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紅杏見她還不死心,便又轉頭問瘋婦:“你昨晚喝的酒是別人送你的嗎?”


    瘋婦這回搖了搖頭。


    “這下你還有什麽話好說?”李紅杏扭頭問何春桃。


    “不是別人送的,也許是有人扔了半壇子酒被她撿到了也不一定。”何春桃辯駁道。


    李紅杏當即柳眉一豎:“何春桃,你可以侮辱我,但不可以侮辱我釀的酒!我釀的酒,別說是剩下半壇子了,就算隻剩下一口,大家也一定會喝完再扔!”


    何春桃沒辦法,隻好又問瘋婦:“你昨晚喝的酒是從哪兒得來的,你還記得嗎?”


    瘋婦再次搖了搖頭。


    一旁李紅杏哼聲道:“還能是從哪兒得來的?當然是從我酒館裏偷的了。”


    何春桃頓時急了:“李紅杏,你又沒親眼看到她偷酒,憑什麽說是她偷的?她一個瘋婦,哪兒來的本事偷酒?你非要咄咄逼人說是她偷的酒,到底是何用意?”


    “我還想問問你呢,這瘋婦是你什麽人?人證物證俱在,我罵她偷酒,你急什麽?你這麽著急為她辯解,莫不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李紅杏反問道。


    “我能有什麽秘密,我就是單純看不得你欺負老實人!”何春桃氣憤道。


    李紅杏聞言氣笑了,當即朝圍觀眾人喊道:“街坊們來給評評理,明明是瘋婦偷我的酒在先,我不過罵她幾句,既沒打她也沒讓她賠錢,何春桃卻說我欺負她?大家說說,這算是欺負嗎?難不成瘋婦偷了我的酒,我連罵兩句都不行了?”


    一旁米鋪的賈老板聞言搭腔道:“何掌櫃,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這明擺著就是瘋婦偷的酒嘛,你何必非要為她辯解呢?你再為她辯解,酒也還是她偷的啊。”


    跟賈老板素來不對付的醋鋪甄老板難得附和了他一次:“是啊,何掌櫃,人李掌櫃也沒對瘋婦怎麽著,她被偷了酒心裏自然窩火,你就讓她罵瘋婦兩句出口惡氣不就行了。”


    “何掌櫃,你人好心善我們是知道的,但再心善,也不能縱容瘋婦偷酒啊,今兒是偷酒,誰知道明兒會偷什麽?”


    “就是,瘋婦再可憐,偷酒這件事就是做得不對。這次不好好說說她,下次再偷東西可怎麽辦?”


    “要我說,這瘋婦來曆古怪,裝瘋賣傻的,下次可不一定隻是偷東西了!”


    ……


    何春桃被圍觀眾人一通指責,一時既難堪又憋屈,甚至隱隱有些動搖,難道真的是她想錯了?偷酒的人當真是瘋婦?


    她看了眼縮在牆角的瘋婦,見她麵色一片茫然,顯然是聽不太懂眾人在指責什麽,卻又被眾人的大聲指責嚇得身體有些發抖。


    何春桃實在心有不忍,於是擋在她身前,對何春桃道:“不管酒是誰偷的,我賠給你就是了。”


    “姓何的,你是不是腦子被驢踢了?老娘差這幾壇酒錢嗎?用得著你來賠?”李紅杏怒道。


    “何掌櫃,你這話就過分了啊,咱們大家聚在這兒,難道是為了那幾壇子酒錢嗎?還不是因為雁歸鎮出了賊?”


    “不錯,李掌櫃是找大家來評理幫忙抓賊的,跟酒錢有什麽關係?”


    “何掌櫃,你這樣瞞混過關可不行啊。就算這次瞞混過去了,難道下次誰家丟了東西,你都給賠麽?”


    “何掌櫃,你該不會真的認識這瘋婦吧?”


    “認識不認識的,你把她帶回家看好,不讓她再出來偷東西,大家肯定沒話說。”


    ……


    何春桃被眾人這一通圍攻斥責,不禁往後退了半步,她看著眾人群情激奮地對她指指點點質問嘲諷,腦子裏一時嗡嗡作響,整個人呆滯在原地,全然不知該如何開口為自己和瘋婦辯解。


    正當她不知所措時,一個頎長的身影擋在了她身前,為她隔開了那些嘈雜喧囂,她腦子裏那些嗡嗡聲這才消停下來,也暫得了幾分清明。


    她聽到他清冽的嗓音難得帶了幾分慍怒:“敢問李掌櫃,貴酒館昨夜丟了幾壇酒?”


