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烏待容祀勝若親父,見他遲遲不醒,自然心力憔悴。


    人在心煩之時說過的話,大抵不能當真。


    宓烏意識到自己的冷淡,咳了兩聲,指著門口又道,“趙小姐去喂一下他吧,老夫上手,隻怕他一口都喝不進去。”


    趙榮華張了張嘴,似很是為難的模樣。


    怕什麽,左右他現在正昏著,不能拿你如何。”


    宓烏乜她一眼,抱著藥箱就回靈鵲閣了。


    其實她早就該走了,可容祀昏迷後,所有人都忙得不可開交,仿佛她根本無從提起離開一事,也隻得隨著旁人一同伺候起來。


    兜兜轉轉,竟也回了小廚房,物是人非,再看到香月等人,心境自是跟從前不同。


    趙榮華有些遲疑,甚至在此時此刻,她心裏依舊默默想著:若他真的醒不來呢?


    這念頭像是野火一般,焚燒起來,便無可遏製地蔓延擴散,她是既想他永遠不再睜眼,又怕他就這麽沉睡下去。


    總歸她是怕了容祀的糾纏,那毫不節製的占有,似要侵入骨血,沒有所謂的銷/魂,隻有難以言喻的痛。


    他太瘋狂,也太癡迷於此番動作。


    她倒吸了口氣,進了房間。


    房中燃著蘇合香,清淡雅致,卻還能從香氣中,嗅到汙血和苦藥的味道。


    容祀被挪到了外間榻上,腰間掛著一條軟薄的衾被,露出小腿和腳趾,比他的臉還要白上些許。


    窗牖支開半扇,院中盛開的海棠花被風吹了進來,有一片打在他的額頭,淺淺的粉色,烏發縈繞,幾綹勾在頸間,與呼吸一同起伏波動。


    像是熟睡的少年,鴉羽般的長睫蓋住了眸眼,上身裹著淺色錦袍,一雙修長的手交疊握在腹間,她不敢動,唯恐腳步聲會將他驚醒。


    端量了半晌,趙榮華複又端著湯羹,躡手躡腳地走到案前,放下薄瓷碗,用懷裏的帕子擦掉指肚上的油漬,又慢慢轉身。


    她身量纖細,動作極輕,耳邊甚至能聽到那人隱約的呼吸聲,她轉過頭來,眼眸一抬,下意識地瞥向軟塌。


    然而,這一眼卻叫她嚇了一跳,腿也跟著軟了兩分。


    榻上的人呢?


    隻餘了薄衾覆在上麵,海棠花瓣飄到枕上,蘇合香似斷了一縷,鼻間湧入一股奇怪的味道。


    她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揉了揉,忽然,頸邊傳來一陣溫熱的吐氣,她冷不丁一扭頭,便見容祀一聲不吭的站在她身後,眼睛盯著她的唇,寒潭一樣地凝視。


    殿下…殿…你醒了?”


    趙榮華被他嚇得胸口怦怦亂跳,腦中一片空白後,才發覺手腳亦跟著酥/軟起來。


    容祀也不言語,看了半晌,低頭就朝著那紅唇親去。


    趙榮華不待反應過來,已經被他銜了唇,無甚耐心地咬進嘴中。


    他氣息急促,皙白的手指穿過她的長發,將她牢牢箍住,鎖在身前,像是幹涸到極致數日不曾獲得甘霖的土地,一旦沾了露水,便呈肆意伸展的姿態,瘋狂的掠奪,吸噬。


    直把那人磨得喘不過氣,這才悠悠離了唇。


    額抵額的站著。


    素白的衣裳水滑細膩,露出一截精健結實的小臂,他的手指,抹了抹趙榮華的上唇,複又合上眼皮,道了句,“孤可真是厲害死了。”


    趙榮華被他咬的小臉緋紅,氣息不穩,眼睛卻不放心的看向他受傷的肩膀,果不其然,扥開傷口,已然暈出血來。


    我去叫宓先生。”趙榮華將他重新扶到榻上,要走的時候,被容祀一把抓住手腕,扯到身邊拉上床來。


    孤做了個夢,有些後怕,”他嗓音啞的厲害,就像枝頭聒噪的老鴰,還帶著一絲劫後餘生的慶幸,“抱抱孤。”


    趙榮華抬眼,看著他如星辰般明亮的眼睛,泛著點點水光,心裏頭就像倏地跑過一隻小貓,撓人的爪子勾的她想弓起身子,卻又覺得不合規矩,便隻得端正著肩膀,盡量吐氣勻稱。


    抱抱孤。”容祀又說了一遍,索性握著趙榮華的手,一隻搭在腰上,一隻按在胸口。


    然後,腰上的手慢慢上移,穿過他的腋下,握住他的肩膀,小巧的下頜靠了過來。


    容祀覺得,自己被填滿了。


    他蹭了蹭,疲憊的開口,“孤夢見小時候,那毒婦把孤鎖在黑漆漆的小屋裏,木板浸了水,又涼又濕,連坐的地方都沒有。


    冬日裏天冷的要人命似的,孤實在站不住了,蹲在地上一小會兒,衣裳便跟地板凍成一團,起不來,渾身被凍僵了。”


    他回憶著往昔,身上也跟著微微顫了下。


    趙榮華沒有動,隻用手拍了拍他的後脊,似在安撫。


    與容祀的幼時相比,她陪在李氏身邊,也沒好到哪裏去。


    李氏苛刻,尤其對她更甚,都言長者仁厚,李氏卻是丁點沒有生出慈愛之心。


    若是當著外人,李氏定是一副菩薩模樣,溫聲軟語,錦衣華服;可一旦隻剩下她們祖孫兩人,李氏卻也懶得裝腔作勢,使喚她不說,還總用惡毒的言語譏諷她的母親,順道謾罵她跟宋文瑤相像的眉眼,從外貌上升到人格,她在李氏嘴裏,活脫脫一個討債的。


    刑克雙親,不肖子孫!


