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隊隊長聽著何月生的話,又看了看這幾個人的臉色,猶豫問道:“裏麵是你們認識的人?”難怪急匆匆趕來。


    趙離濃先一步走進那道門,葉長明沉默跟在她周圍,卻調高了戒備警惕。


    這個住處基本看不出來原先的模樣,到處都是枯黃藤蔓,稍微用腳一踩就成了褐色的灰末,更不用說整個地板窟窿遍布,房間的東西基本都往下掉幹淨了。


    趙離濃見到了,進門其他人也全部看清了。


    那具屍體穿著隱約看得出來黃白條紋的棉睡衣,長發散亂披著,有幾縷發絲被血打濕黏卷在了一起,整張臉、軀幹四肢皆被洞穿,隻剩下一個人體框架。由於和牆麵貼得太緊,在那些藤蔓枯萎後,才沒有第一時間落地往下掉。


    趙離濃怔怔望著牆上幾乎不成人形的屍體,這套睡衣,她曾在第九農學基地的宿舍無數次見到佟同穿著走來走去。


    “是她嗎?”趙離濃回轉頭問何月生,一字一句問,“你今天早上見過她,是這身衣服嗎?”


    何月生看向快和那麵牆攪合在一起的人,黃白條紋的睡衣並不幹淨,有一種灰蒙蒙的感覺,上麵還沾了一些黃白黏膩的東西,在這個顏色的睡衣上本不該明顯,隻是落在他眼中,卻格外刺目。


    “……是。”何月生閉了閉眼睛啞聲道。


    趙離濃移開視線,不再看何月生,問其他兩人:“你們也覺得是她?”


    她甚至沒有勇氣開口提“佟同”這兩個字。


    後麵的嚴靜水下意識偏頭不去看趙離濃,危麗直接紅著眼睛低頭,除了臉,身型、發型這些東西才是他們對佟同最熟悉的地方,而牆上的人……她們沒辦法否認。


    趙離濃重新回轉身,她目光落在牆上的“人”身上許久,忍不住抬手去按著自己的額頭,眼睫頻繁顫著。


    從昨天開始,發現這個世界是她原來世界的延續後,趙離濃費了極大的努力才將那些紛雜的情緒壓製下來,她不敢深思父母導師和師兄師姐他們都去了哪,自欺欺人按部就班去研究院正常工作。


    她站在破敗房間內,被壓抑的那種孤身無依,孑然一身的情緒再度翻湧上心頭,


    有那麽片刻,趙離濃甚至在想,當初暈倒之後再也醒不過來,或許才是最好的結局。


    葉長明視線掃過她微微顫著的指尖,下一刻便靠進了那麵牆,將那具屍體幹枯手腕上的光腦取了下來,走向趙離濃,沉默將銀色的手環塞給她。


    趙離濃低頭看著手中的光腦,半晌屈指緊緊握住它。


    站在後麵的何月生用力摸了一把臉,自己悄無聲息離開了這間房,他沒辦法再繼續停留,腦中不斷回想今天早上敲門後的情形,至少他該將佟同帶去醫院的,也許就不會出事了。


    “死了一個研究員?”院長李真章驚訝,“誰?”


    研究院內高級研究員們正在等中心城區傳來的消息,聽見那邊匯報後,一時間表情各異。


    “難怪要跑去正尚小區。”李真章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趙離濃要過去可能是猜到那個研究員出事了。


    彭博萍調出死去的那個研究員資料,嘴角瞬間拉了下來:“這場異變事故是她造成的吧?”


    單雲向來護犢子,佟同也算是她的組員,抬頭冷眼望向彭博萍:“你什麽意思?”


    彭博萍也不怵她,將資料轉了個方向推給所有人看:“這個研究員在第九農學基地就在養月季,中心城區多久沒有出事了?這次突然出現異變爬藤月季,你們覺得是一粒月季種子隨著風飄過去的?我估計是她從研究院偷偷帶出去養,才造成了今天的事故。”


    最容易隨著風飄來的都是些輕小的野花野草種子,定期噴灑的藥液很容易對付它們,再不然就是鳥兒羽毛或者糞便中攜帶的其他種子,但很少會直接從居民樓層中出現異變植物。


    整個會議室內坐著的高級研究員,對異變植物的認知都有多年經驗,經過最初的震驚後,很快就察覺到不對。


    “那讓現場的異殺隊順便調查一下源頭的痕跡。”曹文耀出聲,“確認那株異變爬藤月季從哪來的。”


    “如果真查出來私自攜帶植物養殖,這樣的研究員必須付出代價。”坐在羅蓮雨旁邊的姚知許道。


    沉默片刻的單雲道:“人都死了,還要付出什麽代價。”


