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須盡快拿到裘晟貪墨軍餉的證據,因為,裘晟一定會趕在韓副將回來之前篡改賬目、銷毀證據。


    何春桃不知他心中打算,聞言難免有些生氣,他都這樣了還想著要去軍營服雜役?身體撐不撐得住另說,要是再遇上裘晟,可就未必還有今天的好運氣了。


    陳老大夫沉吟了下,道:“有是有,不過得用些猛藥,以你的身體未必能承受得住。”


    “陳老大夫放心,我能承受住。”謝霽庭道。


    陳老大夫見他堅持,隻好改了藥方,添了幾味猛藥。


    當著陳老大夫的麵,何春桃不好多問,待送了陳老大夫離開,才回屋問他:“你到底為什麽非要明天就去軍營?”


    “逃役是重罪,不能不去。”謝霽庭說。


    “可以先告假,等韓將軍回來了……”


    “韓將軍沒有理由幫我。”謝霽庭打斷道。


    何春桃一時無話可說,韓將軍確實沒有理由幫他,她也不能一直拿他的事去麻煩韓將軍。


    見他眼神黑沉沉的,似是在醞釀著什麽,顯然是拿定了主意,便不再多勸,正要轉身離開,卻聽到他問了句:“掌櫃的可知隔壁油鋪的茅叔是何來曆?”


    何春桃雖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問起了茅叔,但還是答道:“什麽來曆不知道,隻知道他左耳是聾的,跟他說話最好對著他的右耳說。”


    “那有一個臉上長滿絡腮胡的獨臂大漢,掌櫃的可知是誰?”謝霽庭又問。


    “你說的是鐵匠鋪的駱鐵匠吧,他原先好像當過兵,因著斷了右臂不能再上戰場,就在鎮上開了間鐵匠鋪糊口。”何春桃答。


    一條胳膊如何打鐵?謝霽庭微微擰眉,又問:“有一個滿頭銀發的老婆婆,掌櫃的見過嗎?”


    “鎮上白了頭發的老婆婆有好幾個,你說的是哪個?”何春桃反問。


    “那個老婆婆佝僂著腰,身上穿著彩裙,還戴了許多銀飾。”謝霽庭描述道。


    “那是點心鋪子的上官婆婆,她跟我一樣,男人上了戰場屍骨無存,找了這麽多年也沒找到。如今年紀大了,又無兒無女,日子過得很是艱苦。”何春桃歎了口氣道。


    “那有個……”


    何春桃見他一問就沒完沒了了,當即沒好氣地打斷道:“你有完沒完?這鎮上的都是些苦命人,你跟個八婆似的打聽那麽清楚做什麽?”


    謝霽庭:“……”


    那會兒他看見她被裘晟欺辱,心裏著急,一心隻想著怎麽從裘晟手裏把她救出來,因而忽略了許多其他東西。


    這會兒細細回想,才覺出許多不對勁之處。


    當時,他仿佛看見獨臂大漢袖中有刀光閃現,那寒光絕非尋常刀劍能發出的。


    他看見茅叔袖中滑出半截黑色鐵管,那形製,分明是一把手銃,朝廷對火器管得極嚴,怎麽會有手銃流至民間?想到隔壁油鋪偶爾會發出一些異樣的聲響,他不免有些不好的猜想。


    還有那位上官婆婆,裘晟離開時,她故意朝他咳嗽了兩下,似是別有用意。


    除此之外,當時人群裏還有許多人都有些異常的舉動。焦屠戶和老周等人便罷了,竟連瘋婦,都朝裘晟齜牙咧嘴低聲嘶吼著,像是一頭潛藏已久的野獸,隨時準備撲上去將裘晟撕咬殆盡。


    他原以為這個小鎮隻是普通的邊關小鎮,現在看來,這個小鎮相當不簡單,說是臥虎藏龍也不為過。


    但看春桃的樣子,似是絲毫沒察覺鎮上這些人的異樣之處。


    昨天他不過問了句李紅杏是打哪兒來就被她懷疑是想打李紅杏的主意,今天多問了幾句,更是被她罵做八婆。


    謝霽庭隻好閉上嘴,不再多問。


    何春桃於是拿著藥方去醫館抓了藥,回來後把藥熬上,便開了大門準備營業。


    小門小戶的,便是今日出了那檔子事,也不能隨意歇業,不然這麽些人靠誰來養?


    因著謝霽庭受了傷,謝馨如堅持要代替他幫忙跑堂,小姑娘經過今日之事後變得沉默許多,似是受了極大的刺激,何春桃不敢再刺激她,隻好應了,心裏卻想著要給她謀個好出路,至少要學一門手藝傍身。


    午後,謝馨如把熬好的藥端到房間,喂大哥喝藥。


    一碗藥喝完,謝馨如正要把碗拿出去,就聽大哥訓斥道:“今日那種情形,你為何要出來?你這樣衝出來,非但幫不上忙,還會賠上你自己。謝家如今隻剩我們兄妹三人,我記得我說過,無論遇上什麽事,都要以保存自身為首。今日便罷了,以後不許再做這種毫無意義之事!”


