你也該喊阿姊。”


    少年是家中的長子,上頭沒有兄長姐姐,聽到這個稱呼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撇過臉去:“我才不喊。”


    那時起,她就覺得這個少年很有意思,至少比她的那些兄長弟弟都要有趣。


    且知道了,他叫沈長洲。


    兩家關係好,家中的小輩時常會玩在一塊,沈長洲與她二哥玩得最好,兩人時常約著一塊跑馬打獵,十回裏她八回會跟著,漸漸地便熟識了起來。


    許是照顧慣了妹妹,她雖是比他年長了幾個月,但相處起來還是他照顧她的時間多。


    她還記得十三歲那年,他們上山抓兔子,所謂的打獵,也不過是上山跑跑馬,自然會有下人將養好的兔子狐狸放出去,也就是獵著玩,讓他們試試準頭。


    旁的小姑娘瞧見血都要暈過去了,也就她的膽子大不怕見血,在追一隻兔子的時候不小心與兄長們走散了。


    春日的天氣多變,方才還是豔陽高照,轉眼就下起了綿綿細雨,即便她偶爾會上山,也還是不熟悉這山路,一個不小心便崴了腳,連帶弓箭也掉下了山坡。


    她喊了好幾聲兄長,都沒得到回應,她嚐試著站起可腳上卻是鑽心得疼,又不得不跌坐回去,她頭次感到如此的無助。


    在這之前,她甚至覺得自己也能做個男子,男子能讀書騎馬她也行,男子能打獵她也可以,除了不能娶妻外,她樣樣不輸她的兄長。


    直到這會她被害怕籠罩,才不得不承認往日是裝出來的強勢,她的內心依舊是個小姑娘。


    她抱著膝蓋將臉埋下,聽著耳畔的風聲,以及窸窸窣窣的獸類走動聲,覺得若是真有什麽猛獸出沒,將她一口吞沒了,也許她反倒是解脫了。


    “關月,程關月……”


    她聽見有個熟悉的聲音在喚她的名字,她迷茫地抬起頭,就見一雙修長的手撥開了雜亂的樹枝,那張俊秀的臉露了出來。


    不知何時雨又停了,她渾身濕透狼狽極了,坐在雜草叢內半分沒有女孩子的模樣。


    “你怎麽在這。”


    少年看上去有些著急,臉上還有被枝葉劃動留下的細細傷痕,他的目光帶著淺淺的怒意:“在山下就與你說了,不要到處亂跑,這麽大的人了怎麽比呦呦還不聽話……”


    他板著臉像個小大人似的念叨,她卻紅著眼眶,淚水毫無預兆地傾湧而出。


    頓時,少年所有的話都被吞了回去,他這是頭次見程關月哭,在他的印象裏,她就是個假小子,半點沒女孩兒的嬌羞柔美,這樣的女孩子怎麽會哭呢。


    可她一哭起來,就叫他軟了分寸,胡亂地往兜裏去找帕子,越是慌張越是找不著,他沒法子隻能用衣袖給她擦臉。


    “別,別哭了,我不是真的在怪你,隻是有些擔心,山上到底是不安全,你二哥他們都急死了。”


    她從三歲起就沒在外人麵前哭過,這會像是將憋了十年的淚水一次性都流光了,怎麽擦也擦不完,邊哭還邊扯著嗓子喊:“疼。”


    沈長洲這才瞧見她腫得像饅頭一般的腳踝,把不耐都憋了回去,在她眼前緩慢地蹲了下去:“崴了腿又沒什麽丟人的,我背你下去。”


    程關月的哭聲戛然而止,她訥訥地看著眼前的少年,前兩年他們分明還差不多高,她還能趾高氣揚地讓他喊姐姐。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高出她一個多頭,就像是院中那棵青柏,高大挺拔。


    “愣著做什麽,還不快上來,你的腳得趕緊敷一下,不然要腫好幾日。”