    姚知許意有所指:“我記得這個研究員一直和趙離濃走得很近,單雲,你該好好管管你們的組員,別行差踏錯。”


    單雲神色冰冷:“不勞姚組長關心。”


    他們爭論之際,嚴勝變在反複看異殺五隊傳來的視頻,隨後撥通了趙離濃的通訊。


    “正尚小區的那株爬藤月季死的蹊蹺。”嚴勝變似乎完全不知道死的那位研究員和趙離濃有關係,如常道,“你現在就在那,多觀察觀察,該取樣的取樣。”


    他一開口,會議室內所有人便自動安靜下來,末席的羅翻雪抬頭,以為會見到趙離濃失態的樣子,聽見她拒絕。


    畢竟他們那幾個人的感情,她在研究院都有所耳聞,從來都是一起共進退。


    失去這樣一個朋友,想必沒辦法保持正常的情緒,更不用說還要繼續實驗。


    光屏中的趙離濃垂著眸,片刻後掀起眼簾回複:“我知道了。”


    沒有拒絕,如果不是有那麽片刻的沉默,連語氣都和之前沒有太大的區別。


    到這一刻,羅翻雪不得不承認,趙離濃確實像極了嚴勝變。


    無論發生什麽,好像都無法阻攔他們前進的步伐,永遠有一個堅定的目標。


    羅翻雪眼神中透露出幾分迷茫,她做不到這麽堅定。


    在得知朋友死亡的這段時間,大概都無法順暢思考,如果……她有真正的朋友的話。


    將通訊掛斷,趙離濃手不受製地顫了顫,但很快她攥緊那塊不屬於自己的光腦冷靜下來,目光掃過周遭,最後落在窗戶邊緣的一個破碎花瓶:“我需要取樣,這裏有沒有工具?”


    葉長明看向後麵的五隊隊長:“把你們車裏的工具箱拿上來。”


    異殺隊車裏都會備著,有時候臨時授命,能用上。


    “我一起下去拿。”嚴靜水在這裏待不下去,要和五隊隊長一起走。


    “那我……也走了。”危麗吸了吸鼻子道,她怕再待一會,會發出哭聲。


    幾個人退了出去,嚴靜水看著外麵靠牆而立的何月生:“你也先下去吧。”


    但房間內的趙離濃已經靠近窗戶那邊,她拿起碎裂的一片花瓶底部,經過這麽大的動靜,裏麵竟然還有些許略渾濁的水。


    “這株異變爬藤月季有可能是從一株鮮花開始生根異變。”趙離濃好像再正常不過,她將碎花瓶底部移到一旁,再低頭去看破裂窗沿上枯萎的藤蔓,“之前五隊行動記錄儀中,它的規模更像是b級以上的異變植物。”


    她捏碎了一片褐黃色的葉子:“先是無限生長,再進入開花階段,最後驟然枯萎,這是植物正常的一套流程。”


    “你不覺得很熟悉?”趙離濃轉頭望著葉長明,也不等他開口,便自答起來,“當初丘城的異變構樹也完成了這一過程,最終死去。嚴組長的藥液讓植物極速衰老致死,但因為細胞死亡太快,植物中間發育過程被迫省略。這也是為什麽藥液對a級異變植物無效的原因,a級異變植物細胞增值速度大於細胞死亡速度。”


    “假使我們調整藥液,讓它稍稍慢下來,促使a級異變植物開花結果,讓它們進入自然死亡。 ”她腦中思路活躍異常,沒有停歇,“不,還不能保證它們開花結果會造成什麽情況……”


    “趙離濃。”葉長明深深看向她,“夠了。”


    她並未停下:“得確定這株異變爬藤月季死亡原因,我……”


    葉長明忽然抬手捧住了她半邊臉,指腹拭去滑落的淚。


    趙離濃偏頭,終於意識到自己滿臉濕漉。


    “十分鍾。”葉長明手微微一帶,將人攬進懷裏:“在他們回來之前,你可以暫時放縱自己的情緒。”


    第153章 (撒謊)


    午後陽光灑向搖搖欲墜的樓棟,結構扭曲的窗戶旁,投著一道兩人相擁的模糊剪影。


    “……他們快上來了。”葉長明低頭對懷裏的人道,攬著的那隻手自然而然鬆開。


    “謝謝。”趙離濃後退一步道,還帶著點鼻音,她目光落在對方肩膀處被淚水打濕的地方,“抱歉。”


    葉長明望著趙離濃濕透的眼睫,她始終克製著,連剛才的放縱也隻是默默掉淚,不發出一點聲音。


    葉長明從口袋拿出自己黑色防護麵罩,遞給她:“新領的,還沒用。”


