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短短兩年,他怎麽覺得自己滄桑了呢?這可不是好事啊。


    沈長林伸了個懶腰,在心裏鞭策自己要振作,人生在世要看得開,盡人事聽天命,若官途不順,就帶著家小回鄉過溫馨的安樂家常日子嘛,總之,進退有度,皆大歡喜。


    一路想一路寬慰自己,直到馬車駛過禦街,停在宮門前,望著漆紅巍峨的宮牆,沈長林終於意思道,所有的自我安穩都是自欺欺人,他的心很亂。


    宦海沉浮,不是說退就能全身而退的。


    “什麽人?”侍衛的聲音打斷了沈長林的胡思亂想。


    “武德司雷鵬。”雷鵬遞上了腰牌。


    不一會殿前軍統領黃一鳴前來,他認得沈長林,其餘三位武德司使者也麵熟,唯一的生人是曹二,但聽說那是沈長林的貼身隨從後,便輕鬆放行。


    青硯宮外,肉眼可見的蕭索清冷。


    這宮殿原是聖上在皇城中的閉關清修之所,宮人本就不多,現在宮人和裏麵的道長都被清了出去,加上春日草木發芽,無人修葺仍其瘋長後,青硯宮成了植物的樂園。


    雷鵬送沈長林到了青硯宮外:“進去吧,薑大師在裏麵。”


    門是虛掩的,一推就開了,沈長林一眼就望見了薑無戈清瘦落拓的背影,半舊不新的青色道袍,長發隨意束著,衣袂飄飄,氣勢如虹。


    當日,師徒二人算是不歡而散。


    沈長林聲音有點輕:“師傅。”


    薑無戈聞言,轉過身,沈長林這才發現,他鬢角上冒出了一簇簇的白發。


    “累了吧?屋裏有酒菜,隨我進來,我們邊吃邊談。”


    沈長林隨薑無戈進了屋,食案上擺著清蒸鮮魚、煨羊羹、白灼蝦及溫好的桂花清酒,全是沈長林愛吃的菜色。


    瞬間,一股酸楚從鼻腔彌漫到心間,沈長林不得不承認,薑無戈對他無微不至,這種傾囊相授細致嗬護的師傅,可遇而不可求。


    然而,因為太子的事,師傅二人的感情,恐難以恢複如初。


    “長林,是師傅不對,讓你為難了。”薑無戈道。


    沈長林強忍著湧上眼眶的濕意:“我明白師傅亦有苦衷。”


    “這次急宣你回來,想必你心中有數吧。”薑無戈一邊說,一邊提起酒壺準備斟酒。


    他們就算鬧掰了甚至反目成仇了,師傅依舊是師傅,斷無師傅為徒兒斟酒之理,沈長林趕緊從薑無戈手中取下酒壺,先把薑無戈身前空杯斟滿,再斟自己這邊的。


    “問一個大不敬的問題,聖上是不是已經?”


    薑無戈點了點頭,眸光中閃過不易察覺的哀傷,他和聖上一起長大,感情甚篤,即便後來出現裂痕,其中深厚的感情,依然久存在心。


    “那麽為何秘不發喪?”沈長林很清楚,裏麵一定還有隱情。


    薑無戈飲下杯中酒水,同沈長林講起他離京近兩年間,京中發生的事情。


    和徒弟說話,薑無戈向來直白,這次更是沒什麽好隱瞞的。


    “你去海青縣以後,聖上授意,武德司四處散步太子未死的消息,一為太子歸朝造勢,二為測試各方反應,大半年過去,各世家各皇子及文武百官都沒什麽動靜,聖上便繼續進行下一步,讓各方士道士,到各地散布祥瑞神夢等,進一步鋪墊。”


    薑無戈說罷歎息:“直到去年除夕,都一切太平,各方勢力沒有動作,是因為他們都認為太子已死,所有傳言都是假的罷了,但是聖上卻認為,這是太子在朝中還有聲望的證據,並大力封賞先後母家,提拔其家族子弟,希望將來太子登基,先後母族能為其助力。”


