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不妨換兩個老實敦厚些的夥計,便不會偷懶耍滑了。”謝霽庭提議。


    “現在的夥計已經是我重新招的了,招的時候看著老實,但時間一長,便都學會偷懶耍滑了。”老周搖搖頭道。


    謝霽庭一想也是,鎮上的客源是固定的,夥計的工錢也是固定的,時間一長難免會犯懶。


    “那就再招個掌櫃監督他們?”謝霽庭再次提議。


    “我這雜貨鋪本來就是小本生意,哪兒來的閑錢再招個掌櫃?那不是賠本做生意麽?”老周一口否決道。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謝霽庭一時也有些犯難。他自幼錦衣玉食,學的是詩書禮儀,從未理過這些庶務,謝家的鋪子莊子自有下麵的人打理,他隻需定期看看賬本即可。這種鋪子經營上的難題,他確實從未處理過。


    但他仔細想了想,兩個夥計之所以無分成時犯懶,有分成時又大打出手,歸根究底,還是在於沒有一套完整的章程,也沒有設立獎罰機製,再加上無人監督所致。


    謝霽庭於是將自己的想法一一說了出來,並道:“隻要有了獎罰機製,兩個夥計便不會為了分成在拉客時大打出手,而是想別的法子拉客。另外可以讓他們互相監督,這樣也能省去請掌櫃的工錢。”


    老周邊聽邊點頭:“還是小謝你聰明,這樣,你幫我擬一個章程,我拿回去讓他們照著做。”


    謝霽庭於是取了紙筆放到一旁的空桌上,將章程一一寫了下來。


    老周原本悠哉悠哉地喝著酒吃著菜,無意間往旁邊桌上瞥了一眼,他瞬間瞪直了眼睛,當即放下筷子,來到小謝身後,盯著紙上的字看了又看。


    這字跡,怎麽這麽像雲明公子的墨寶?


    聯想到雲明公子也姓謝,還犯了事被發配到邊關,老周瞬間確定,眼前這個跑堂夥計小謝,就是雲明公子,也就是英國公世子謝霽庭。


    老周一時見獵心喜,之前他千辛萬苦花費千金才求得一副雲明公子的墨寶,得知英國公府被查抄後,他本想趁機多收集一些雲明公子的墨寶,可誰知,那些墨寶竟然都被銷毀了。讓他扼腕長歎了好些日子!


    誰曾想,這雲明公子如今竟然就在他眼前!


    “小謝啊,你這手字寫得簡直是遊雲驚龍柳骨顏筋啊,能不能幫你周叔我寫幾副字?我保證一定好好珍藏!”老周急切地問。


    謝霽庭聞言筆下停滯了一瞬,他心知老周應是認出了他的字,也出得起大價錢,但他還是搖了搖頭道:“周老板過獎了,在下的字不過是春蚓秋蛇,不值得珍藏。”


    老周一時難掩失望,但人家既然不願意寫,他也不能強逼人家寫。大不了,他把他寫得這張章程拿回去珍藏。隻可惜,寫章程的紙太過粗糙,墨也過於劣質,早知道他就自備紙墨了。


    老周正懊悔不已時,就聽謝霽庭來了句:“不過……”


    “不過什麽?”老周連忙問。


    “不過,我在製筆一道上頗有研究,湖筆文筆宣筆都會製,不知周老板可有收筆的打算?之前我去雜貨鋪問,兩位夥計都說不收貴的筆,說是百兩千兩的筆即便拿到縣城府城也賣不出去。”謝霽庭說。


    以他現在的身份,比起賣墨寶,不如賣筆,至少不會被人一眼就認出來。


    製筆?老周隻遲疑了一小下,便滿口應道:“收,當然收,那兩個夥計知道什麽,你周叔我有門路,別說百兩千兩了,再貴的筆也賣得出去。隻要你製的筆好,有多少我收多少!”


