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錢二十五個字。”劉老頭氣定神閑地摸了摸胡子道。


    謝霽庭心想,今日頭一單生意必須做成,哪怕虧本也得做。不然後麵來的人就更不會選擇他了。


    “一文錢寫一整張信紙,不限字數。”謝霽庭於是喊道。


    幾位士兵原本一會兒往左走一會兒往右走,這下聽了這句話,便再不猶豫,直接來到了謝霽庭的攤位前。


    劉老頭也不再加碼喊價,而是背著手慢吞吞地走到謝霽庭身側,看他給人寫家書。


    謝霽庭問明第一名顧客需要寫些什麽內容後,便提筆蘸墨開始寫信。


    “母親大人膝下,敬稟者……”


    剛寫完‘敬稟者’三個字,身側劉老頭皺著眉嘖了一聲。


    “劉老頭,這信可有什麽不對?”士兵擔心地問。


    “倒也沒什麽不對,隻是這用詞太書麵化了,寄回去恐怕你娘找人念了也聽不懂啊。”劉老頭說。


    被征召來邊關的兵士多是家境窮困的,家裏人自然也不識得幾個字,信寄回去了還得找人念,若寫得太過書麵化,恐怕找人念了也聽不太懂。


    謝霽庭確實忽略了這一點,於是當即安撫顧客道:“無事,我重新寫,這次我會用白話文寫,爭取讓老人家能聽懂。”


    說完他換了一張紙,重新用白話文寫道:“母親大人膝下,您看到的這封信是兒子……”


    才寫了不到一句,一旁劉老頭又‘嘖’了一聲。


    “這又怎麽了?”士兵擔心地問。


    “他這寫得太過白話了些,忒費紙,本來一頁紙能寫完的事,怕是寫兩張都未必寫得完。”劉老頭答。


    士兵頓時明白了:“合著他是想故意蒙我錢呢!走走走,不在他這兒寫了,還是讓劉老頭幫忙寫。”


    就這樣,劉老頭贏得了這第二波顧客,而謝霽庭一文錢沒賺到不說,還白白損失了兩頁信紙。【看小說公眾號:玖橘推文】


    他沒有氣惱,也沒有同劉老頭爭吵,隻安靜地坐在椅子上,等待第三波顧客到來。


    剛磕完一把瓜子兒的李紅杏忍不住點評道:“你的這位舊相識還算有些風度,換做別人,早就和劉老頭吵起來了。”


    何春桃:“……”


    她什麽時候承認她和謝霽庭是舊相識了?


    不過,謝霽庭表麵看起來確實風度翩翩溫文爾雅,至少她侍奉他那兩年,從未見他生過氣發過火。


    也是因此,她才被他的表象給騙了,以為他是個清風霽月溫和心善之人,誰曾想,他竟是個道貌岸然心腸狠毒的小人!


    所以,看到劉老頭這般找他的茬,她心裏十分痛快,巴不得劉老頭多磋磨他兩天。


    第15章 第十五章


    一簍子菜摘完了,何春桃便讓巧秀重新提了一簍子菜出來,繼續摘菜看戲。


    第三波顧客來了之後,謝霽庭照樣以一文錢寫一頁信紙的優勢贏得了他們的光顧,這一次,他汲取教訓,用介於書麵語和白話文之間的字詞來寫信。


    可誰曾想,劉老頭又溜達過來了,一會兒說他字體太大費紙,一會兒又說他字體太小看不清楚。


    於是,謝霽庭再次以損失兩頁信紙的代價丟掉了這一波顧客。


    李紅杏瓜子兒磕完,正剝著花生吃呢,見此情形朝何春桃扔了個花生殼,說:“這下你這舊相識總該發飆了吧?”


    何春桃心道:以謝霽庭的‘度量’,離發飆還遠著呢。


    果然,謝霽庭依舊什麽也沒說,安安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等候新顧客到來。


    可接連幾波顧客來了,跟前麵的一打聽,便都去了劉老頭的攤位前。


    謝霽庭沒有辯解,仍舊端正地坐著,等候下一波願意相信他的顧客。


    不過,這下一波顧客他大概是等不到了。


    靖和衛的士兵雖多,但每日輪休的卻並不多,輪休又要寫家書的就更少了。眼下快中午了,輪休要寫家書的士兵要來早就來了。畢竟難得一天休假,自然要早些出來才不算浪費。


    何春桃於是拎著摘好的菜回到廚房,準備開始做菜。她這間食肆,做的也多是這些輪休士兵的生意。


    通常而言,有些官銜在身或是銀錢富餘的會趁休假去縣城吃頓好的,隻有普通士兵才會在鎮上打打牙祭。


    不過,自從她在鎮上開下這間食肆,因著味道好,倒是吸攬了不少原本去縣城打牙祭的顧客。連帶著紅塵酒館的酒也賣得更好了。許多客人都是先在紅塵酒館買兩壺酒,再來桃原食肆點菜吃。


    正在廚房做菜呢,小安突然跑了進來,驚奇道:“娘,我剛才回來的路上,看見了個神仙一樣的人呢!”