    眾人正七嘴八舌地吵嚷著,這道清冽的嗓音一出,喧囂聲驟停,俱都驚異地看向這位擋在何春桃身前的探花郎夥計。


    偷酒賊都已經抓到了,他突然冒出來問丟了幾壇酒作甚?難道又是想賠酒錢?都說了今日之事不是幾壇酒錢的事兒了,這探花郎夥計莫不是跟何掌櫃一樣腦子不清楚?


    李紅杏亦是驚訝地看了謝霽庭一眼,雖然不明白他為何會突然挺身而出為何春桃出頭,但還是回答道:“一共四壇,你問這個作甚?”


    “不知以尋常人的酒量,喝了這四壇酒會醉到何種程度?”謝霽庭又問。


    “以尋常人的酒量,別說是四壇酒了,就是喝上兩三壇,也能醉個一天一夜。”李紅杏說完便反應過來,他為什麽要這麽問,因為瘋婦現在好好的蹲在這兒呢。


    謝霽庭則回過頭,問何春桃:“瘋婦的酒量較尋常人比如何?”


    何春桃也反應過來他這般問的意圖,忙道:“她酒量比尋常人還差些,上次隻給了她一壺果酒,她便喝醉了。這麽看來,偷那四壇酒的人一定不是她了,要不然她現在應該還醉著酒沒醒呢。”


    “誰說一定不是她?她是偷了四壇酒,又不一定全都喝了,說不定她隻喝了一壇,把剩下的酒都藏起來了呢。”李紅杏反駁道。


    “李掌櫃以為,她會把剩下的酒藏在何處?”謝霽庭問。


    “多半是藏在她住的那個破戲院裏。”李紅杏想了想道。


    “既如此,我們不妨過去看一看,看看戲院裏究竟有沒有藏酒。”謝霽庭提議。


    “去看可以,不過要提前說好,若是在戲院找到了贓物,證實酒就是瘋婦偷的,你待如何?”李紅杏雙手抱胸道。


    “屆時在下自會代她向您致歉並賠償。”謝霽庭淡聲道。


    李紅杏眼珠一轉,又問:“那何春桃剛才胡攪蠻纏說我欺負人的帳又怎麽算?”


    “自然是一並算在我頭上。”謝霽庭毫不猶豫道。


    李紅杏輕挑眉毛,這下有意思了,原以為這探花郎是個不負責任的狠心腸,沒想到倒也有幾分擔當。不過,他今日為何春桃出頭,是出於感激呢,還是……


    一行人於是浩浩蕩蕩地去往鎮子西南角的小戲院,為免瘋婦跑了,李紅杏特意拽著她走在前頭。


    何春桃則和謝霽庭綴在後頭,走到一半,她不安地拽了拽他的袖子,小聲問:“你有把握嗎?”


    萬一真的在戲院裏找到那幾壇酒,可怎麽辦?


    謝霽庭沒說話,隻遞給她一個讓她安心的眼神。


    何春桃見他如此篤定,心裏便踏實了許多。


    很快,一行人到了地方,繞過戲台子,來到隻有兩間破屋的荒廢戲院。


    左邊破屋的屋頂是何春桃之前找人修補過的,因而瘋婦夜裏一直歇在左邊的屋裏。


    然而,一行人剛走近,便聞到一股濃濃的酒氣。一打開門,果然看見,屋裏牆根處擺著兩壇酒,旁邊還有兩個碎酒壇子,地上還有些沒幹的酒液。


    這酒壇子一看便出自紅塵酒館,何春桃心裏一下子涼了半截,這下可好了,不但徹底坐實了瘋婦偷酒,她這臉也丟大發了,早知道就不該輕易相信謝霽庭!


    李紅杏則朝著謝霽庭嫵媚一笑:“現在酒也找到了,不知探花郎打算怎麽向我賠禮道歉?”


    謝霽庭對此毫不意外,隻從容道:“酒雖找到了,卻並不能證明這酒就是瘋婦偷的。若當真是她偷的酒,又怎會把贓物擺在自己的住處?”


    “提議來找贓物的是你,現在贓物找到了卻又換了套說辭,正話反話是都讓你說盡了!”李紅杏很是不滿,又道:“再者說,瘋婦之所以是瘋婦,行事自然不同於常人,或許她隻知偷酒而不知藏酒也不一定。”


    “李掌櫃以為,她為何要偷酒?”謝霽庭又問。


    “這是什麽白癡問題,偷酒自然是為了喝酒了。”李紅杏不耐煩道。


    “既然是為了喝酒,那為何偷完酒回來反倒砸了兩壇?”謝霽庭指著屋內那兩個碎酒壇子問。


    “那誰知道?許是一個沒拿穩便摔了唄。”李紅杏不以為意。


    “但據我這幾日的觀察,她雖有些癡傻,下盤卻極穩,何掌櫃送她吃喝,她一次都沒端灑過。”謝霽庭緩聲道。


    “那也許是她半夜摸黑起夜不小心踢倒了呢。”人群裏有人出聲道。


    “不錯,酒壇子碎了根本說明不了什麽。”有人附和。


    ……


    謝霽庭沒再與大家爭辯,而是走到蜷進被窩的瘋婦跟前蹲下,溫聲問:“昨天晚上,可是有人進來藏酒,見屋裏有人,驚嚇之下摔了酒壇子逃走了?你喝的,應當也是碎酒壇子裏的酒罷?”


