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生活在青州麽?為何會出現在這裏?這幾年,她過得如何?


    謝霽庭滿心疑問時,正撞上她身旁戎服男子看過來的眼神,他的眼神似野狼一般銳利凶狠,充滿攻擊性。


    謝霽庭從未見過他,便隻淡淡地回望了他一眼,重新低下頭,抬起腳,繼續艱難地往前走。


    紅塵酒館門前,李紅杏將幾人的異樣全都看在了眼裏,她勾唇一笑,心道:有意思!這下可有好戲看了。


    何春桃不想繼續站在門前看熱鬧,便引了韓峻和其手下入內,讓巧秀把鍋裏溫著的羊湯和燜豬蹄端出來,自己則去到後廚飛快地炒了兩個小菜。


    剛將小菜端到桌上擺放好,就聽到後院小安在喚她,應是午睡醒了,便跟韓將軍告了聲罪,抬腳去了後院。


    韓峻趁她去了後院,便吩咐手下鄭方去幫他辦件事,鄭方舍不得桌上的美食,趕緊胡塞了兩口,又抓了個豬蹄在手上才匆匆去了。


    後院房間,何春桃正給兒子趙懷安穿衣裳,就聽見他奶聲奶氣地問了句:“娘,今天找到爹爹了嗎?”


    何春桃手下動作一頓,莫名就想發脾氣,不過她很快反應過來,這句話兒子每天都會問她,他不知道,他的親爹從高高在上的英國公府世子一朝淪落為發配邊關充軍的階下囚,他更不知道,他的親爹剛剛被官差們押著從桃原食肆門前走過。


    他問的,是她帶著他千裏迢迢來邊關找尋的趙大原,趙大原才是他唯一的爹。


    何春桃於是笑了笑道:“還沒呢,不過小安放心,咱們啊,遲早能找到你爹的。”


    “嗯!”趙懷安乖巧地點了點頭。


    何春桃看著他乖巧瘦弱的樣子,一時有些心酸,她剛懷他時就身受重傷又屢經折騰,導致懷相不好,盡管日日用藥養著,也還是早產了。


    生下他後非但沒讓他過上一天好日子,今年還帶著他千裏迢迢來到邊關,讓他跟著她吃了一路的苦,本就瘦弱多病的身體更是折騰得不輕,三天兩頭的便要生一場病,幾乎每天都得喝上幾大碗的藥。


    都快四歲的孩子了,卻不及別家孩子一半壯實。


    好在這孩子聽話,讓他喝藥他從不叫苦,平日裏也知道心疼她,從不主動給她惹麻煩,乖巧得讓人心疼。


    想到這兒,她背過身去擦了擦眼角的淚,才抱了他下床,牽著他走到院裏,讓他在院子散會兒步,自己則去廚房給他端藥。


    藥是早就熬著的,熬到現在正好,何春桃將藥從藥罐裏倒進碗裏,又取了兩顆蜜餞放到小碟子裏,正準備一起端出去時,就見巧秀跑了進來,附到她耳邊道:“春桃姐,我剛剛偷聽到韓將軍吩咐他手下,去教訓一個剛流放過來的囚犯。你說,韓將軍是不是跟那人有仇啊?”


    何春桃默了下,不是韓峻與那人有仇,而是她與那人有仇。


    當年若不是他把她發賣出京,趙大原就不會為了追她出京,也就不會丟掉衙役的差事,後來也不會因為被迫服兵役而戰死沙場屍骨無存。


    若不是因為他,小安也不至於病弱成這樣。


    一想到趙大原的死和小安的病,她就恨他恨得牙癢癢!


