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照,或者說江習,臉皮抽了抽,年長者的風度差點保不住:“閉嘴!”


    “師兄。”趙離濃第一次露出發自內心最真實的笑:“我以為隻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江習隻能微歎一聲:“別站著了,過來坐。”


    以前趙離濃是實驗室最小的那一個,最受師兄師姐的照顧,即便江習如今老去,但再一次見麵,他們又仿佛回到了原來的時候。


    但物是人非,江習早已經老去,不再是以前年輕模樣。


    見趙離濃一直盯著自己看,江習苦笑一聲:“師兄是不是太老了?你都沒認出我。”


    “人都會老。”趙離濃解釋,“我太久沒見過師兄了。”


    提起這個,江習麵上神情變得嚴肅:“小趙,你這是穿越了?”


    “前段時間我查過你的資料,還以為是巧合,趙賢可能在哪聽說過你,所以他女兒也給你取了這個名字。”江習道,“但你們長得太像,發表在研究院網上的那些論文,我也看了,總覺得和當年你遣詞格式很像,所以今天我才想借機見一麵。”


    “師兄,我從田埂上暈倒後發生了什麽?”趙離濃問出了一直藏在自己心中的問題。


    江習臉色一變,良久之後才開口:“你……是突發病,導師連夜送你去醫院,搶救了幾天,你父母趕來後,最終決定撤下呼吸機。我們……都去參加了你的葬禮。”


    趙離濃對自己的死亡沒有實感,她當時失去意識並不痛苦,隻是心想,難怪剛才師兄又是懷疑她別有目的,又問自己是不是穿越過來的。


    “那應該是穿越了。”趙離濃道,她人都沒了,隻能是趙風禾的女兒。


    這世上,很多事情確實不能用常理來判斷。


    “後來有時候我會覺得,幸好你走了,不用見到這麽糟糕的世界。”江習悵然笑道。


    “不過。”江習望著還同四十多年前一樣的趙離濃,眼中有些欣慰,“能再見到師妹,我很高興。”


    他說著連續咳了幾聲,趙離濃有點手忙腳亂,想給他倒水,被江習攔住了。


    “沒事,一會就好。”江習拉住趙離濃一隻手腕,“原本該早點見麵,之前我聽說中央研究院有個年輕研究員不錯,但是這些年一直在休養,沒有細問。”


    當初羅蓮雨要對一位初級研究員動手,江習並沒有管,他不插手這些事,隻需要一個完整團隊,將生長因子和基因針研發出來,卻沒想到這個人是師妹。


    江習移了移酒壇,將寫了名字的紅紙對著趙離濃:“小趙,你拆了,當初說好一起喝掉它。”


    “是順利畢業之後喝。”趙離濃伸手將那壇酒拿過來,“我還沒來得及畢業。”


    “要不是意外,你早該畢業了。”江習嗅了嗅開壇的酒,“有酒香,應該沒壞。你走之後,我就把它挖了出來,小心保存很多年了。”


    “難怪我去丘城沒挖到。”趙離濃對上師兄,神情輕鬆了不少。


    “你還去挖了?”江習笑了一聲,推過去兩個杯子,讓她倒滿。


    趙離濃斟滿杯子,隨後想起一件事:“師兄,我送你的那張專輯你沒有帶在一起?”


    江習拿起一杯酒,和她碰了碰:“當年出事突然,我來不及收拾,就被召集走,很多東西沒帶在身邊。原本想著等我死了,就把這壇酒一起祭給我們,沒想到……”


    他失笑,抬手抿了一口酒:“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坐在一起喝掉這壇酒。”


    趙離濃仰頭喝淨一杯,又給自己倒滿,繼續喝,借著酒勁問:“師兄,導師和其他師兄師姐呢?”