    “這都是妄想。”沈長林毫不客氣的說道,“一個已死去二十年的太子,在朝中能有什麽聲望而言?這都是聖上愛子而被蒙蔽雙眼的結果,恕我直言,天下人根本就不在乎太子是誰,隻要不傷害自己的利益,太子是誰都可以,連我自己也這麽認為,隻要是聖明的皇上,我都願意輔佐他。”


    薑無戈沉默了,他也很清楚,非要迎太子回朝,就是聖上的私心,隻是被冠上了父愛補償之名。


    這份所謂的‘愛’,蒙蔽了聖上的雙眼,忽視了朝局動蕩將帶來滅頂之災


    薑無戈繼續說著。


    “去年春天,我受聖上囑托,去平昌城南玉山莊接到了太子,一開始蔣家不願放人,然皇威浩蕩,他們不得不從,最終還是讓我將太子帶了回來,其實,去年臘月,太子就已經秘密抵達了華京城,聖上準備年後帶太子公開露麵,在百官麵前確立他的身份。”


    沈長林聽罷不由追問:“譽王呢?太子回京後,聖上準備怎麽對待譽王?”


    薑無戈無奈苦笑:“聖上以為自己還能熬上幾年,扶持太子站穩腳跟後,就退位坐太上皇,譽王安分,可保榮華富貴,若不安分便圈地囚禁。”


    沈長林細想聖上的這整個安排,前提是聖上活著,若他多活上三五春秋,這計劃未嚐不可:“然後呢?”


    “初九日,城外紫棠宮,趁聖上微服出訪守軍薄弱,譽王和景郡王反了,我及時趕到,譽王被亂軍刺死,景郡王趁亂逃竄不知所蹤,聖上急火攻心吐血倒地,臨終口諭,命我秘不發喪,速為太子掃平障礙,後昭告天下,聖上病故,太子登基,並輔佐他親政。”


    沈長林聽得目瞪口呆,沒想到譽王和景郡王真的反了,隻在史書中記載過的事情,切實的發生在自己身邊,還是有些做夢般的,不真實的感覺。


    不過換位思考一下,也情有可原。


    若他是譽王,恐怕也要反,這都是不是坐不坐皇位的問題,而是性命之憂。


    試想,自己原是百官默認的儲君,突然死了二十年的太子複活,登上皇位,這時候新皇會給自己活路嗎?任誰都不想過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生活。


    “長林,你是我一手教導出來的弟子,我需要你跟我一起完成這件事情。”薑無戈鄭重道。


    這龐大的信息量需要一點時間消化,沈長林喝下第一杯酒:“容弟子想一想。”


    “好。”薑無戈說罷又飲一杯。


    他已經很多年不飲酒了,聖上駕崩後,這飲酒的習慣再次回歸。


    師徒二人對坐,邊聊邊飲,薑無戈繼續說了很多華京城的事,沈長林也將西南一行的見聞說來。


    不知不覺,暮色降臨了,青硯宮地勢頗高,從廊上往下俯瞰,可見華京城萬家燈火,沒有後世的霓虹燈閃亮,但夜幕下一團團暖融融的黃光,也是極美的。


    “回去看看吧。”薑無戈從屋中走出,拍著徒兒的肩膀說道。


    沈長林的心早就飛回了家:“嗯,我明日再入宮來。”


    萬華巷一小院內,一陣饞人的肉香味正順著風往外飄。


    錢氏正在做醬排骨,這是她新學的菜色,熬出來又入味又香甜,還滋補身子,想到沈玉壽在國子監當值辛苦,她隔上七八日就做一回,再配上兩個清爽小菜,一家人總是吃的很滿足。


    “把火燒旺些,要收汁了。”錢氏對燒火的羅氏道。


    羅氏聽了,急忙去添柴。


    汁水收幹後,醬排骨的賣相就更好了,光看著就叫人食指大動。


    忽的,門外響起了叩門聲,廚房離院門是最近的,錢氏探出頭:“誰呀?”