    從前他遠在京城高高在上,她從未妄想過要去報複他,如今,他成了階下囚,被發配到邊關,也算是他的報應了。


    韓將軍要幫她教訓他一下,她自然不會阻攔。


    “少去聽韓將軍的牆根兒!”何春桃斥了句,又道:“碗洗完了你就回去休息下,晚點兒再過來。”


    “我等韓將軍他們吃完把碗筷洗了再走。晚上要用的菜我也先摘一些。”巧秀搖了搖頭道,心想,她才不回去呢,回去也得被娘支使著做這做那,還不如在春桃姐這兒自在。


    何春桃點點頭,端著藥去到院裏,把藥放到院裏的石桌上,讓小安過來喝藥。


    趙懷安正站在柿子樹下仰頭望著樹上結的柿子,見好些都已經發黃了,不禁饞得直流口水。


    聽見娘叫他,才止住口水,小腿噔噔噔地跑到石桌前,手腳並用地爬到石凳上坐好,端起藥碗,咕咚咕咚喝了幾大口才喝完。


    喝完他拈起旁邊碟子上的兩顆蜜餞一同塞進嘴裏,才勉強壓下嘴裏的苦味。


    待到蜜餞吃完,他抬頭看向娘親,眨巴眨巴大眼睛撒嬌道:“娘,我想吃柿子。”


    何春桃剛要點頭,才記起來柿子性寒他不能吃,也才反應過來,這孩子是知道她每次看他喝藥都會內疚心軟,所以故意趁剛喝完藥她最心軟的時候跟她撒嬌要吃柿子,她一個沒留神險些就答應了。


    小小年紀就學會跟她耍心眼,長大了還得了?


    何春桃氣得伸手擰住他的耳朵,惡狠狠道:“好你個趙懷安,這麽小就敢跟娘耍心眼?”


    “娘,娘,小安知道錯了!小安再也不敢了!”趙懷安立即舉雙手投降,又叫疼道:“娘,您快鬆手,小安耳朵疼!”


    何春桃手下壓根沒用多少勁,見他撒謊叫疼,心裏自是更加來氣,正準備好好教訓他一頓,卻見韓副將走了進來。


    “嫂子,小安這是做了什麽惹了您生氣?”韓峻問。


    何春桃再想教訓兒子,也不會當著外人的麵教訓,當即鬆開手,尷尬一笑道:“沒什麽,小孩子不懂事,鬧著要吃柿子。陳老大夫說了,小安不能吃柿子這類性寒之物。”


    韓峻了然,見小安一臉沮喪,便道:“柿子這玩意兒澀得很,有什麽好吃的?快過來,看叔叔給你帶了什麽好吃的!”說著從懷裏掏出了一個油紙包衝他晃了晃。


    趙懷安先是看了看娘的眼色,見娘沒有製止,才跳下石凳,飛快地跑了過去。


    韓峻打開油紙包,露出裏麵的一大捧新鮮桂圓,趙懷安看了有些疑惑:“這不是娘做菜用的桂圓嗎?”


    “你娘做菜用的是桂圓幹,這個是新鮮桂圓,可以直接吃的。”韓峻解釋。


    何春桃走近前來一看,見果然是新鮮桂圓,不免好奇道:“這麽新鮮的桂圓,韓將軍從哪兒買來的?”


    “不是買的,是上邊賞下來的。說是代王妃愛吃這個,代王就讓人從南方快馬加鞭運了一些過來,為了保持新鮮,一路上都用冰塊鎮著。又怕王妃吃多了上火,就把多的都賞了下來。”韓峻答完,又道:“也不是什麽金貴的玩意兒,就帶了些過來,讓小安吃個新鮮。”


    其實從前在英國公府,何春桃也吃過一回新鮮桂圓,還是世子賞下來的。這果子本不是什麽金貴的東西,在南方常見得很,但到了北方,就金貴起來了。但再怎麽金貴,也不過是吃個新鮮而已。


    何春桃於是沒有拒絕,對小安道:“韓叔叔特意給你帶好吃的,還不快感謝韓叔叔?”