    “那就多謝周老板了,我回頭製好後拿給您。”謝霽庭感謝道。


    “嗐,客氣什麽?不過,要製好筆,用料也不能差,你先別著急,等我想法子弄些好的材料回來你再製。”老周忖道。


    “就依周老板所言。”謝霽庭點了點頭。要製好筆,本就是個細功夫,急不得。


    “怎麽還叫周老板?你就跟小何一樣,叫我周叔就行。”老周熟稔道。


    謝霽庭猶豫了下,還是改了口:“周叔,章程寫好了,您看看還有沒有什麽問題?”


    老周接過來看了看,見章程詳細嚴謹,不免點了點頭,看來鼎鼎大名的雲明公子不止字寫得好,在經世之道上也頗有造詣。


    “寫得好!”老周讚了句,也舍不得將紙卷起來,隻放到一旁晾幹,又迅速填飽肚子,付了飯錢,才拿著紙回了雜貨鋪,尋思回頭找人裱起來。


    何春桃炒好最後一道菜送出來,卻沒見老周人影,忙問:“周叔人呢?”


    “他吃完回去了。”謝霽庭答。


    何春桃擰了擰眉,老周這人喜歡養生,吃飯向來喜歡細嚼慢咽,今兒怎麽吃得這般急?菜都沒上完就走了?


    “他剛才跟你說什麽了?”何春桃問。


    “沒什麽,就是覺得店裏的夥計有些怠懶,讓我幫他寫個章程。”謝霽庭沒說製筆的事,這事未必真的能成,還是等銀子到手了再告訴她。


    “我看你也挺怠懶的,不是出去多管閑事就是幫別人寫章程,你看看你這張臉,待會兒客人來了怕是都得被你給嚇跑。”何春桃沒好氣道。


    本來隻是半邊饅頭臉,結果先是勸架被誤傷右臉,剛才又幫她擋了一拳,現在徹底腫起來了,實在沒眼看。


    謝霽庭老實聽訓,沒有反駁。


    何春桃看到他這張臉就來氣,幹脆回後廚拿了個煮好的雞子過來遞給他:“快拿去把臉滾滾,好歹消下腫,別那麽嚇人。”


    謝霽庭詫異地接過雞子,試探地在臉上滾了滾。


    何春桃見他滾來滾去滾不對地方,幹脆奪過雞子幫他滾了滾紅腫的地方。


    謝霽庭老老實實地坐在椅子上,任由她擺布。


    想到那會兒喝的酒,便問了句:“掌櫃的可知對麵酒館的李掌櫃是打哪兒來的?”


    話音剛落,臉上猛地一痛,他忍不住‘嘶’了一聲。


    何春桃故意拿著雞子在他臉上腫得最狠的地方胡亂用力滾了一通,才扔掉雞子,拍了拍手道:“你還知道疼呢?人李掌櫃打哪兒來跟你有關係嗎?我可警告你,不許打她的主意。”


    先前她和李紅杏交惡,李紅杏又屢次‘勾搭’謝霽庭,她才故意開了幾次兩人的玩笑。


    現在她和李紅杏交好,昨晚喝酒時也知道了李紅杏是個可憐人,自然不能看著他打她的主意。李紅杏需要一個良人,而謝霽庭顯然不是這個良人。


    謝霽庭這才知道她誤會了什麽,但事關貢酒之事,他實在不好辯解,隻好閉嘴不言。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何春桃見他不吭聲, 隻當他是默認了,便道:“別怪我沒提醒你,你現在可是軍戶,連賤籍都不如, 沒有哪個女人願意嫁給一個軍戶, 你最好時刻記著自己的身份, 不該你妄想的東西, 就別去奢望。希望越大,失望可就越大!”


