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從未覺得如此吃力過,就像本該服帖的東西,忽然不那麽順手了…”


    她又不是什麽物件,不能用順手不順手來形容。”


    總之是這個意思,你不要跟孤較真。”


    瞧瞧,就這一點就著的爆仗脾氣,別說是人家姑娘,我都不愛搭理你。”


    宓先生,孤心情不好,正愁沒人發泄,你若是想死,孤便成全了你,不必大費周章在此礙人眼。”


    他正煩的要命,偏生宓烏是個高低不怕的,懟準了他的要害沒命的捅,換做旁人,他早就醃到缸裏去了。


    你身邊又不是沒有軍師,煩的什麽勁,傅鴻懷不是剛娶嬌妻,嬌妻還是趙小姐的手帕之交,你去問他啊,怎的,下不來臉?


    你若是下不來臉,我豁出去,替你去問…”


    不行!”容祀瞪他一眼,猶如柳暗花明般一拍大腿,“孤明日自行問他。”


    宓烏和胥策兩人是指望不上了,一門清的光棍兒,要變通,還是得找過來人。


    隻是,傅鴻懷那廝甚是懼內,若嘴上關不嚴,回頭與裴雁秋說了,裴雁秋定是要跟趙榮華通氣的,那他的一世英名,可真就毀了。


    他餘光一掃,堪堪落到帳內一角的酒壇子上。


    因各方謀劃皆已到位,不日之後,容祀便會趕回皇城。


    傅鴻懷習慣了早起,趁著廚子做好飯前,他又按照慣例排兵布陣,直練到辰時三刻,日頭刺目後,這才折返回去。


    一進營帳,險被嚇死。


    容祀端坐在他案前,一眨不眨地盯著他脫衣裳的手,幽眸泛著冷光,在看見自己的一刹,微微一笑,那表情,甚是奇怪。


    傅鴻懷忙合上衣襟,拱手一抱朝著容祀行過禮後,邀請道:“我也是沾了殿下的福,才能吃到姑娘的手藝,今早她做了米粥,包子,包子餡是蓮藕肉的,殿下要不要一起…”


    嗬,孤是沒吃過包子還是怎的。”


    那,那我就不客氣了。”


    趙榮華做飯雖好吃,卻做得格外精致,拳頭大的包子送來三個,傅鴻懷一人姑且不夠,方才禮讓容祀,也是出於客套。


    聽他這般不屑,心裏頭想的是:幸好不吃,否則自己都要吃不飽了。


    一抬眼,又見容祀揮手指著案旁的酒壇,傅鴻懷不解,“殿下想飲酒?”


    上回你大婚,孤沒喝幾口,今日權當補上了。”


    這借口,太過拙劣,以至於就差明說,孤是要來灌你酒喝的。


    傅鴻懷咕咚咕咚倒了兩大海碗,將其中一碗推給容祀後,看他眼睛一直盯著自己麵前那碗,不禁急道:“殿下,我先幹為敬。”


    說罷,一仰頭,一海碗的酒喝了個底朝天。


    容祀彎起眉眼,就著碗沿象征性地抿了口,“再喝。”


    傅鴻懷抹了抹嘴,便見容祀單手拎起酒壇,給他的空碗斟滿了就,長睫一抬,意思不言而喻。


    待一壇酒下肚,傅鴻懷看人的時候,已經開始出現了重影,舌頭也跟打了個結一樣,捋不直,憨憨笑著,頂著兩抹腮紅,“殿下,你有事…有事要問我…我猜猜,我知道是…是什麽…”


    容祀翻了個白眼,嫌惡的掩上口鼻。


    傅鴻懷食指一戳,“你是為了趙姑娘,對不對?”


    容祀將腿一蹬,凳子往後退了幾步,“吃了幾日小廚房,膽子也吃起來了。”


    傅鴻懷摸著腮,嘿嘿一笑:“趙姑娘的手藝的確好,雁秋也說過,要不是殿下…下跟趙姑娘鬧脾氣,我們哪有福氣吃到…ζΘν荳看書我們…我們私下還說,殿下身在福中…不知福,哈,雁秋要是知道我說醉話,定要生氣了,殿下,你不該…不該跟一個姑娘爭對錯,爭什麽?