    “謝謝韓叔叔!”小安乖順地道了謝,高高興興地接過包著桂圓的油紙包。


    韓峻冷毅的麵容上露出一絲笑意,他伸手摸了摸小安的頭,才向何春桃告辭:“嫂子,我還有事,就先走了。明兒中午再過來吃飯。”


    “行,我照例把飯菜給你留著。”


    何春桃送走韓峻,回來一看,石桌上那包桂圓一下子少了一小半,而地上既沒看見桂圓殼也沒看見桂圓籽。


    她嚇了一跳,連忙問小安:“你該不會連殼帶籽一起吞了吧?”說著便要伸手去扒開他的嘴。


    小安連忙搖頭辯解:“娘,我才沒那麽傻呢!我一個都還沒吃呢。”


    “一個都沒吃怎麽一下子少了這麽多?”何春桃問。


    “我,我裝了些在荷包裏,準備拿去分給小萍姐姐、二虎、還有狗蛋他們吃。”小安小聲答。


    何春桃有些驚訝,原來是要分給他那些小夥伴們吃。這孩子倒是不護食,知道有好東西要跟朋友分享。


    見他一直低著頭,顯然是怕她會責怪他。何春桃於是佯裝生氣道:“荷包呢?拿出來!”


    小安雖不樂意,還是磨磨蹭蹭地藏在懷裏的荷包拿了出來。


    見他跟打蔫了似的,何春桃忍不住撲哧一笑:“裝這麽點都不夠分的,拿出去也不怕叫人笑話。”


    說罷,從紙包裏又抓了一把桂圓裝進荷包,順便幫他把荷包重新係緊了。


    見小安一臉驚愕,她摸了摸他的頭,笑道:“你懂得和朋友分享是好事,娘怎麽會怪你呢?去找小萍他們分著吃吧,不過要記得,吃桂圓得剝殼吐籽。”


    “知道了,謝謝娘!”小安說完便興高采烈地跑了出去。


    何春桃看著他歡快的背影,忍不住搖了搖頭,見紙包裏還剩一小把桂圓,便抓了一半給巧秀,自己也剝了一顆嚐了,嗯,味道確實不錯,新鮮又甘甜。


    剩下的她沒舍得吃,收了起來,留著小安明天吃。


    巧秀得了幾顆桂圓後,卻直接全剝了吃了。


    何春桃很是理解她這種行為,畢竟吳嬸是個重男輕女的,她要是帶回家去,就全歸她哥哥了,她自己是一個也別想落著。


    作者有話說:


    本周隨榜隔日更,晚9點更新。


    第11章 第十一章


    雙坪村,謝霽庭、謝鵬銳、謝馨如兄妹三人站在分配給他們的房屋前,俱都有些沉默。


    不算廚房茅廁,統共就三間小草屋不說,竟沒有一間屋頂是好的,連門都是破的,門框上布滿蛛網,也不知多久沒住過人。


    夜風中,謝鵬銳整個人都有些淩亂,他一臉的不敢置信:“這也能算是房屋?這分明就是畜牲才住的草棚嘛!”


    謝霽庭沉默著沒說話,謝馨如則弱弱的說了一句:“二哥,沒有意外的話,咱們以後就隻能住在這裏了。”二哥這麽說,就等於是在罵他們自己。


    “不行,我得去找村長評評理。憑什麽給別人分的是好屋子,給咱們分的就是這破草棚?這根本就住不了人。”謝鵬銳說著便氣衝衝地去找村長了。


    謝霽庭心知便是去找也沒用,但他沒有攔著謝鵬銳,隻帶著謝馨如進屋看了看,中間的正屋隻有一個破桌子和兩把破椅子,左邊連著廚房的側屋裏有一張土炕,右邊的側屋裏則是一張破床,床上沒有棉被,隻有一些發爛的稻草,凹凸不平的泥地上還有些積水,臭氣熏人。