    她說的可不是假話, 如無意外,軍戶的子孫生生世世都隻能是軍戶, 別說尋常女人不願意嫁進軍戶家了, 就是軍戶家的女兒, 也都削尖了腦袋想往外嫁,為的就是不讓自己的子嗣一出生便是軍籍。


    “多謝掌櫃的提醒,我會時刻銘記於心的。”謝霽庭語氣很是平靜, 似是半分氣惱也無。


    何春桃有些看不懂他, 便不再多說, 隻想著日後要多盯著他一些,堅決不能讓他去謔謔李紅杏。


    翌日, 何春桃一早起來, 買了兩碗餛飩回來和小安謝馨如分吃了之後,想了想,還是出門去點心鋪買了兩包點心, 見醋鋪前門沒開, 便繞到後門, 敲了敲門。


    沒一會兒, 甄老板過來開了門,何春桃見她臉上的傷好了許多,眼睛也不像昨天那般腫了,便稍稍放下心來,將兩包點心遞給她,說:“甄老板,我來看看您,方便進去說話麽?”


    “是何掌櫃啊,進來吧。”甄老板微眯著眼睛道。


    兩人到堂屋裏坐下後,何春桃才道明來意:“甄老板,我今日來,一是想來看看您,二呢,您也知道,我之所以來邊關,就是為了來找我家大原。可到現在也沒有一點音信,我現在也不奢求他還能活著,隻想再跟他說幾句話,聽聽他有什麽遺願。甄老板,您能讓我再見見他嗎?”


    雖然甄老板極有可能隻是招搖撞騙的假巫婆,但哪怕隻有一絲希望,她也願意一試。


    甄老板聽了有些為難,自從當年那件事後,她就金盆洗手了,但何掌櫃一片誠心,又是昨日之事後第一個來看望她的,她實在不忍心拒絕她,便點頭同意了。


    於是,何春桃眼看著甄老板從床底下撈出一個大箱子,箱子一打開,裏麵全是她從前做巫婆的行頭。


    甄老板換好裝後,點香擺陣跳舞做法,一整套流程下來,何春桃心裏愈發緊張起來。


    見甄老板坐定後閉上眼睛,何春桃緊緊盯著她,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終於,甄老板睜開眼睛,神色肅穆,目光微有些迷茫,與甄老板平日的神態大有不同。


    何春桃心下一喜,連忙喚道:“大原,是你嗎?”


    甄老板緩緩抬頭,看了她一眼,看到她眼中的期盼和驚喜,她本想點點頭,像從前糊弄別人一樣把她也糊弄過去,圓了她這一樁心願,了卻她這個心結,但不知怎地,她怎麽也無法點下這個頭。


    何春桃久久得不到回應,又見甄老板神色有些奇怪,便試探地喚了一聲:“甄老板?”


    甄老板徹底繃不住了,尷尬一笑道:“許是我傷還未好,或是許久沒動用靈力,今日竟然沒招成功,下次,下次我再試試,保準能成。”


    何春桃一時難掩失望,怕甄老板過意不去,便扯了扯嘴角道:“沒招成好,沒招成說明我家大原還活著,我就等著他回來找我便是了。”


    “不錯,你家大原指定還活著,要不然以我的靈力,就沒有招不回來的魂。”甄老板連連點頭道。


    招魂未成,何春桃寒暄兩句便提出告辭,見甄老板要把那兩包點心還給她,她連忙塞了回去,道:“讓您受著傷還幫我招魂,一定損了不少靈力,這兩包點心您要是不收,我以後都不敢登門了。”


    甄老板見她這麽說,隻好收下點心,送了她出門。


    何春桃從醋鋪前門出來,沒走幾步就見李紅杏站在酒館門口,一臉狐疑地看著她:“一大早的,你怎麽從醋鋪出來了?”


    何春桃不好意思說自己請甄老板幫忙招魂之事,便隨口道:“家裏沒醋了,我去打點醋。”說完便快步回了食肆。


    李紅杏見她兩手空空,顯然是在撒謊,不用想,這傻女人肯定是找甄老板招魂去了。也不知道招沒招成?要是招成了,那她改天要不也去試下?那死鬼肯定有一籮筐的話要跟她囉嗦。


    臨近中午,何春桃正在廚房忙活呢,就見巧秀急匆匆地跑進來,慌張道:“春桃姐,我剛才看見裘副將帶著人朝咱們食肆過來了。”


    何春桃心下一突,那裘副將之前就上門騷擾過,被韓峻狠狠揍了一頓,之後便再也沒來過,今日怎麽又來了?


