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重新站直,視線停在她腕骨淺淺一道紅印,啞聲問道:“弄疼你了麽。”


    黎冬搖頭。


    祁夏璟雙手插兜,不再自討沒趣地話題重提,語氣淡淡沒什麽情緒:“回去吧。”


    話畢轉身就走。


    昏暗曖昧的廊燈打落在男人的發頂和寬闊雙肩,獨自離去的背影卻能看出幾分挫敗的孤寂與落寞。


    黎冬幾次想解釋, 欲言又止。


    該說些什麽, 又該從何說起呢。


    是該說那年夏雨她震耳欲聾的心跳、還是說她偷藏過祁夏璟丟棄的外套、亦或是那本再也尋不到的畫冊?


    算了吧。


    兩人回到包廂後, 各自在原本位置坐下,如常表情讓玩得正嗨的眾同事瞧不出異端,有幾個甚至還調侃兩人出去這麽久,是去做什麽見不得人的羞羞事。


    祁夏璟又換上漫不經心的表情,被調侃也隻勾唇不語;而黎冬則默默坐在一旁,將麵前已經放涼的小龍蝦吃完。


    遊戲繼續,幾輪下來後王醫生建議找別的樂子,於是大家又開始一輪新的哄鬧。


    徐欖是在場唯一看出端倪的,中途湊到祁夏璟身邊,不由分說地勾住兄弟脖子:


    “你倆怎麽回事啊,剛出門前還眉來眼去的。”


    “就因為班長說的初戀不是你?吃醋成這樣?”徐欖挑眉樂了,“不是吧你,都多少年前的事了還計較?”


    祁夏璟後背靠著沙發神色難辨,聞言懶懶挑眉:“我和她也是十年前的事了。”


    徐欖一時語塞。


    祁夏璟興致缺缺地輕晃著手中酒杯,抬眼視線掃過安安靜靜在角落看人唱歌的黎冬,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聽她的口吻,那個橫空出世、所謂長得又和他很像的的初戀,應該是單相思。


