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吃飯的黎冬隻覺胸口悶堵,心上像是壓著一塊巨石,沉甸甸地不住往下墜。


    她終究還是匆匆起身,借由去洗手間,倉皇逃離包廂。


    露天長廊外空無一人,淒清月色倒影在空地小池的清澈水麵,波光粼粼,寒涼空氣刺激肺部神經,倒是驅散些窒息的悶堵感。


    黎冬出神地望著天上月亮,思緒放空地靠著長廊的木柱子。


    “黎小姐。”


    深埋記憶的陌生女聲在耳畔響起,黎冬回眸看向長廊盡頭的顏茹,就聽女人禮貌而疏離地同她打招呼:“好久不見。”


    時隔境遷,黎冬再麵對女人時,也再不會是十年前的小心翼翼,微微點頭:“顏女士,你好。”


    顏茹做事最講效率,開口便直奔要害:“你和祁夏璟在一起了,對嗎。”


    “是,我們在一起了,”黎冬口袋裏的雙手成拳,末了又添一句,


    “也不會再分手。”


    與人相爭最忌諱自亮底牌,話出口的瞬間,她就知道這場角逐再難辨贏。


    “......你就是把我哥哥搶走的人嗎。”


    未等顏茹再開口,女人身後的拐角處走出一名孩童,單純的黑眸直勾勾地抬起望著她。


    八九歲的孩子什麽都懂,穿著一眼便知價格不菲的西裝,黑白分明的眼,脆生生地又問黎冬:“你可以把我的哥哥還給我嗎。”


    “小寶。”


    見祁廈不斷朝黎冬走去,顏茹皺眉忙將孩子拉回到身邊,又愛憐地蹲下身,動作溫柔親昵地為祁廈整理衣領,輕聲道:“媽媽不是讓乖乖待在包廂嗎,為什麽到處亂跑。”


    祁廈乖巧站定,笑容純真:“媽媽,我不想一個人和那些叔叔阿姨待在一起,他們說話我都聽不懂。”


    “可這些你總要學會的,”顏茹揉揉男孩頭發,“小廈總有一天要長大的啊。”


    眼前母慈子孝的場景再完美不過,月色昏暗也難擋顏茹眼底疼惜與寵溺。


    眼神永遠騙不了人,黎冬清楚無比地在女人身上,看到一種名為“母愛”的情感。


    而這一刻,她卻隻覺得諷刺無比,血液在這寒冬臘月中宛如凝固,手腳冰冷到沒有知覺。


    不是說小學畢業前,見父母都隻能通過視頻會議嗎。


    不是說逃課就隻能在冬夜跪上一夜、就要親手燒毀喜歡的娃娃嗎。


    不是說,孩子對於他們來說,隻是滿足成就感的工具嗎。


    那她現在看到的,又是什麽。


    這孩子名取為廈,夏上壓著一個廠,又為何意。


    為什麽要這樣對祁夏璟呢。


    “......他不是你的孩子嗎。”


    黎冬破碎顫抖的聲線在死寂一片的走廊響起,她俯視看著蹲下的顏茹,分不清她打抖的牙關,是因為寒冷還是憤怒。


    “為什麽要這樣對他,”衝上眼眶的淚意模糊視線,黎冬話裏甚至帶上點絕望哭腔,“你到底把他當什麽啊。”


    她放在心口都隻怕辜負的人,卻被人當成垃圾一樣隨手丟棄,被人一聲聲野狗的呼來喚去,被背刺到傷痕累累,也隻是風輕雲淡地自嘲笑談一句”當個笑話聽吧”。


    憑什麽。


    “……”


    顏茹被她胡亂的指責問到沉默,鴉雀無聲中,是祁廈睜大純淨漂亮的眼睛,好奇地抬頭問他:“你是要哭了嗎。”


    黎冬垂眸,看著眼前五官長相和祁夏璟有著七八分相似的祁廈,平生第一次,對不諳世事、甚至素未謀麵的孩子生出點恨意。


    “黎小姐。”


    良久,顏茹略顯艱澀的聲音響起,人宛如瞬間蒼老十歲,疲態明顯:“你方便的話,我們可以找個時間,好好談談嗎。”


    “你想談什麽。”


    低沉沙啞的男聲在身後響起,黎冬來不及收起眼下淚意,驚愕回頭四目相對,藏不住眼底的幾分憤怒、幾分悲涼。


    逆著淒清月光而來,祁夏璟邁著長腿徑直越過她自長廊另一段走來,最終站定在顏茹麵前,麵冷如霜。


    男人居高臨下地看看女人,張唇便是無盡嘲諷:“你特地帶著新的複刻品過來,是想做什麽。”


    “耀武揚威,”話語有意停頓,祁夏璟隨即勾唇涼涼一笑,字字清晰,“還是狗急跳牆?”


    “祁夏璟!”


    顏茹臉色一白,揚眉厲聲嗬斥:“他是你弟弟!你怎麽能這麽說他!”


    或許小孩天生就會對兄長親近,祁廈在劍拔弩張中仰望祁夏璟,還抬手去拉他衣袖,奶聲聲地喊人:“哥哥。”


    親昵的稱呼才落下,男孩就被顏茹用力拽到身後,永遠波瀾不驚的女人眼裏,寫滿為人母親的警惕。


    她在害怕,祁夏璟會傷害他的寶貝兒子。


    祁夏璟一言不發地看著渾身防備的顏茹,半晌忽地沉沉低笑出聲,連胸腔肩膀都跟著顫動。


    男人似是真的覺得好笑,連語調都不自覺上揚:“原來你顏茹,也會有軟肋。”


    他一字一句嘶啞低音如常般倦怠,無情撕毀黑夜的最後一絲平和:“怎麽,是祁承凱到處撒種,你又再生不出第三個,所以才把這個心肝寶貝看的這麽緊?”