    “奶奶,我餓了三天了,給口肉吃吧!”門外響起一男子的聲音。


    錢氏豎起耳朵聽,覺得這聲音莫名耳熟,並對羅氏道:“是個討飯的。”


    羅氏小聲嘀咕:“討飯的還想吃肉,給幾個餅子吧。”


    說著轉身去拿櫥櫃上剛蒸好的玉米餅,羅氏的聲音很細小,按理外麵的人聽不見才是,豈料那人聽力過人,竟大聲道:“我不要吃餅,偏要吃肉。”


    錢氏羅氏都驚呆了,這人怕不是順風耳。


    書房裏,沈玉壽批看完幾份學生寫的文章,正準備翻閱一本修築水利工事的書籍時,聽到了院外的動靜。


    一開始,他的眉微微蹙著,在聽見門外男子的音色後,瞳孔猛得一震,然後撂下書,大跨步奔到院門口,一把拉開了院門。


    羅氏正好捧著兩張玉米餅出來,迎麵一望後,不由的鬆開了手,熱乎乎的餅子吧嗒落地。


    這可把錢氏心疼壞了,急忙蹲下身子去撿,撿的同時隨意的往外看了一眼,同樣驚呆了。


    三人幾乎異口同聲:“長林!”


    錢氏的眼淚瞬間湧了出來:“你這孩子,裝什麽討飯的呀,還故意捏著嗓子說話。”


    羅氏的眼淚也控製不住:“怪娘沒聽出來你的聲音,快進來。”


    “哈哈哈哈,這下我有肉吃了吧?”沈長林笑著問道。


    “有有有,一整鍋排骨都給你。”沈玉壽扯住小兄弟的胳膊,將他上下打量一番,“你怎麽突然回來了?”


    “這說來話長。”沈長林道。


    沈玉壽隱約也聽到了一點風聲,但眼下一家團聚最重要。


    屋子裏做木工活的沈如康聽見聲音,也驚喜的走了出來。


    一家五口,終於再次團聚了。


    第108章 登基了


    ◎太子薑昶繼位◎


    排骨熬得多, 再添一張嘴也夠吃,但錢氏羅氏還是緊急添了兩個菜,置辦了一桌豐盛的菜肴為沈長林接風洗塵。


    “西南的水土不養人, 瘦了。”


    錢氏邊說邊往小孫兒碗中添菜,看著沈長林被日光曬成蜜色的臉, 心內一陣唏噓難受。


    “在家養幾日就胖回來了。”沈長林笑著道,說著啃了一大口排骨肉,不由的讚歎, “奶奶的手藝沒得說, 還是那般好,酒樓的大師傅都比不上您!”


    “真的?”錢氏心裏門清,這話是孫兒哄自己樂嗬的,但不耽誤她聽了高興,“那你多吃些。”


    錢氏說著,又一個勁兒的往沈長林碗中添菜,直到碗裏裝不下才罷休。


    沈長林也不客氣,來者不拒, 把肚子都吃圓了。


    飯後, 羅氏端來了助消化的山楂湯, 大家都飲了一碗。


    沈玉壽見外麵無風無雨,便邀沈長林沿著小路走走, 散步消食。


    “好啊。”沈長林欣然應了。


    萬華巷附近很繁華, 是鬧中取靜之地, 走出漆黑寂靜的小巷便是華京的萬千燈火,好久沒有這樣愜意的漫步街頭了, 沈長林很珍惜這種感覺。


    “這兩年在海青縣過得如何?”沈玉壽問, “跟我就不要報喜不報憂了, 說實話。”


    沈長林扭頭看著小兄,這兩年雖有通信,但大部分功能是報平安,諸事繁雜加上不想讓家人擔心,很多事都沒提。


    他和小兄之間,確實沒什麽可隱瞞的,於是沈長林從假縣令開始,將海青縣的事一件件講來。


    “也虧是你赴任,換個人,恐怕早已命喪黃泉。”沈玉壽聽罷,揪心極了,心有千言萬語,但最終隻有這句感慨說出口。


    事情早已過去,現在多言,幫不上什麽忙,反顯累贅。


    “別光說我的事,也說說你的。”沈長林笑道。


    “好。”沈玉壽也從頭說起。


    與之相比,沈玉壽在國子監的日子要平淡很多,但也被穿過小鞋,遭遇了流言,還被陷害泄露月考考題,不過都有驚無險。


    不知不覺,兄弟倆走到了河邊,水流淙淙,明月高懸,令人浮動的心得以沉靜。


    “突然回京,究竟為何事?”沈玉壽自然不會被‘回京敘職’所搪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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