    何春桃手中菜刀微滯,這雁歸鎮就這麽巴掌大,鎮上有哪些人小安早就認了個全,他這般驚奇,說的自然是不認識的陌生人,鎮上新來的陌生人,又長得像神仙,除了謝霽庭,還會有誰?


    “什麽神仙?不過是個流人罷了。”何春桃沒好氣道。


    小安眨巴眨巴眼睛,疑惑道:“娘,您怎麽知道我說的是誰?”


    很快,他反應過來,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麽了?”何春桃莫名有些心虛。


    “長得像神仙的就隻有那一個人,所以娘才知道我說的是誰,對不對?”小安問。


    原來他知道的是這個,何春桃放下心來,叮囑道:“小安,你記住,人不可貌相。有的人長得像神仙,心裏不知道有多壞呢!那人是犯了大罪流放到咱這兒的犯人,你以後要是再看到他,一定要躲遠一些!”


    小安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卻怎麽也想不通,那個神仙一樣的人,怎麽會是個壞人呢?


    謝霽庭等了好一會兒都沒見有新顧客過來,而劉老頭已經挑著扁擔走了,臨走前還丟下一句:“年輕人,跟我鬥,你還嫩著點!”


    看來今日應該沒有新客了。於是,他也將桌椅雜物搬到小板車上,準備回雙坪村。


    剛走了沒兩步,就見一個身形瘦弱的小男孩站在路口盯著他看,小男孩長得眉清目秀,眉眼處還有幾分熟悉,正當他回想這小男孩長得像誰時,他似是害羞,拔腿跑走了。


    看到那小男孩跑進桃原食肆時,謝霽庭才瞬間明白,原來小男孩是她的孩子,也難怪他的眉眼看著有幾分熟悉,是因為他繼承了她的那雙桃花眼。


    其實四年前他南下辦事途經青州時,曾去找過她,當時他看到她挺著孕肚為趙大原送飯,夫妻感情極為甜蜜,便沒有露麵,直接調頭走了。


    時隔四年,她腹中的那個孩子竟已經長到這麽大了。她一個人帶著孩子,是怎麽來的邊關?這孩子看著有些瘦弱,可是生了什麽病?


    謝霽庭搖搖頭,即便他現在想去關心她和她的孩子,恐怕她也不會接受,隻會把他趕出來。


    於是,他不再停留,繼續推著小板車回雙坪村去了。


    第二日,謝霽庭還是推著小板車來到鎮上,他汲取昨日的教訓,無論是遣詞用句,還是字體大小,都做到恰到好處。


    本以為這一次劉老頭應該無處挑刺,沒想到他每寫一句,劉老頭就要在旁邊咬文嚼字,一會兒說他這個字用得有歧義,一會兒說他那個詞用得不夠精準。


    他為了不再流失顧客,自然少不了要與他爭辯一二。


    等到兩人辯完,顧客早跑得沒影兒了。


    為免重蹈覆轍,接下來,劉老頭再怎麽在旁邊挑刺,他都沒有與他爭辯,隻簡單向顧客解釋幾句,顧客若信任,便接著寫下去。


    好不容易一封信快寫完了,終於能做成第一單生意,一旁劉老頭突然一口茶水噴過來,整張信紙都淋濕了,字跡也都暈染開來。


    饒是謝霽庭脾性再好,也有些生氣了。為了向顧客賠罪,他分文未收,重新幫顧客寫了一封信。


    這一回,劉老頭倒是沒再搗亂。


    謝霽庭大概明白,他之所以不搗亂,正是因為他這次分文不收。


    若他每次都分文不收,那麽,不用劉老頭搗亂,他自己就做不下去這樁生意了。


    於是,謝霽庭第一次找劉老頭理論道:“劉老先生,這兩日您再怎麽挑剔為難,我都敬您年長沒有與您計較。可您將茶水噴到我為客人寫好的家書上,是不是太過分了些?”