    謝馨如被訓得低下頭,沉默片刻後,她突然抬頭反問了一句:“那大哥又為何要衝出來?”


    謝霽庭怔了下,他沒想到一向聽話的三妹也會跟他強嘴。


    “大哥不說我也知道,你是為了春桃姐。我和大哥一樣,我在地窖裏擔心春桃姐,便跑出來看看。看到大哥挨打,一時情急便衝了出來。大哥想救春桃姐,我也想救大哥。”謝馨如為自己辯解。


    謝霽庭默了下,他當時確實是一世情急,來不及多想便衝了上去。哪怕理智告訴他,他應該去搬救兵,去想別的法子救她,但他還是沒忍住衝了上去。


    在她的事情上,他似乎總是不能保持冷靜,甚至屢次失控。


    但他對她的心思,不能輕易與人訴說,哪怕是馨如。


    於是,他開口道:“這不一樣,何掌櫃對我們有恩,我若坐視不管,怕是會良心不安。”


    門外,何春桃本來想送兩顆蜜餞進來,正好聽到兄妹倆的談話,便沒有進去,卻也沒有立即離開,因為,她也想知道他當時為何要衝上來。


    聽到這句話,她心裏微鬆一口氣。既是為了報恩,那她還能留他暫住一晚養傷。若是旁的什麽,她才不管他身上的傷好不好挪動,立時便要將他趕出去,任由他自生自滅去。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何春桃沒進去打擾他們兄妹說話, 轉身回了廚房,誰知,沒過一會兒,謝馨如慌慌張張地跑過來, 驚慌道:“春桃姐, 你快去看看, 我大哥他……”


    何春桃見她急得要哭了, 還以為謝霽庭要不好了,連忙快步去到西屋, 還在門口就聽見謝霽庭痛苦低哼的聲音。


    她進屋一看,見他滿頭是汗, 額上青筋暴起, 蒼白的臉龐泛著不正常的殷紅色, 他緊緊咬著牙關,似是不想發出任何聲音。


    身後,謝馨如跟著跑了過來, 焦急地問:“春桃姐, 我大哥這是怎麽了?要不要再去請陳老大夫過來看看?”


    “不用, 他這是藥性發作了,隻能靠他自己扛。”何春桃說完去尋了塊幹淨的帕子, 讓謝霽庭塞到嘴裏咬著, 免得待會兒痛得受不住把舌頭給咬斷了。


    除了這個,何春桃也做不了別的什麽了,他自己堅持要用猛藥, 便隻能靠他自己生扛, 扛得過去是他命大, 抗不過去也是他自找的。


    見他痛得整張臉都猙獰起來, 她不忍再看,隻留了馨如看著,自己則回廚房繼續忙活。


    忙活完,正要摘掉圍裙歇息會兒,就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年輕姑娘探頭探腦地走了進來。


    “姑娘,食肆打烊了,您要是想用膳,隻能晚上再來了。”何春桃提醒道。


    “我、我不是來吃飯的,我是來找人的。”扈珍兒擺了擺手道。


    “哦?姑娘想找誰?”何春桃問。


    “我來找謝大哥,我聽說他受了重傷,就過來看看,他現在怎麽樣了?”扈珍兒擔心道。


    “姑娘是?”何春桃有些驚訝,謝霽庭剛流放過來沒多久,居然會有人來看他?


    “我是雙坪村的,叫扈珍兒,跟謝大哥一個村兒。”扈珍兒答。


    何春桃恍然,原來是從雙坪村來的,姓扈,大約是扈才寶的妹妹。這謝霽庭,如今一窮二白的,竟也能招到一朵桃花,迷得人小姑娘大老遠地從村裏跑過來看他。


    “原來是珍兒姑娘,小謝剛喝完藥,姑娘先在前廳坐一下,我去看看他睡著沒。”何春桃之所以這麽說,也是為了謝霽庭著想,他現在那副猙獰模樣,萬一把人家姑娘嚇到了就不好了。


    說完她回西屋看了一眼,見謝霽庭果真痛暈過去了,隻好回到前廳,向扈珍兒說明情況,讓她改天再來。


    誰知扈珍兒聽了非但不肯走,反倒質疑道:“謝大哥當真睡著了?還是你故意攔著我不讓我進去看他?”


    何春桃挑了挑眉,反問她:“我為什麽要攔著你不讓你見他?”