    祁夏璟以前總自欺欺人地想,哪怕她十年後不再動心,他憑著初戀的身份,總能在黎冬心裏占據一席之地。


    黎冬心裏裝不下太多人,他再清楚不過。


    但祁夏璟總覺得不夠,他欲壑難填,他想要她滿心滿眼、從始至終隻有他一人。


    於是會患得患失,會在意外出現時喜怒無常,會在黎冬一次次的沉默中,萌生出如履薄冰的無力感。


    於他而言,黎冬好像溪泉蜿蜒而下的流水,再怎麽用力攥緊,最終都會從掌心溜走,手上的淤泥反倒會汙濁她原本的清澈。


    他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


    -


    周日晚十一點整,黎冬在客廳看完文獻關上電腦,準備關燈睡覺時,收到弟弟周嶼川的訊息。


    周嶼川:爸媽睡了麽。


    明天要去醫院體檢看病,父母早早在十點不到就回房躺下,此時家裏一片安靜,隻剩下牆上時鍾滴滴答答的走表聲。


    黎冬關燈躺下,在黑暗中回複消息:十點睡的,你那邊還順利嗎。


    受黎冬影響,周嶼川從小就對繪畫產生極大興趣,雖然大學念的是經濟,但始終沒放下對畫畫的執念。


    大一利用自媒體展示畫技,成功從無名之輩成為月入過萬的粉紅博主,隨後在平台某次露臉活動中憑借顏值小火一把,人氣暴漲。


    22歲畢業那年,周嶼川已經擁有百萬粉絲,有不少國內外公司主動向他投遞橄欖枝。


    而接下來最好賺錢的3年時間,周嶼川卻反而沉寂下來,除卻常規的平台更新畫作,很少出現在大眾視野。


    他對黎冬說,他想做的不僅僅是複現文字的插畫師,而是打造更有血有肉、有他心血靈魂的作品——周嶼川想開發自己的遊戲和廠牌。


    父母自然極力反對,家裏唯一支持的黎冬則對遊戲一竅不通,平日隻不時叮囑弟弟注意休息。


    周嶼川收到消息後秒回:還可以,工作室遷過來還要段時間,但我近期會回來,這兩天爸媽那邊辛苦你了。


    周嶼川:哦對了,祁琛托人找來,邀請我去他和小姑的婚禮,我答應了。


    黎冬看著消息微愣,想起周五午休時,祁夏璟曾替祁琛給她帶話。


    周嶼川問她:你呢,你不會也要去吧。


    黎冬猶豫片刻,打字回複:嗯,他希望我能當伴娘,我應該也會答應。


    小姑在這段婚姻受盡他人詬病,黎冬不希望在她一生一次的婚禮,缺失家人的祝福。


    消息發出去的瞬間,對方打來電話,接通後開門見山道:“我以為,我們姐弟去一個就夠了。”


    父母還睡著,黎冬隻得壓低聲音:“嶼川,如果沒有小姑,我們可能沒法去市裏讀書。”


    姐弟倆自小成績優異,鎮上學校想招攬優秀學苗,早早就上門提出減免所有費用;如果不是黎媛和基金會幫助,黎冬和周嶼川應該都會為了減輕家裏負擔,放棄市內的省重點。


    周嶼川無法反駁,沉默片刻後出聲道:“如果你在小姑婚禮上,遇到顏茹怎麽辦。”


    記憶深處的名字猝不及防被提起。j


    入冬的十一月下旬氣溫驟降,黎冬畏寒地在被子裏蜷縮起身體,輕聲道:“事情過去這麽久,她應該不記得我。”


    “......況且當年她是所有大人裏,唯一為那件事給我道歉的人。”


    黎冬和顏茹的交流並不算多,準確些說,隻有短暫的十分鍾而已。


    偷拍照的事鬧大後,黎冬因為祁夏璟曾送的高價禮物成為眾矢之的,流言四起。


    學校原本打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祁夏璟後續將傳謠男生打進醫院的事令全校嘩然,紙再也包不住火。


    祁夏璟結束禁閉前的那個下午,兩方母親——周紅豔和顏茹一同來到校長辦公室。


    時間久遠,黎冬早忘記那年校長和兩位母親的談話,隻記得顏茹在周紅豔的懇切要求下,拿出明碼標價的禮物清單。


    周紅豔看著高昂的費用,終於雙唇顫抖的失聲,不知該如何為黎冬辯駁。


    會散幾人離場,黎冬送走雙眼通紅的母親,回教學樓前遇到等候多時的顏茹,禮貌詢問她是否能抽出十分鍾談談。


    “我相信你所說,事先並不知道禮物價格,也為祁夏璟動手打人對你造成的輿論傷害,深表歉意。”


    比起其他人背地裏的猜忌,矜貴利落的女人從未對她惡語相向,坐下後的第一句也並非苛責。


    “祁夏璟做事衝動、不顧後果,有我和他父親教育失敗的原因;我們這兩天嚐試和他溝通,結論就是他一定要留下來、放棄原定的出國計劃。”


    顏茹全程將黎冬當作平等的成年人對待,她從包裏拿出一遝資料遞過來,疏離而公事公辦的態度:“我知道以我的年齡和閱曆進行這樣的談話,對你而言很不公平——但我也希望你能理解我作為母親,無法接受孩子離經叛道。”


    哪怕十年後,黎冬也記得那份文件的含金量:裏麵詳細記錄了培養如祁夏璟這般天之驕子的背後,要付出多龐大的時間、金錢和精力。


    大到未來大學和工作的安排,小到每個學年要進行的標準化考試、校外參與的國際比賽和活動,甚至連申請名校需要業界大牛的推薦信,都事無巨細的列舉在這份文件。


    這是黎冬第一次知道,人生可以被安排的如此縝密精細。


    “我不是成功的母親,但這是我能提供給祁夏璟最好的資源,”顏茹語氣平靜,“你可以認為我限製他的人生自由,但你認識那個所謂“耀眼”的祁夏璟,就是在這樣的環境裏長大的。”