    她沒有問自己父母,多半師兄也不知道。


    江習手一頓,沉默良久,隻說了簡單三個字:“不在了。”


    “是嗎?”趙離濃低聲,“這麽多年過去,也正常。”


    她話是這麽說著,眼眶卻突然變得通紅。


    “小趙。”江習伸出一隻手拍了拍她背心,仰頭望著上方天花板,“異變最初十年太殘酷,我們處在一線的人,那時候每天都當最後一天過。不過,現在有生長因子和基因針幫助,我們的日子會慢慢好起來。”


    沒有問他們是怎麽不在的,趙離濃想給自己留一點幻想的餘地,也許導師和師姐師兄們隻是普通的生老病死。


    江習看向趙離濃:“師兄雖然老了,但你現在回來了,導師當初最看重的人就是你,小趙,你一定能有所作為。”


    “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直接聯係我。”江習道,“不用在意羅蓮雨,她的項目能成功,有大半參考了我的研究筆記。”


    他大概是太過高興,絮絮叨叨對趙離濃說了許多囑咐的話。


    “師兄,我要下去了,葉隊長還在得克製。


    “路上小心。”江習拄著拐杖站起來,深深望向趙離濃,“小趙,有任何問題都記得要來找我,我是老了,但還能護著你。


    趙離濃聞言:“我知道,師兄先回去休息。”


    最後,兩人互相加了通訊,趙離濃才準備離開。


    臨走前,她回過頭:“師兄,你改名是為了紀念我和導師?”


    江習搖頭:“現在隻有導師。”你還活著。


    趙離濃站在電梯內,垂眸掩去所有情緒,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能再待在這敘舊,但從今天起,在這個新世界中,自己不再是孤單一人。


    樓下,站在越野車旁等待的葉長明終於見到趙離濃從電梯內走出來,直到她走近,他目光掠過她濕潤眼睫,不由擰眉:“你哭了?”


    第158章 (你哪來的底氣.)


    葉長明甚至從她身上聞到了一股清淺酒味,很難不去懷疑趙離濃上去之後發生了什麽意外。


    “我沒事。”趙離濃抬眼,唇角往兩邊帶起了點弧度。


    葉長明有點意外,她隻是返回去了一趟頂樓,壓在肩上的無形壓力似乎突然卸了下來。


    趙離濃坐進副駕駛座上,目光比來時更堅定,仰頭對還站在旁邊的葉長明道:“葉隊長,該回研究院了。”她需要繼續自己的研究。


    見她並不準備講剛才的事,葉長明便不再多問。


    “最近幾個月外麵很安靜。”他發動車,轉動方向盤後,問她,“你還能不能感知到異變植物?”


    從海域回來之後,葉長明和杜半梅抽空調查過中央基地是否有類似的情況發生,卻沒有找到相關資料。


    趙離濃搖頭:“從那回來之後,什麽都感知不到。”


    車上兩人沉默,眼前的平靜,隻怕這是風雨欲來。


    藥液改良的計劃在趙離濃的推動下,飛速進展,整個項目先是稀釋減緩了藥液致衰成分,後麵還需要融合s級異變龍爪槐的細胞,讓a級異變植物細胞感受到威脅,進入自然結果死亡。


    但期間過程依舊失敗無數次,實驗室沒有a級異變植物,隻能用b級,效果控製不好,甚至幾次出現異變植物暴走的情況。


    “我明天再申請一支守衛軍。”嚴靜水丟掉手中的槍,摸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望著裏麵枯萎的異變植物道,“狂化率太高了。”


    整個實驗室內狼藉一片,裏麵觀察間的一麵高強度玻璃都破得稀巴爛,一部分是狂化後的異變植物造成的,另一部分是嚴靜水和邊上幾個守衛軍弄出來。


    “你們先去包紮休息。”趙離濃一直站在角落記錄,直到完成最後一筆後,才收了筆記本,但光腦還亮著,她對旁邊受傷的幾位守衛軍說道。


    何月生彎腰扶起麵前倒下的實驗桌,原先桌上的試管全碎了,他用力捶向鋼製桌麵:“這些分離出來的藥液又得重新製作。”


    “正常。”趙離濃比誰都想出成果,這幾個月沒有一天睡眠超過四小時,但她又比誰都冷靜,“實驗結果沒那麽輕易得到,下午繼續工作。”


    跟著導師那些年,她見過最多的就是失敗。


    “得重新換個實驗室。”嚴靜水擰開一瓶水,仰頭喝了大半瓶,“這裏暫時用不了了。”


    這已經是趙離濃換得第三個實驗室,她需要完善的各種設備,又不是高級研究員,沒資格無限開銷,後兩個還是單雲勻出來的。


    趙離濃搖頭:“換不了,這個實驗室是單組長自己的,我們組沒有了同等級的實驗室。”


    嚴靜水問:“先試試再向上麵申請一個?”


