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月與桂宛緊隨其後,來到門前,便嗅到濃烈的脂粉氣,有些婀娜豐滿的女子倚著欄杆,見人便彎起眉眼,笑聲相迎。


    或許她們是女子,門口的姑娘瞥了幾回,無一人上前,趙榮華提裙往內走,老鴇恰好送走貴客,見她衣著華貴,也不敢得罪,索性將人拉到一旁,壓低了嗓音詢問:“姑娘,是來找人還是…”


    鬧事兩字沒說出來。


    老鴇見多識廣,開店這些年見慣了過來尋死覓活,或是冷臉找尋夫君的女子,知道該如何處置才能安排妥當,不影響樓裏生意。


    隻是今日這姑娘長得委實過於美貌,身後跟著的婢女亦比尋常人家更顯尊貴,故而她盡量揣摩,腦中飛速過了京中近些日子才娶妻的世子。


    思來想去,還是一頭霧水。


    趙榮華抬手給她一粒金豆子,聲音淡淡:“放心,我隻是上來瞧瞧,沒有旁的心思。”


    那老鴇一臉堆笑,忙不迭的跟著她上樓,見她果真隻是瞧瞧,隻沿著走廊踱步,並未扒開門縫找人,便有些安心。


    姑娘若是有事,盡管與我講,我開這家醉花樓多少年,但凡能滿足姑娘的,我一定盡全力。”


    謝您了。”


    趙榮華一抬眼,從前頭最寬敞的堂中一眼便看見了容祀。


    香月與桂宛幾乎在同時發現了容祀的身影,兩人瞪圓了眼珠,沒有趙榮華的吩咐,誰都沒有開口。


    幾人像是無所察覺,逛到近處,便聽到堂中傳來姑娘的笑聲。


    容祀坐在堂下,風流俊美的桃花眼冷冷的乜著所有人,麵前的酒水一概不碰。


    他斜靠著軟枕,慵懶的打開折扇,挑剔的目光掃到堂中說話的姑娘身上,她已經臉紅耳赤說了許久,眉眼更是下意識地勾來,可容祀就是不為所動,甚至像端量動物一般,審視自己。


    姑娘心裏難免有挫敗感,她是樓裏的花魁,多少人出高價想同她一度春宵,向來都是她挑人,如今卻被嫌惡似的擺在堂中,還要同客人講男女閨房之事。


    她若是做,豈不比講的更動聽。


    姑娘愈說愈委屈,眼看著就要梨花帶雨,容祀忽然不耐得一冷臉,姑娘的情緒登時又好轉起來,那眼光有如淬毒,瘮得慌。


    趙榮華跟著聽了會兒,方才明白過來,前段日子容祀想的壞招,究竟來自何處。


    竟是在此聽課的結果。


    她眉眼一挑,老鴇以為她生出別的想法,便試探著碰碰她的手肘,用極低的嗓音神秘兮兮道:“姑娘不妨隨我來。”


    趙榮華不知老鴇何意,便被領到了樓上,樓上環境相對僻靜,廊中布置也清雅脫俗些。


    她們進了一間雅室,沒多時,便有男子相繼進入。


    趙榮華明白過來,老鴇是將她當成養麵首的女子!


    她…


    她怎麽可能。


    怎麽可能養麵首!


    趙榮華臉騰的紅了起來,起身便要往外走。


    誰知老鴇反身合上了門,旁邊最近的那個男子抬起丹鳳眼,悠悠投來注視。


    對上視線的一刹,那男子明顯怔了下,旋即,他挺拔著身子,將人擋在自己身前,聲音輕柔且不顯油膩:“姑娘喝茶嗎?”


    趙榮華搖頭,左側又撲上來一個身穿蔥綠錦服的男子,標準的桃花眼,與容祀有些像,卻遠沒有容祀的矜貴風流,他二話不說便握住趙榮華的胳膊,將人帶到軟塌上,極其自然地笑道:“喝什麽茶,我親手釀的果酒,清甜又不醉人,好喝的很。”


    說罷,便起身走到櫃前,拉開櫃門取出果酒,用琉璃盞倒滿,款款回到趙榮華身邊。


    香月與桂宛看傻了似的,麵麵相覷。


    見那男子殷勤的抬起趙榮華的手臂,將那果酒一股腦給她喂下,且體貼的用帕子擦拭幹淨她嘴角的酒漬,複又靠上去,軟軟地聲音像是從胸腔傳出。


    姑娘,讓我聽聽你雜亂的心跳。”


    趙榮華臉紅的幾欲滴出血來,在她沒動手之前,那個丹鳳眼男子一把將他拽出來,施施然緊鄰著趙榮華坐定。


    桃花眼的男子險些摔倒,看見是他,嗤了聲“放肆”,倒也沒再堅持。


    趙榮華這才鬆了口氣。


    姑娘喝口紫筍茶,漱漱口,免得讓人汙了你的喉。”


    咽在喉間的茶忽然嗆了口,趙榮華猛的咳了起來。


    丹鳳眼男子見狀,連忙給她拍背舒緩,香月便是想插手,也沒法近身,隻能看著那幾個長相各有千秋的男子爭先恐後的獻殷勤。


    場麵甚是詭異。


    你們誤會了,其實我沒有想找你們的意思…”


    趙榮華總算得了機會解釋。


    桃花眼男子眯眼一笑:“姑娘便是尋遍京城,再找不出能比我們更好的男子。”


    就是,姑娘,醉花樓的水準你知道,媽媽挑我們是從江南擇選的,你不找我們,難不成找那些不入流的?”