    “事實就是,離開祁家,祁夏璟其實一無所有;他甚至會因為衝動打人而受處分被開除、無法參加高考。”


    黎冬對此啞口無言——因為她知道,顏茹說的沒錯。


    隻字未提分手,女人隻是將血淋淋的事實化為刀刃,撕碎黎冬曾經自欺欺人的幼稚幻想。


    祁夏璟要留在她身邊,自願放棄父母安排多年的出國,甚至連兩人異地四年都決不妥協。


    十八歲少年的意氣風發,明晃晃的喜歡永遠果敢而堅定,他會用最高調恣意的態度大聲告訴全世界,他有多喜歡她。


    被他喜歡,是件何其幸運的事情。


    退縮的懦夫,從來隻有黎冬一個。


    所以她才是唯一沒資格悲傷落淚的人。


    “......”


    和周嶼川的電話早就掛斷,手機的震動將黎冬從艱澀回憶中拉扯回來,她解鎖屏幕,發現是祁夏璟發來的消息。


    qxj:明天上午我有手術,會有專人陪著叔叔阿姨體檢看病,你專心忙工作就可以。


    qxj:昨晚聚餐是我情緒激動,抱歉。


    qxj:晚安。


    -


    “黎醫生你快去忙吧,我是祁少的助理,叔叔阿姨這邊交給我就好。”


    自稱小李的年輕男人微笑有禮地看向黎冬,話畢轉身看向周紅豔和黎明強,溫聲道:“叔叔阿姨您好,待會由我帶二位去體檢。”


    從未受過如此待遇,黎家夫婦倆都受寵若驚,周紅豔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是小夏喊來幫忙的嗎?”


    “不是,是黎醫生托我照顧二位,夏醫生隻是幫忙掛號。”


    訓練有素的助理從善如流,麵不改色的胡亂編造:“我也是醫院職工,今天上午正好調休,您放心跟著我就好。”


    “那真是麻煩你了。”


    “不麻煩,”小李朝黎冬微微頷首,語氣恭敬,“黎醫生平時也幫我很多。”


    黎冬默不作聲地看著李助理安妥好父母情緒,溫聲給二老說今天的時間安排,再順水推舟地將所有功勞都歸於她。


    最後連不善言辭的黎明強都出聲道:“我這次過來,你費心了。”


    可她分明什麽都沒有做。


    離開前,助理小李還不忘貼心和黎冬道:“祁少說他等下有手術,沒辦法親自陪同,讓我代說聲抱歉。”


    黎冬也不清楚祁夏璟為什麽道歉。


    自從周六那場不為人知的幾句拌嘴,這是祁夏璟第二次和他道歉——他分明什麽都沒做錯。


    回辦公室的路上,黎冬在上樓經過三樓手術室正對的走廊時,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準確些說,或許是兩道熟悉的身影。


    祁夏璟站在手術室門外,皺著眉低頭看資料;而他身旁粉襯衫黑色包臀裙的女人,正微仰著頭和他說話。


    妝容精致的女人隻露出半張側顏,黎冬遠遠看不太清,隻覺得對方五官十分眼熟。


    似乎感受到對麵注視,身材姣好的女人轉側過身,開口和祁夏璟說了些什麽,兩人朝左側方向走去,徹底進入黎冬視線死角。


    身後傳來同事的呼喊聲,黎冬回神離去,全身心投入到醫院工作中。


    午休前她結束手術出來,回辦公室的路上點開手機,發現祁夏璟和小李都給她發過消息。


    祁夏璟發消息的時間,就在她離開三樓走廊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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