    她做的再好,再聽話,李氏都不滿意。


    她擁著容祀,就像擁著幼時的自己。


    那時的她,多希望有人能來抱抱自己,哪怕撫著她的小腦袋,說一句:淳淳,你很好。


    她都會心存感激。


    她看著大房二房如何疼愛自己的子女,心生羨慕,也隻敢藏在心裏,麵上不敢顯露半分,否則李氏定會拿著她不知好歹的錯處,變著法地責她罰她。


    毒婦壞透了,把凍僵的孤提到溫熱的爐火前,甫一蘇醒,便被她們鉗著胳膊,沒命的往孤身子裏紮針。


    那針又細又長,竄進肉裏便不見蹤跡。”


    容祀說完,覺出身上一鬆,不由握著她的手腕挪到唇邊,“孤去找父皇哭訴,卻被他一掌扇了回來,緊接著便是拳打腳踢,無休止的謾罵。


    孤怕死了,孤覺得父皇要打死孤,孤的鼻子耳朵都冒血了,可他還是不肯罷休,最後提溜著孤的領子,扔到毒婦的跟前,讓孤給她下跪,賠不是。”


    你父皇,不信你。”趙榮華摩挲著他的頭發,微微側下臉,對上那雙充滿恨意的眼睛,不禁一愣。


    容祀眯著眼眸,不屑似的輕嗤,“弱者才會乞求他人的信任。”


    趙榮華心裏暗道:強者也有弱小的時候。


    她沒駁他,便由著容祀繼續。


    孤又夢見那攤爛肉了,又腥又臭,父皇說,那是毒婦和他未出生的皇子,被孤衝撞了,所以小產死了。


    嗬,孤竟不知,何時衝撞了那個毒婦,以至於父皇險些弄死孤為她報仇。”


    宓先生呢?”


    他,他也拋棄了孤,給外祖母服喪去了。”


    那不叫拋棄,宓先生從未…”


    那就是拋棄,於孤而言,在孤需要的時候,他們不在,就是拋棄,就是背叛!”


    他說的不容辯駁,連眉尾都帶了冷厲肅殺之色。


    孤要讓那毒婦不得好死,”他喘了口氣,將腦袋靠向趙榮華的胸口,嗅著清甜的香氣,連情緒也跟著平複下來。


    還有父皇,孤等著他親手弄死毒婦,才好,親手,弄死他…”


    殿下,你很燙,我必須先把宓先生喚來。”趙榮華想起上回在行宮他身子發熱後,就自捅了一刀,登時便有些後怕起來。


    容祀不管,伸手圈住她欲走的腰,按在自己身畔。


    淳淳,從前是孤不好,嚇壞了你,往後孤會改的,改到你滿意為止。”


    他長睫眨了眨,聲音很是輕柔,柔到讓人產生錯覺,仿佛他一直就是個人畜無害的君子,通情達理的好人,倒顯得趙榮華有些無所適從起來。


    殿下,你不用改,不用為我改…”她拒絕這種溫存,哪怕那俊美的麵上如何平淡,卻總讓她想起動輒就會醃人的狠辣一麵。


    她也不信他會改。


    狼說他不吃肉了,你會信嗎?反正趙榮華不信。


    容祀垂著眸,掌心撫在他的小臉上,能覺出滑膩皮膚的輕顫,涼涼的,像冷玉一般,他湊近些,睫毛仿佛觸到她的臉,“淳淳,不隻是那廢物喜歡你…”


    孤,好像也淪陷了。”


    薄唇吐出如此動人的告白,卻讓趙榮華驚得忘了呼吸。


    她反手握住容祀的手背,想往下拿,那人箍緊了些,漆眸幽深,神情卻很是軟綿溫柔,“孤說過,若孤這回死不了,你就要一輩子留在孤的身邊。


    淳淳,你說,孤是不是因禍得福…”


    他勾起唇角,自覺用了最大的耐心,卻見對麵那人的臉,像是敷了一層白雪,慘慘淡淡,尤其是那雙水眸,似要逼出淚珠。


    他都這般示弱,這般委曲求全了,她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容祀緩緩移開手掌,複又抬起濃密的長睫,若有所思地笑道,“孤還是對你太好了…”


    第71章


    容祁坐了起來,居高臨下的睨著床上人。


    他衣裳寬大鬆散,衣領落在左臂。


    皮膚細白,容貌俊美,烏黑的發落在胸口,將那傷處腥紅襯的尤為刺眼。


    在趙榮華惶惑不安的注視下,容祀垂下睫毛,修長的手指搭在領口。


    慢慢往下一拉,旋即抬了眼。


    他似笑非笑的嗬了聲,見那人小臉又驚又白,隱隱帶著幾分羞惱。


    他頗是不以為然,揚著下頜斜覷了眼。


    皮膚渡了光後,散發著一股淡淡的柔潤之色,像蒙了油脂,滑膩如玉。


    他握起趙榮華的手,強行拉到自己胳膊上,沿著上臂,落到肘間。


    餘光一掃,從容自若地笑道,“高興嗎?”


    趙榮華一愣,指肚被燙/到了一般,熱辣辣地痛感沿著神經傳向心口。


    她想往回縮,容祀攥的緊,又按到小臂上,不悅道,“孤在取/悅你,不要不識好歹。”


    《素女經》說:二心不和,精氣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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