    三言兩語,又將趙榮華的解釋曲解。


    這一夜說來過的也快,他們幾人你一言我一語,很快便到了半夜,趙榮華是不留宿的,香月好容易將她從人群中解救出來,待坐到馬車上,這才想起,今日是來找容祀的。


    可她眼下的情形,著實不宜相見。


    馬車咕嚕咕嚕地往皇城行駛,趙榮華合上眼睛,難得清靜下來。


    娘娘,陛下是真的…”那幾個字羞於啟齒,香月攥著帕子,恨不能替她著急。


    趙榮華彎起嘴角,睜開眼道:“真的什麽?”


    您就一點都不急?”


    不急。”


    您現在仗著年輕,又好看,陛下便是有了旁人,亦不會少去對你的寵愛。


    可往後呢,但凡男子,都是喜歡年輕貌美的,若有人日後比您更年輕更好看,那陛下…”


    不會。”


    趙榮華悠悠摩挲著手指,“他不會。”


    香月有些頭疼。


    從前趙榮華是多麽聰明清醒的一個人,即便再得寵,也不該說出這番話來。


    試問天底下有誰能篤定夫君一輩子都心無旁騖,隻心疼自己一人?便是關係再好的兩個,也總有厭倦的一日。


    說到底,最後維係的,終是那份親情關係罷了。


    趙榮華盈盈一笑,知道香月心中定在腹誹自己,也不解釋。


    她相信,容祀與他們不同。


    說來也怪,容祀每月總會挑這幾日去醉花樓聽課,自然,待他回殿內與她廝磨的時候,花樣又平添許多。


    趙榮華心知肚明,卻也不點破,索性由著他像孩子似的,樂此不疲。


    每每興致高昂之時,來到浪頂,他總能帶著她馳騁快樂,末了,便擁著彼此,將熾熱融進水中。


    容祀去醉花樓,趙榮華也並未清閑,醉花樓的果酒,果子好吃,隻要容祀在那幾日過去,她亦會悄悄出宮,同那幾個男子品茶品花,其中還有個繡功極好的男子,女紅跟她不相上下。


    兩人這日約了比雙麵繡,便以在冬日偶然開放的水仙花為例。


    趙榮華甫一落座,其餘幾人便殷勤的端茶遞水,桃花眼跟她敲打著後脊,又剝了蜜桔送到她嘴中,兩人儼然處的似姐妹一般。


    丹鳳眼照例瞧不上挑花眼,清高倨傲地搬了張桌案,在對麵撫琴奏樂。


    房中一片和樂。


    若後頭的事情沒發生,便也罷了,偏偏容祀吃茶吃的有些多,起身如廁的光景,聽到琴聲,便信步走了過去。


    偏偏他就不經意那麽一瞥,恰好就看到了男人堆裏的那個人。


    登時,血液似凝固了似的。


    渾身上下都冰涼涼地似兜頭澆了盆涼水。


    真是,好極了。


    姑娘,你瞧瞧明澤,知道你要來的這幾日,將樓裏的衣裳都挑爛了,用的口脂香粉都是好的,可謂精心打扮,費盡心思啊。”


    明澤便是那個桃花眼。


    聞言,他翻了跡白眼,“口脂香粉都是姑娘贈的,用得著我費心思。”


    說罷,又剝了個橘瓣塞到她嘴中,兩人嘻嘻一笑,那手便撫在趙榮華肘間,眼睛看著她的水仙花,“姑娘繡的真好看,比宇辰兄好多了。”


    宇辰抬眼,手卻不停,看著趙榮華的進度比自己快了些,不禁笑道:“姑娘的手又細又長,自然比我靈活,我若是輸了,也是心服口服。”


    然而一轉眼,他便化險為夷,幾下飛速地勾挑,幾朵水仙花瓣已經栩栩如生。


    趙榮華剪斷最後一根線的時候,宇辰已經將花繃子傳給了明澤。


    明澤舉起來,與趙榮華的對在一起。


    兩幅繡圖,各有千秋。


    容祀就杵在原地看著,看著明澤親昵的偎在趙榮華肩頭,說說笑笑,對麵那幾人也是,一雙雙眼睛恨不能長在趙榮華身上。


    是可忍,孰不可忍。


    容祀慢慢收緊了拳頭,憤怒之火一發不可收拾。


    就如同滔天的火浪推卷著他,理智全無。


    他想上前,又因著某種克製而停住不動。


    一麵是忍無可忍的嫉妒,一麵是潛意識裏的軟弱,他的青筋,鼓的太陽穴突突的亂跳。


    胥策與胥臨看著他愈發失控的模樣,不禁捏了把汗。


    可是,容祀沒有如他們所料,踹門進去,而是深吸了幾口氣,轉頭下了樓。


    胥策守在三樓,胥臨跟了過去。


    在眾男子退出去的時候,房中便隻剩下趙榮華與香月,桂宛,胥策摸了摸腦袋上的汗,一回頭,便見胥臨亦步亦趨跟在一個身穿錦衣華服,頭戴帷帽的男子身後。


    那男子,胥策一驚,人已經走近。


    以清貴且目中無人的態度推開了門。


    胥策與胥臨趕忙避開,唯恐讓房中人看出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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