    不再是最開始的複刻品,而是心肝寶貝。


    其實祁夏璟什麽都懂。?


    祁廈從來就不是他的替代品。


    他隻是從未被愛過而已。


    事情就是這麽簡單。


    黎冬站在男人背後看不清表情,隻覺得他背影繃緊仿佛拉滿的弓,再多用半分力氣就會應聲斷裂。


    “你叫‘父親’的人,可是口口聲聲叫我‘野狗’。”


    祁夏璟漫不經心的聲音響起,他雙手插兜,不緊不慢地俯身看向顏茹身後的祁廈,殘忍笑著:


    “叫我‘哥哥’,那你又是什麽東西。”


    男孩愣愣盯著他眼睛,幾秒後哇的一聲大哭起來,轉身撲進母親懷中尋求庇護。


    一時間,嘹亮淒厲的哭聲響徹整座山莊,足以讓所有人都清晰聽見孩子的無辜。


    顏茹再也顧不上和祁夏璟吵架,再次蹲下身緊緊抱住祁廈安撫,嘴裏一聲聲地喊著“小寶不哭”。


    作為在場唯一的惡人,祁夏璟隻是冷漠地垂眸看著母子二人,無動於衷。


    哭聲很快驚動其他人。


    聞聲趕來的人越來越多,黎冬看著背影僵硬而冷漠的祁夏璟,鋒利的下頜線咬肌緊繃,月光打落的倒影孤寂而決絕。


    眼眶發熱,她走上前擋在男人麵前,平視著顏茹,氣息不穩的一字一頓道:


    “你不配做他母親。”


    隨即她轉身看向祁夏璟,伸手探進他口袋,小手緊緊握住男人冰冷大手,用力拉著他頭也不回地離開:“......我們走。”


    再也不要回頭。


    兩人回到包廂後,對剛才發生的事隻字不提,於郵和陳啟雖看出端倪,也十分默契地該吃吃該喝喝,沒多問一句廢話。


    隻是這頓接風宴結束的略顯草率。


    於郵和陳啟喝了酒,山莊負責喊車送回兩人酒店,祁夏璟這邊則由滴酒未沾的黎冬開車回去。


    晚上開盤山路難免緊張,黎冬在駕駛座背脊繃直的坐好,全程精神高度集中一絲不苟,生怕路上再出意外。


    祁夏璟則全程一言不發地坐在副駕駛位上,手撐著臉麵向窗外,起初是平靜地看著燈紅酒綠在眼前飛快倒退,到後來索性闔上眼,薄唇自然抿直。


    直到保時捷完好無損地開進地下停車場,一路沉寂的氛圍終於被打破。


    黎冬低頭解開安全帶,正想叫醒祁夏璟時,以為熟睡的男人忽地出聲問她:


    “她今天和你說什麽了。”


    白牆背景下,透明車窗上映著祁夏璟平靜無波的臉,五官深邃,棱角分明的麵部線條,宛如精雕細刻的藝術品。


    黎冬垂眸,思考幾秒後輕聲道:“她問我,我們是不是已經在一起,我回答她是的。”


    她要不要說,祁廈和顏茹的溫馨互動,和她質問顏茹不配為人母的那些話。


    她要不要親手撕開傷疤,強迫祁夏璟麵對血淋淋的事實——


    祁廈是在愛意包圍中長大的,至少被顏茹保護的很好。


    那個曾經困死祁夏璟十八年的原生家庭,從始至終,就隻有他一人被當成工具培養利用的事實。


    “黎冬,看著我。”


    低沉沙啞的男聲呼喚她姓名,黎冬抬眸對上祁夏璟舍不見底的黑眸,被銳利目光刺中後細微地瑟縮一下,就見祁夏璟漆黑瞳眸盯著她雙眼,繼續問道:


    “就隻有這些嗎。”


    半晌,黎冬點頭:“嗯,隻有這些。”


    男人坐直身體緩緩前傾,根根修長的手輕撫上她左臉,掌心溫熱可指尖卻是微涼,劃過臉側帶起陣陣顫栗。


    黎冬覺得呼吸都在發顫。


    “阿黎,”祁夏璟又一次眷戀而深情地呢喃出聲,薄唇愛憐地輕印在她雙唇,嘶啞低聲壓抑著幾分乞求,


    “這次你不會再騙我的,對不對。”


    “......”


    感受到對方強烈的不安,黎冬撐著車椅坐直身體,迎上祁夏璟欲落為落的唇,主動環住男人脖頸,生澀卻虔誠地加深這個吻。


    敏感察覺到她每絲情感波動,男人瞬間轉守為攻,輕易撬開牙關長驅直入,弓著瘦勁的月要一寸寸逼近;很快,在銀絲纏繞中,黎冬後背抵上冰冷車窗,破碎叮嚀被男人盡數吞之如月複。


    唇角不斷傳來纏綿刺痛,窒息感不斷蠶食理智,黎冬在恍惚中,想起她仍有重要的話沒說,雙手將祁夏璟的衣領抓緊到發皺,深吸口氣別開臉。


    察覺出她有話說,祁夏璟長臂一伸把人摟緊懷裏,抬手輕拍黎冬後背,耐心等她平穩呼吸。


    “......不要害怕,”黎冬依舊不會說安慰話,更做不到親手揭開他傷疤,隻能望進男人雙眼,認真道,“這次我不會做那個放手的人。”


    她不知道,這個答案能不能讓祁夏璟滿意。


    “還有,”她抬手輕觸男人薄唇,眼底閃過悲涼,“以後如果不是真的高興,可不可以不要勉強自己一定要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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