    她沒再猶豫,將雙臂放在了他的肩上,小心翼翼地爬到了他的背上,他看著瘦弱沒想到背起她來卻絲毫不費勁。


    一路上她都很安靜,沈長洲也難得沒笑話她,反而還用自己的糗事來安慰她,“不就是摔了一跤,有什麽了不起的,我學騎馬的時候摔得比你還慘。”


    “你是個女孩兒,偶爾哭一次也沒關係。”


    別人隻會背後笑話她大大咧咧,說她沒有女孩家的規矩,那是頭次她聽見有人告訴她,她也是女孩,偶爾哭也沒關係的。


    她聽見春風拂過樹葉的聲音沙沙的,還聞到雨後花草的清香。


    那日的場景,在往後的歲月裏,她無數次地想起。


    世人都說他玩世不恭,是個小紈絝,沈家遲早要被他敗光,隻有她堅信,他的內心並非真的如此不堪。


    從那後,她再看他好似沒辦法再當個普通的世家弟弟,被他抓住手的時候會心跳不止,與他同騎的時候會失了分寸,看到他與別家姑娘說話她會不開心。


    她一直不懂這是為何,又或許她懂,卻不得不裝作不明白。


    直到他被罰去了白馬寺,她聽說二哥也挨了罰,眼見婚期將至,她越來越煩躁不安,衝動地說出了同行的話。


    在山上,她聽說了那個關於杜鵑花的故事,他們兄妹聽著都覺得像個無稽的笑話,唯有她聽進去了。


    這樁親事她唯有責任,從未甘願,若這世上真的有一個人能如此愛她,她也願意無怨無悔地與他私奔,哪怕葬身涯底。


    她對上沈長洲的眼,一片澄澈,她並沒有那個能讓她義無反顧的人。


    後來肅王闖進了她們的宅院,沈嫿坦白了她們之間的故事。


    程關月驚覺自己竟看低了這個妹妹,她看似柔弱,實則比任何人都要勇敢,反觀她,外表強勢實則卻是個膽小鬼。


    在聽沈嫿滿懷春思地說著如何如何想念淩越,如何如何相思如何如何的情動,她越聽越覺得害怕。


    在她無數個輾轉反側的夜裏,頻頻出現在她腦海中的人,皆是沈長洲。


    原來她對他的別扭,與他的爭吵,不過都是下意識想要得到他更多的關注,早在不知何時,她已喜歡上了他。


    隻可惜,在沈長洲的眼裏,她不過是個一塊長大的阿姊罷了。


    她原以為自己可以很好地控製自己的情緒,不想還是漏了出去,有次她淋了雨喝了兩口酒暖身子,往日她的酒量挺不錯的,那夜卻酒意翻湧。


    甚至還在院中發起了酒瘋,沈長洲恰好回來看沈嫿。


    而沈嫿來了月事腹疼難忍早早睡下了,他一推門進來便瞧見了雙頰酡紅的程關月,正捏著細長的木棍當劍在揮舞。


    丫鬟們都攔不住,隻好求助他,沈長洲捏了捏眉心,大步靠近將她手中的木棍給奪了過來。


    沒想到看見他的程關月竟然停下了鬧騰,乖乖地被他拉進了屋,說來也是奇怪,丫鬟們要給她喂水擦臉她都不肯,唯有沈長洲可以。


    他歎了聲氣接過丫鬟手裏的熱布巾,讓她們去煮醒酒湯,動作緩慢地給她擦手擦臉。


    兩人靠得很近,這是沈長洲頭次這般仔細地看她,她剛喝過酒呼吸間都是酒氣,白皙的臉上一片緋紅,雙眼迷離,比往常要嬌媚。


    他是上回程關月褪了鞋襪玩水,直直地撞上那抹瑩白,才意識到這個阿姊並非他有血緣關係的阿姊,她是個女子,是能勾起他情/欲的女子。


    那日夜裏,即便是佛寺戒律之下,他依舊做了一晚上關於她的夢。


    天亮醒來時,被褥一片狼藉,他從十三歲初次出精後,鮮少有這等失態的時候,更可怕的是,還是對個已有婚約的女子。


    他開始躲著程關月,不想此刻避無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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