    他指了指她濕潤的眼睫:“我沒帶紙,你用這個擦擦。”


    這是異殺隊平時外出任務時用的東西。


    趙離濃沒接,搖頭低聲道:“謝謝,不用。”


    她抬手用手背隨便擦了擦,轉過身重新去觀察那些枯萎的藤蔓。


    “箱子拿來了。”五隊隊長將工具箱拎上來,交給轉頭看來的葉長明,“這棟樓現在是危樓,隨時有倒塌的可能,研究院那邊剛剛發來消息,說要調查這株異變植物的來曆。”


    趙離濃從葉長明遞過來的工具箱中拿出取樣工具,將窗戶上的東西掃倒進去,實際上枯萎的異變植物樣本作用大打折扣。


    她巡視周圍,最終目光還是落在了牆上的“人”身上。


    這時,門口有一隊守衛軍想擠進來,動靜不小:“這裏的租戶是初級研究員,我們現在懷疑她私自從研究院攜帶植物出來,需要……”


    領頭的守衛軍看著裏麵兩位異殺隊的隊長,猶豫片刻後,高聲喊道:“這是院長下的命令,我們必須先調查清楚,無關人員立刻撤離!”


    “你覺得是先查來曆重要,還是研究員取樣重要?”葉長明掃了對方一眼,“不確定就再去問你的院長。”


    原本守衛軍見到零隊隊長就有些發怵,對方強硬表態,領頭那位下意識後退,事後補充:“你們盡快,我們在外麵等著。”


    趙離濃不在意門口的爭執,她彎腰從工具箱中拿了小刀,戴好手套,突然走到牆上那具屍體麵前。


    這具屍體早已經被異變爬藤月季弄得麵目全非。


    趙離濃垂眼,緊握著小刀,將刀尖伸了進去,一隻手在抖,她便用另外一隻手繼續固定手腕,再從血肉窟窿中慢慢挖出裏麵殘存沾染的一些植物細胞組織,最後放進樣本瓶中。


    她做完這些,才抬眼看向麵前的“人”,那張曾經時常掛滿笑,露出兩個酒窩的臉,如今根本看不清模樣,隻剩下僵硬幹枯的姿態,被釘死在牆上。


    “我記得你還沒養出藤彩虹。” 趙離濃極低聲道,“以後我替你養,其實我曾經養過一棵快死的藤彩虹,它的花會變色,雖然不能近觀,但遠看還不錯。”


    趙離濃也很快收斂好外露的情緒,麵無表情帶著樣本轉身離開,她跨過那道破敗的房門,倏地停下腳步。


    外麵的守衛軍見狀,還以為她想要說什麽,最後卻隻見到這個年輕研究員沉默片刻,大步往下走去。


    樓下,何月生站在車旁,指尖轉著張糖紙,腳下也有散落著幾張,他半邊臉微鼓了起來,嘴裏全是那種硬質的劣質水果糖。


    危麗站在他旁邊說什麽,他一句也沒聽進去,隻是垂頭玩著指尖的糖紙。


    何月生指尖一擰,那片糖紙便落在他掌中,隨著手握緊,團卷在掌心,平靜地問:“要回研究院嗎?”


    趙離濃點頭,拎著工具箱上車:“回去,需要研究這株異變爬藤月季的死亡過程。”


    兩個人一前一後上車,好像再冷靜不過。


    危麗揣著小黃雞,看了看旁邊嚴靜水:“要說嗎?”


    嚴靜水往那棟樓指了指:“剛才調查的守衛軍上去了,她遲早會知道。”


    上車後,趙離濃一隻手放進口袋,碰到了佟同的光腦,她拿了出來,再度想起對方當初在第九農學基地,和自己說的那些話。


    “小趙。”危麗坐在後排另一邊,一轉頭能見到何月生和趙離濃,吸了一口氣道,“剛才我媽給我發了一份資料。”


    “資料?”趙離濃以為是有關新任務。


    危麗猶豫了片刻,望著她握著的光腦,有點不知道從哪說起:“小趙,我們聯係不到佟同學妹的家人了。”


    危麗沉默,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嚴靜水替她開了口:“佟同父母和外祖父母在她進第九農學基地前已經死了。”


    趙離濃沒有出聲,原本摸著光腦的手卻陡然停了下來。


    “她父母是第八基地的種植官,死在b級異變植物手裏,基地給了撫恤金。”嚴靜水快速道,“第二年外祖母搭乘公交,在路上碰到了異變植物,翻車導致受到撞擊,搶救無效死亡。之後,佟同才參加了考試,進了第九農學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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