    爭對了,您心裏舒坦了,姑娘生氣,對你又有何益處?落了下風,姑娘高興,你又滿肚子窩火…何苦呢?


    別爭,要哄著…她說什麽,做什麽,都是對的,便是不對,她心裏也是清楚的,若你不跟她懟,她就念著你的好,事後也會從旁處補償你,若你非要跟人家一爭對錯,那才是笨…”


    容祀睨了眼醉酒的傅鴻懷,見他全然不複清醒事後的勁拔英姿,反倒像孩子一樣,亮閃閃的眼珠子沁著光,搖頭晃腦一副了然如胸的篤定樣子。


    容祀冷嗤一聲,雖麵上不以為意,心裏頭卻暗暗揣摩傅鴻懷這番荒唐的言語。


    不爭?


    若是不辨對錯,那人還不無法無天,任性狂妄了去?


    簡直就是無稽之談。


    你倒是會給自己沉湎於色尋找借口。”


    容祀乜了眼,支著下頜百無聊賴的敲敲傅鴻懷的肩膀,“你便是這麽哄裴雁秋的?”


    我…沒有沒有,我夫人,最是體貼入微,我說的話,句句真心。”


    容祀:喝醉了也不忘溜須拍馬。


    若你是孤,你會如何…如何換緩和局麵。”


    容祀壓低了嗓音,手呈砍刀狀舉在傅鴻懷頸上。


    傅鴻懷枕著手臂,食指在空中擺了擺,“簡單。”


    容祀眉心一蹙,低頭又問:“怎麽個簡單法?”


    跪下,認錯。”


    容祀的血流登時沿著腳踝逆流而上,蹭蹭地竄到胸口,又如大江奔湧泄洪而去。


    他看了眼自己的手刀,毫不猶豫的劈到傅鴻懷頸上。


    這個時辰,正是一日之中最熱的時候。


    趙榮華沒在帳中,也沒去後廚,容祀狀若無意地尋遍了營地,心裏頭愈發焦躁起來。


    忽然,他記起那條小河,忙一拂衣袖,連濕透的衣裳都未來得及換,調頭便往河邊去。


    趙榮華這幾日過的甚是自在,借著賭氣,她不但不用練字了,還能去廚房琢磨幾道清口小菜,營地裏果蔬雖少,卻並不妨礙她的發揮。


    這河裏有一處藕花,可摘些碧綠的葉子做荷包飯,荷香帶著米香淡淡的撲入口鼻,別有一番風味。


    從前李氏苦夏,百般難熬之時,便會難為她,尤其是吃食上,李氏嘴尖,挑三揀四不說,更是將她辛苦做的飯菜一口不動地喂了她養的那隻狸貓。


    一個孩子,總是會想方設法討好那個處於高處的人。


    那段日子,趙榮華懼怕看見李氏挑剔苛刻的臉,無意中,便鑽研出這道爽口荷包飯。


    她挽了褲腿,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腿,腳丫陷進淤泥,淺淺的,帶著泥土的腥氣。她折了幾支荷花,連帶著塞進竹簍裏,又將大片的荷葉拿到清水間洗淨,正欲拔腳上岸,忽聽河對麵傳來一聲清潤的叫聲。


    趙小姐?”


    第97章


    河岸邊站著一個芝蘭玉樹的男子,一襲霜色錦衣勾勒出儒雅的身形,玉冠簪著的烏發端正的一絲不苟,正是程雍。


    趙榮華頗為驚訝,她應了聲,便把腳從泥裏往外拔,淤泥最忌諱心焦急躁,適宜慢慢晃動著挪開,若是無人也就罷了,程雍的眼睛,恰好就落在趙榮華露出的小腿上。


    那白皙的臉,迎著日光,白的有些耀眼。


    趙榮華放下褲腿,見那人已經君子地扭過頭去,便沉下心來,慢慢將腳拿出,就著清水洗了洗,又套上鞋襪。


    你怎麽來了,何時來的?”趙榮華甩了甩手,拿帕子拭淨後,程雍已經從石橋過來,牽著一匹白馬,清雅俊逸,好似從畫中走出。


    將到,還未進軍營,遠遠看見人,覺得像你,走近些,發現真的是你。”