    “我中午去問問組長,之前的實驗室有沒有修好。”趙離濃掃了一眼光腦上得到的數據,“已經快接近結果了。”


    “真的?”嚴靜水跨過一地的玻璃,走到她身邊,“我看看。”


    他們在實驗室中失敗造成的動靜,惹得中央研究院內議論紛紛,已經有不少研究員向院長投訴,希望趙離濃停止在院內繼續實驗。


    理由多數是因為趙離濃給中央研究院帶來了巨大的危險性。


    上一次異變植物暴走甚至捅穿了數層樓,造成別的實驗室出現問題。


    這次竟然又有植物暴走,每次動靜大的中央研究院警報都響了起來,研究院的守衛上去確認危險解除後,才停止警報。


    本季例行會議中,李真章將那些投訴信發出來,讓單雲警告趙離濃,不要太過激。


    單雲還是那副油鹽不進、護犢子的模樣。


    “趙離濃這幾個月的開銷快抵得上兩個高級研究員了。”彭博萍伸出兩根手指,“換了三個實驗室,她隻是一個初級研究員。”


    單雲撇嘴:“如果你想讓她跨級考也不是不可以。”


    “萬一真考上了怎麽辦?”曹文耀低聲嘀咕,“不能再跨了。”


    顯然,曹文耀對趙離濃已經有了心理陰影。


    “跨考的事,等她真做出了什麽成績再說也不遲。”姚知許敲了敲桌麵,“但趙離濃的確需要注意,不僅毀了三個高級實驗室,還引發中央研究院警報,這不是小事。”


    “隻要她能做出成果。”嚴勝變平靜道,“毀了整個中央研究院也無所謂。”


    正當其他高級研究員要說什麽時,最高會議室大門突然被人從外推開。


    一道肅厲的聲音從外麵傳來:“是不是毀了整個中央基地也無所謂?”


    會議室內的高級研究員們下意識扭頭看去,見到外麵的人頓時紛紛起身,連嚴勝變也在稍遲疑後,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門外站著足足六位白發蒼蒼的初代研究員,有男有女,全是印在高級研究員認證上的人物名字。


    還少了四位,多半是身體緣故,沒有過來。


    “原本我們這群老頭想著過來看看大家,沒想到在外麵聽到這麽一番話。”站在最前麵的彭老,慢慢走進來,眼皮因為蒼老耷拉下來,他盯著嚴勝變,“小嚴,你剛才的話,我不同意。”


    “姚老,您別生氣。”李真章連忙上前,攙扶著對方坐在前麵座位上,“我們這也是隨便說說,那初級研究員就是冒進,回頭我一定好好訓訓。”


    “對對,年輕人得罵。”曹文耀也趕忙扶著另一位初代研究員坐下,“您喝點什麽?”


    “我們不是來喝東西的。”被扶著坐下的初代研究員彭老,揮開曹文耀的手,“剛才的事得說明白。”


    彭博萍嘴角冷冷勾了勾,李院長和曹文耀這兩個攪屎棍,什麽都喜歡摻和,真要緊的時候又開始打哈哈。


    隨著其他幾位初代研究員也被扶著坐下,最上座的姚老抬頭望著旁邊的嚴勝變:“當年淵島的事怎麽發生的?嚴研究員,你是想讓中央基地成為第二個淵島?”


    “我沒有這個想法。”嚴勝變垂眸道。


    “單錦怎麽死的?就是因為當初一意孤行,又仗著自己有人撐腰,結果呢?”姚老提起這件事,依舊憤慨,氣而拍桌,“導致淵島淪陷,自己和團隊帶著一整支異殺隊折在裏麵不說,異變十年那些無數初代研究員總結的資料,全部留在了淵島。”


    最高會議室一片沉默,即便初代研究員不在研究院多年,但威嚴仍存。


    嚴勝變和向來護著自己人的單雲都沒有說話。


    淵島對他們而言,並不隻有少了資料這麽簡單,他們還失去了自己的愛人、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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