    上次他被韓峻狠揍一頓必然懷恨在心,今日過來定然是不懷好意。


    “巧秀,你趕緊帶著小安和馨如到地窖躲著,千萬不要出來。”何春桃連忙吩咐道。


    “那春桃姐你呢?”巧秀擔憂地問。


    “我自有法子應對。記住,無論發生什麽,都別出來。”何春桃囑咐完,見巧秀去了後院,她想了想,拔了把尖刀別在腰後,然後快步去了前廳。


    即便裘副將來者不善,她也要擋他一擋,給巧秀她們爭取些時間。


    她來到前廳,第一時間關上門,正準備插上門栓,就見一把長刀從門縫裏插了進來,緊接著裘副將陰鷙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一見到貴客就關門,何掌櫃的待客之道還真是獨具一格啊!”


    何春桃見長刀上寒光閃爍,心知這道門根本擋不住他,便打開門,卻沒有放他進來,而是將人攔在門口,麵無表情道:“不知裘副將大駕光臨,究竟有何貴幹?”


    裘晟陰森一笑:“自然是來完成上次未竟之事了。”


    何春桃臉色一變,上次若不是韓峻及時趕來,她差點就被裘晟這廝得了手。


    “裘副將是嫌上次韓副將打得不夠狠,還想再挨一次打不成?”何春桃冷聲威脅道。


    “看來何掌櫃還不知道,韓峻臨時被派到澤州出差,沒有十天半個月,怕是回不來了。”裘晟得意一笑。


    何春桃心下一沉,韓峻去了澤州?十天半個月才能回?這裘晟是瞅準了時機,韓峻一走他便急不可耐地趕了過來?


    “韓副將便是出了差,也總有回來的一天。若我有個三長兩短,想來韓副將會幫我報仇的。”何春桃故作淡定道。


    “你放心,本將最是憐香惜玉,怎麽舍得讓你有什麽三長兩短呢?”裘晟說著用刀柄抬起她的下巴,陰鷙一笑道:“他韓峻在的時候,霸占著你不讓旁人染指,現在他走了,這美人香閨,總該輪到本將踏足了吧。”


    刀柄寒涼,何春桃身體微顫,她別過頭去躲開刀柄,冷聲道:“我與韓副將之間清清白白,也請裘副將自重,不要墮了您將軍的身份!”


    “清白?也是,他韓峻獨占了你這麽多天,也沒給你個名分。不過本將就不一樣了,隻要你答應從了本將,本將立馬將你抬進府裏,給你一個妾的名分,讓你後半輩子都衣食無憂。至於你那個孩子,隻要你好好取悅本將,本將或許可以允許你把他一同帶進府裏。”裘晟大方說完,掃了眼店裏,問:“那孩子呢,有些日子沒見,可長高了些?”


    何春桃聽出他話裏的威脅之意,心下一急,直接抽出後腰別著的尖刀朝他用力砍了過去,誰知,刀還未近身就被他一敲手腕,她手下失力,尖刀‘哐當’一聲落了地。


    裘晟一腳將尖刀踢到一邊,抬手捏住她的下巴,狠厲道:“本將的耐心是有限的,若是惹惱了本將,本將有的是法子讓你生不如死!”


    威脅完,又問:“時候不早了,你是想請本將進去呢,還是跟本將回將軍府?”


    何春桃張口便啐了他一口唾沫:“光天化日之下,仗勢欺人強搶民女,你算什麽男人?我何春桃寧願抹脖子上吊,也絕不跟個淫.棍畜生苟且!”


    裘晟擦了擦臉上的唾沫,臉色徹底陰沉下來,當即吩咐兩名手下:“去,把那個孩子給本將搜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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