    程雍聲色如常,清淡如水。


    白馬在兩人身後,鋥亮的毛柔順地貼在馬背,精壯的四肢不急不慢地踏在草地,趙榮華伸手,白馬便將腦袋靠在她手心,乖巧地蹭了蹭,發出低緩地鳴響。


    程雍掃過去目光,看見地上擱置的竹簍,很是自然的拎起來,“天熱的厲害,你卻挑在此時出門,曬黑倒是其次,若是中暍,少不得要頭昏眼花嘔吐不止。”


    趙榮華笑,纖纖玉指按了按藥瓶,“出門前便吃了藥,哪裏會中暍。倒是你,一路疾馳,大汗之後體內匱乏,馬背上的水囊都空了,若不嫌棄,便先飲了這壺綠豆水,我還沒喝,幹淨的。”


    程雍臉上熱出酡紅,接過水,一口氣喝光:“多謝。”


    兩人牽著馬,慢慢往回走,容祀隔著重重樹蔭,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安然祥和的景象。


    他都多少日子沒見趙榮華笑了,尤其是毫無防備的笑意,輕輕淺淺,像春日的花兒,無聲處便開的燦然可愛。


    這花兒開錯了地,開到別人麵前去了。


    他胸口堵得更厲害了。


    山野林中,孤男寡女,竟不知半點避諱,程雍看著斯文儒雅,卻也是個膚淺重色的登徒子,兩人的手都快牽到一起了,還並肩走的毫無察覺,更別說時不時相看一眼,灼灼眸光似有萬種情誼,饒是隔著層層蔭蔽,容祀窺得一清二楚。


    他心裏越是躁動,麵上越是陰沉不顯,清雋的麵容隱隱帶著殺伐之意,太陽穴處的青筋兀的一跳,那兩人停在了原地。


    趙榮華低眉,程雍墊腳,伸手為其摘下發頂的落葉,隨即便是盈盈對望。


    容祀的拳頭,攥的咯嘣作響。


    一抬腳,風一般地折返回營地。


    宓烏正在調製酸梅湯,隻覺眼前刮過什麽東西,回頭,便見容祀囫圇一躺,橫在方椅上。


    案上的書籍冊子被拂了滿地,風吹過,簌簌作響。


    宓烏嘴裏哼著曲兒,輕快著身子笑道:“傅鴻懷教你的招兒,不靈?”


    容祀睨他一眼,鼻孔竄出粗氣:“孤用的著他教。”


    那傅鴻懷怎麽平白無故就爛醉如泥了?他帳中的酒不就是你…”


    藥呢,藥呢,明日回去便要用的藥,你到底製好了沒?!”


    容祀打斷他的話,急躁地將怒氣噴發出來。


    藥都備好了,”宓烏拿出一粒丸藥,從外貌上看,跟安帝素日服用的金丹如出一轍,連氣味都辨不出異樣。


    容祀瞥了眼,餘光掃到帳前經過的兩人,不禁冷厲著眉眼嗤道:“那老道…”


    一月前已經由我們的人易容而換,那老道煉製的金丹每逢初一十五服用,後日便是十五,這一枚,便能送走安帝,叫他不得好死。”


    鮮少見到宓烏如此猙獰憎恨的表情,他捏著金丹,猶如攥著安帝的脖頸,恨意掩蓋不住地從眸中溢出。


    容祀慢慢平心靜氣,盡量讓腦子裏不去想方才的場景,好容易說服自己喝了口茶,簾子一掀,程雍躬身走了進來。


    怒火再次衝上天靈蓋。


    他泠泠一笑,骨節分明的手指叩著桌案:“是程雍啊,何時來的?”


    程雍行完君臣禮,“回殿下,臣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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