    瘋婦聽完猛地點點頭,接著像是為了演示,從地上抓起一片酒壇碎片,伸舌頭將上麵殘存的一滴酒舔了幹淨,舔完一臉的陶醉。


    謝霽庭起身,回望屋外眾人,說:“大家剛才應該也看到了,她寧願舔酒壇碎片裏的酒,也沒有去喝那兩壇沒開封的酒。現在,大家還堅持認為是她偷的酒嗎?”


    眾人被他問得啞口無言,俱都沉默下來,畢竟瘋婦這個樣子,確實不像是能偷酒的。看來,他們都冤枉她了。


    李紅杏臉上有些掛不住,便問:“既然不是瘋婦偷的酒,又會是誰偷的?總不能是劉老頭那個老酒鬼偷的吧?”


    謝霽庭略一思忖,道:“昨夜偷酒之人,顯然是不知道瘋婦住在此處,不然也不會把酒藏到此處。此人,應當對雁歸鎮不太熟悉,或是新到此地之人。且,他昨夜隻偷了紅塵酒館的酒,應是與李掌櫃有些仇怨。”


    李紅杏細細一想,新來雁歸鎮,又和她結了仇的,不就是謝鵬銳那孫子嗎?


    謝霽庭觀察到她的表情變化,忙問:“李掌櫃可是已經猜到了偷酒之人是誰?”


    “老娘不但猜到了偷酒賊是誰,還知道這偷酒賊和謝大探花郎你有莫大的關係呢!”李紅杏沒好氣道。


    謝霽庭聽她這口氣,瞬間便猜到了:“你的意思是,我二弟?可他昨夜應當在軍營裏,沒辦法出來才對。”


    李紅杏冷笑一聲:“那正好,私出軍營,可是大罪!”


    韓峻中午到桃原食肆吃飯,卻見食肆裏沒人,甚至整條街上都空蕩蕩的,一問才知人都到戲院這兒來了。


    他剛走近,就聽到李紅杏這句話,當即沉聲問道:“誰這麽大膽,竟敢私出軍營?”


    李紅杏回頭一看,見是韓峻來了,忙道:“韓副將來得正好,昨夜有人私出軍營到酒館偷了我幾壇酒,這事兒您管不管?”


    韓峻看了眼站在謝霽庭身側的何春桃,才道:“有人私出軍營,本將軍自然要管。你且將他的名姓說出來,我自會讓人調查清楚。”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咱們謝大探花郎的親弟弟,謝鵬銳!”李紅杏揚聲道。


    韓峻擰起眉頭,一個新來的流人丁役,竟也敢私出軍營?他是怎麽出的軍營?


    通常而言,這種情況是要在軍營內部調查處置,但違反軍規之人既是謝霽庭的親弟弟,那麽,他不介意將人提出來審。


    “去,把謝鵬銳和與他同住之人都帶過來。”韓峻扭頭吩咐鄭方。


    鄭方回去提人,眾人也不可能一直在戲院這兒幹等著,便先回到主街,該幹啥幹啥,酒喝到一半的回酒館繼續喝,吃飯吃到一半的食客也回到食肆繼續吃。


    何春桃將韓副將請到店裏,把他的飯菜做好端上來,又飛快地炒了兩個菜送給瘋婦吃,剛才大家回主街,她也跟著一起過來了,還是像往常一樣蹲在對麵紅塵酒館旁邊。


    米鋪的賈老板見狀道:“何掌櫃,瘋婦中午這一頓算我的,算是我冤枉她的補償。”


    醋鋪的甄老板也跟著說:“那晚上那頓算我的,我剛才也不該冤枉她。”


    有甄賈兩位老板起頭,許多人便跟著喊了起來。


    “明天的算我的,誰也別跟老子搶!”


    “後天我請了,誰跟我搶我跟誰急!”


    ……


    雖然那會兒被大家圍攻指責很難受,但現在大家知道冤枉瘋婦後都想要彌補的舉動,讓何春桃心裏十分感動,她大聲道:“諸位,我開的食肆雖小,多一個人的吃食卻是沒問題的。大家要是實在過意不去,以後多來光顧食肆的生意便是。”


    “何掌櫃大氣!”


    “論人美心善,還得是何掌櫃!”


    “不用何掌櫃說,我們也會經常來光顧的,何掌櫃做的菜,比縣城裏大酒樓的菜都還好吃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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