    劉老頭白了他一眼道:“你來搶我生意,還說我過分?”


    隻一句話,謝霽庭便敗下陣來,與一位五六十歲的老先生搶生意,確實是他的不對。但,他身上僅剩的十二文銅錢都用在了買紙墨和信封上,若就此放棄,不但那十二文錢打了水漂,他也沒有本錢再做別的生意了。可家裏還有許多東西要添置,三妹腳上的傷也需要請大夫醫治。


    他隻能先把本錢賺回來,再想它法。


    不過今日是不行了,劉老頭喝著茶水在旁邊虎視眈眈,他寫再多恐怕都會被他噴茶毀掉。


    見謝霽庭一言不發地推著板車離開,李紅杏問何春桃:“你說,他明日還會過來嗎?”


    何春桃心想,剛才劉老頭指責他搶生意,他一句話也沒反駁,可見他心裏是感到羞愧的。若他明日還來,便說明他當真是身無分文別無他法了。


    說來也是可笑,從前一字可值千金的雲明公子,如今一文錢寫一頁信竟都被人嫌棄。


    “若他明日來了,咱倆昨天打的賭我可就贏了,你可想好了要輸我些什麽?”何春桃問。


    “你跟他是舊相識,誰知道你會不會跟他串通來騙我的賭注?”李紅杏一副不認賬的樣子。


    何春桃差點氣了個仰倒,早知她是個喜歡賴賬的,她才不會多嘴問那一句,好像她很稀罕她的賭注似的!


    李紅杏卻繼續道:“你這般了解他,連他會來幾天都猜得到,莫非,他才是你舊日的主子?”


    上次謝鵬銳那一鬧,她才知道她從前是在大戶人家做奴婢,但看她對謝鵬銳的態度,謝鵬銳應該不是她的主子。再結合種種跡象,這個叫謝霽庭的,才極有可能是她舊日的主子。


    昨日她托人打聽了,這個謝霽庭,之前竟是英國公府世子,今年春還剛中了探花郎。這般才貌雙全的貴公子,卻淪落至此,嘖,真可憐啊!


    不過,俊公子俏婢女,光是想想就能想到許多風流韻事愛恨情仇來,嘖嘖,看不出來,這何春桃豔福不淺啊!


    第16章 第十六章


    何春桃看到李紅杏那異樣的眼神,便知她腦子裏不幹淨,當即冷下臉來:“我何春桃一介庶民,凡事自己當家做主,沒有你口中所謂的主子!你要是想認誰做主子,便自己認去!少來攀扯我!”說完扭頭就進了屋。


    李紅杏挑眉一笑,喲,生氣了,看來是戳中她的痛處了。這下她可更好奇她和那謝霽庭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麽好玩的故事了!主仆重逢,卻彼此裝作陌生人,真有意思!


    第二天,李紅杏早早地就坐到門口準備看戲,果然,那謝霽庭當真又來了。不但自己來了,連那個謝鵬銳也一道來了。


    兩日不見,那謝鵬銳臉上的腫傷消了許多,看著倒是俊了不少。不過,站在那謝霽庭邊上,便如螢火蟲遇上明月,瞬間便被襯得黯淡無光了。


    有這樣一個耀眼的兄長,對那謝鵬銳而言,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謝霽庭今日之所以帶謝鵬銳一起過來,是為了防止今日劉老頭再來噴茶水。等到今日把本錢賺回來,他便另尋其他生計。


    謝鵬銳本來嫌丟人不想過來的,但大哥發了話,他隻能跟著一起過來。想著若是能賺些錢,買些好酒好肉回去吃,也不算虧。


    何春桃看到他兄弟二人,便猜到了謝霽庭的想法,隻是,他怕是低估了劉老頭。別看劉老頭歲數大頭發也白了,卻是個老小孩的性子,不讓他噴茶水,他也還有百十種法子來搗亂。


    許是因為昨日謝霽庭在被劉老頭毀了信後免費幫人重新寫了家書,那人回軍營後幫他宣傳了下,今日一早,竟就有好幾位客人直奔他的攤位前來。


    這一次,有謝鵬銳在旁邊守著,直到謝霽庭把信寫完,劉老頭也沒找到機會噴茶水。


    不過,就在謝霽庭準備將寫好的信裝進信封時,劉老頭突然歎了口氣道:“唉,你們幾個還真放心讓他幫你們寫家書啊?”


    幾人已經知道劉老頭會故意搗亂,因而沒有理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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