    窗是破的,門是破的,屋頂也是破的,兩人站在屋裏,隻覺得寒風從四麵八方地在往裏灌。


    眼下快入冬了,夜裏冷到能凍人骨頭,這草屋又在山腳下,山風陰寒,若就這麽睡,怕是一夜過去,人都要僵了。


    謝馨如一時間絕望得都快哭出來了,但扭頭一看,大哥卻依舊神色平靜,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仿佛眼前的景況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謝馨如便也漸漸鎮定下來。


    謝霽庭先將左邊側屋的土炕收拾了下,讓謝馨如先坐著休息會兒,她還不到十歲又是個女孩子,這一路流放吃了不少苦,生了好幾回病,得多休息休息。


    炕上是冰涼的,謝霽庭記得來時的路上,路邊有不少枯枝,田野裏還散落了一些稻草,便讓謝馨如乖乖在屋裏待著,自己出門拾枯枝和稻草去了。


    拾完枯枝稻草,謝霽庭又從廚房找到兩個舊木桶,去村裏的公用水井打了兩桶水回來。


    將髒兮兮的鐵鍋涮洗幹淨後,他倒了些水在鍋裏,準備生火燒水,好讓熱氣通到左邊側屋的炕,讓炕暖和起來。


    可他坐在灶台後,用打火石嚐試了許久都沒能把火生起來,總是剛著一點就又滅了。


    謝霽庭頗有些不信邪,他讀了二十年聖賢書,沒道理連個火都生不起來。


    正跟打火石較勁時,就聽見外麵謝鵬銳罵罵咧咧地回來了。


    他走出廚房一看,卻見謝鵬銳鼻青眼腫的,顯然是被人打了。


    “誰把你打成這樣?”謝霽庭有些驚訝。


    “還能是誰?我不過是去找村長,讓他重新給我們分間能住人的屋子,誰知道他竟然二話不說就讓他兒子狠狠揍了我一頓。還說,說因為我去鬧事,本來要分給我們的糧食也沒了。”謝鵬銳一臉忿忿道。


    謝霽庭默了下,安撫道:“無事。我來解決。”


    謝霽庭的解決法子自然不是再去找村長鬧,畢竟鬧一次糧食就沒了,再鬧一次,可能連這幾間草屋也沒了。


    他走到離草屋最近的一戶人家敲了敲門,見來開門的是一位中年婦人,便向她請教如何生火。


    婦人白了他一眼:“生個火還要人教?”說完便要關門,謝霽庭及時攤開手,露出手上的一粒金錁子,婦人眼睛瞬間就亮了。


    於是,在這位自稱扈大娘的中年婦人的帶領下,謝霽庭成功學會了如何生火。又在扈大娘全家的幫助下,先後糊了窗紙,修了桌椅,換了門,補了屋頂等等,原本破爛不堪的草屋經過這麽一收拾,起碼能將就著住人了。


    憑著那粒金錁子,謝霽庭從扈大娘家買了三床新棉被,三套新布衫,一小袋大米,一些菜蔬,一小籃子雞蛋還有些油鹽醬醋等。


    見扈大娘一家人送完東西後正準備離開,謝霽庭猶豫了下,還是攔住扈大娘,問了句:“扈大娘,不知那粒金錁子買完這些東西,可還有多的?”


    換作往常,這金錁子不過是他隨手賞人的小玩意兒,但為了讓三妹不進教坊司,女扮男裝隨他一起流放,再加上這一路打點花費,他全身上下就隻剩下這粒金錁子了。因而,他不得不問這一句。


    扈大娘先是一愣,緊接著一拍腦門,恍然道:“瞧我這記性,都忘了把多的錢找給你了。”說著,她手伸到袖中摸了摸,摸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摸了一把錢遞到謝霽庭麵前。


    謝霽庭伸開手一接,竟是一把銅錢,粗粗一數,也不過十餘枚。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媚主丫鬟被發賣之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烏度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烏度並收藏媚主丫鬟被發賣之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