    “還能為什麽?你跟謝大哥的事我都聽說了。你不就是仗著有幾個臭錢,才逼著謝大哥賣身給你麽?要不是為了給他妹妹治病,謝大哥怎麽可能跟你一個寡婦攪在一起?我告訴你,別以為你有幾個臭錢就了不起,謝大哥現在不過是一時落魄,等他以後飛黃騰達了……”扈珍兒說到這兒停頓下來,似是有所顧忌。


    “等他飛黃騰達了會如何?”何春桃饒有興致地問。


    扈珍兒被她一激,立時氣憤道:“等他飛黃騰達了,一定會將現在所受的恥辱全都加倍還回去!”


    “那照你這麽說,我現在就不應該給他請大夫抓藥,應該立馬把他扔出去,讓他凍死在街頭,也省得他以後飛黃騰達了,反倒來報複我。”何春桃故意道。


    “你這女人好狠的心,你都把他那樣了,竟然還想把他扔在街頭凍死,謝大哥真是瞎了眼,才會跟你這個老女人在一起!”扈珍兒氣急道。


    何春桃心下微惱,她如今不過雙十年華,怎麽也談不上老吧?就因為她成過親,就成了她嘴裏的老女人了?


    若是換個人罵她老女人,她定要好好罵回去。偏偏這扈珍兒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一心為謝霽庭打抱不平,才說出那番話來,她實在不好跟個不懂事的小姑娘計較。


    但這不代表她就得白白挨罵,何春桃於是故意問:“你倒是說說,我把他哪樣了?”


    “你、你把他哪樣了你自己心裏清楚!”扈珍兒紅著臉道。


    “哦,你說的是那檔子事啊。”何春桃笑了笑,繼續道:“你還別說,別看他長得文弱,在床榻之上卻還算威猛,比他那個不中用的弟弟是強多了,要不然我也不能出那麽多銀子給他請大夫治病不是。”


    扈珍兒一時瞪大眼睛,臉憋到通紅才冒出一句:“你、你簡直恬不知恥!”說完跺跺腳轉身跑了出去。


    何春桃仿佛聽到了一顆少女心瞬間破碎的聲音,她心裏頓時舒坦了,小丫頭片子,跟她鬥,她還嫩了點!


    恰巧這時李紅杏進店,揶揄了一句:“謝大探花郎是有多威猛,才讓你這般滿意?”


    何春桃沒想到自己剛才那番話被李紅杏給聽見了,頓時臉色一紅,解釋道:“不過是隨口一說,氣氣那小姑娘罷了。”


    “哦?那小姑娘怎麽你了?”李紅杏好奇地問。


    “她罵我老女人,我隻把她氣走,已經很客氣了。”何春桃哼聲道。


    “你啊,就是心腸太軟了。誰要是敢這麽罵我,我非打得她破相不可!”李紅杏說完,又問:“那探花郎現在怎麽樣了?”


    “剛用了猛藥痛暈過去了,也不知能不能抗過去。”何春桃答。


    “怎麽就用上猛藥了?”李紅杏不解。


    “誰知道他是怎麽想的?算了,不說他了。還沒感謝你那會兒出言相助,以後有什麽用得著我的地方,盡管開口便是。”何春桃感激道。


    “嗐,謝什麽,我也沒幫上什麽。要謝,就謝你家那位探花郎。他這次為了救你,可是差點賠上一條命。你以後對他好點,別總是對他呼來喝去的。就算他以前有什麽對不住你的,這次也該彌補上了。”李紅杏勸解道。


    何春桃默了下,他把她發賣出京這件事,她其實早在離京時就放下了,也沒打算去恨他,畢竟是她自己做錯事在先。


    後來趙大原戰死沙場屍骨無存,她才恨上了他,哪怕大原的死跟他並沒有直接關係,她也還是恨他。


    今日他為她挨了頓軍棍,她和他之間看似扯平了,可事關趙大原,她心裏便過不了這個坎。


    “知道了,我以後會善待他的,大不了我給他加些工錢便是。”何春桃說。


    李紅杏聽她這話顯然是還有心結,便沒有多勸,隻道:“裘晟那個畜生,等回頭我去將軍府送酒,一定把他今日的行徑跟穆大將軍好好說說。”


    “千萬別,這件事你就別摻和了,我會想法子解決的。”何春桃連忙製止。


    一來這件事即便告訴穆大將軍,穆大將軍也未必會管;二來裘晟此人心眼極小,若是被他知道李紅杏當真在穆大將軍麵前告了他一狀,難保不會報複李紅杏。


    李紅杏雖不知她有什麽打算,卻也知道,等韓峻回來勢必會幫她報複回去,比她向穆大將軍告狀要有用得多,便點頭應了。


    傍晚,謝霽庭醒了過來,可疼痛卻並未減少,見他疼得嘴唇發白,連身體都開始打顫,何春桃怕他真的熬不過去,想了想道:“那會兒有個年輕小姑娘來探望你,被我給氣走了,你不會怪我吧?”


    “不會。”謝霽庭嗓音幹啞道。


    何春桃見他連想都沒想就答了,不免驚奇道:“你就不問問我她是誰?萬一是你那位表妹千裏迢迢追了過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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