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妮妮覺得有點羨慕。


    她也想擁有一門技術。


    在褚西嶺確認駕駛艙按鈕正常後,他們去了動力艙,李妮妮指著不遠處一個白色圓柱形物體說:“那個就是核反應堆嗎?”


    “嗯。”褚西嶺說:“現在核潛艇、航空母艦和破冰船用的大多都是核動力係統,這個是核反應堆安全殼。”


    李妮妮又指著一個好像無數鋼管組成的龐然大物說:“那內個呢?”


    褚西嶺瞥了一眼:“這是空氣分離機。”


    李妮妮:“空氣分離機是幹什麽用的?”


    褚西嶺:“分離空氣用的。”


    李妮妮:“……”


    李妮妮覺得這男人可能不適合當老師,不然他的學生一定考不及格。


    她穿著褚西嶺的大鞋子,在地上踢踢踏踏。


    褚西嶺聽不下去,怕她被地上亂七八糟的管道、金屬絆倒,在她麵前半蹲下來,把她翻著毛邊的寬大的褲腿,往上折了兩折。


    起身後,索性拉著她的手腕往前走。


    拖鞋底的聲音,在空曠的軍艦底層回蕩。


    褚西嶺牽著李妮妮,穿梭在熟悉的高低壓渦輪機、核輔助設備艙,和淡水產生模塊間,一麵尋找著動力開關,一麵說:“你考慮得這麽樣了?”


    李妮妮:“考慮什麽?”


    褚西嶺以為她在回避問題,直接道:“就是炸穿甬道前,我和你說的事。”


    李妮妮回憶了一會兒,的確沒想起他說過什麽需要她考慮的事。


    於是道:“你說什麽了?”


    褚西嶺:“……”


    他極短地怔了一下,沒想到她是這種反應。


    他想起之前保鏢中暑猝死時,她眼底出現的那種荒漠般的悲憫。


    她望同類的屍體,就像是望天上的枯葉,望地上的蔓草。


    她有著一雙佛陀的眼睛,難道內心也像佛陀一樣,沒有七情六欲嗎?


    他半個小時前,生死之交時,剛和她告了白,她竟然根本沒放在心上。


    還是說,這隻是她委婉的、不傷體麵的拒絕?


    但褚西嶺直覺自己可能沒有這麽重要,能讓她花費情商來應對。


    褚西嶺找到了製動電源,鬆開她的手,伸手將一根粗壯的電線,從一堆盤糾錯雜的電線中拽出來。


    他拿了一把小刀,將電線的絕緣體外殼卸開,分開裸線、電磁線和絕緣線。


    其餘幾根線也如法炮製。


    做這些時,他手上沒停,隻是再次淡道:“我之前問你,如果我們活下來,你要不要和我處一段,你的回答是什麽?”


    李妮妮:“處一段?”


    褚西嶺:“就是做我的女朋友。”


    “哦。”


    李妮妮聽明白了。


    她幫他把剪斷的電線拎起來,提在手裏,等他需要的時候再遞上去。


    然後說:“不要。”


    褚西嶺心中頓時一空,說不上心裏是什麽情緒。


    他兩手都是線,一時騰不開,把匕首咬在唇邊,手指靈活地把那幾根令人眼花繚亂的線交錯相連,然後拉動了總製開關。


    幽暗的軍艦裏,原本隻有外麵巨大照明燈映入的淺淡白光。


    就在他手指拉下的刹那,整個軍艦上的指示燈一盞一盞接連亮起,像是被焰火點燃的夜空。


    褚西嶺站在一堆紅紅綠綠的操控麵板前,拿下唇邊的匕首。


    他太高了,李妮妮穿著他的鞋子,套著他的外套,仰頭看著他。


    “要麽你先別這麽早回複?”


    褚西嶺的麵容沉在指示燈交錯的光影裏,用的是商量的語氣。


    李妮妮看不出他的表情,隻聽見他慢慢道:“我們認識的時間還不夠久,你也並不夠了解我,這樣回複,有點草率。”


    褚西嶺說這句話的時候,已經做好了再次被拒絕的準備。


    結果李妮妮不知想到了什麽,用一種解剖般的目光,從上到下打量了他一遍。


    再抬起頭時,她忽然就改變了想法:“你想我和你處多久?”


    褚西嶺驀地覺得嗓子有點啞:“你想和我處多久?”


    李妮妮:“我們多久能回到家?”


    褚西嶺不知道這兩個話題有什麽關聯,但還是耐心回答:“按照飛機最後出現的gps定位,距離這裏最近的港口是印度的加爾各答,航程至少10天。”


    李妮妮覺得在語言不通的地方逃跑太麻煩:“可以直接去中國的港口嗎?”


    褚西嶺:“那就隻能去緬甸的皎漂港,位置在孟加拉灣東北部,是中緬鐵路的終點,可以直接乘火車回中國。”


    褚西嶺怕她覺得不滿意,又補了一句:“那邊的天然氣管道和鐵路,都是我們國家花錢打造的,現在我們幾個工程隊還在那邊,中國人非常多。就是從這裏到皎漂港的航程有點長,要半個月。”


    “行。”


    李妮妮點了點頭。


    “你能為我做一件小小的、簡單的事嗎?我保證合法合規,如果你能答應,我也答應和你處半個月。”


    她強調似的重複了一遍:“就處半個月,半個月以後,我們就各奔東西。”


    褚西嶺:“為什麽隻處半個月?”


    李妮妮:“因為我們不合適。”


    褚西嶺:“不會不合適。”


    李妮妮:“真的不合適,我們處不長的。”


    褚西嶺:“我會讓我們處長的。”


    他頓了頓,忽又輕聲道:“難道你是在顧慮你肚子裏的孩子?”


    李妮妮反應了幾秒,才意識到他在說什麽:“……不是。”


    “被輻射也未必一定是畸形。如果它不能生下來,我們就按你的意願,不生或再生一個。”


    褚西嶺看著她緋紅微張的嘴唇,不自覺地放柔了聲音,輕聲安撫。


    “當然,如果它可以生下來,不管它是否健全健康,我都會當它像自己的孩子。”


    李妮妮現在聽到孩子就覺得頭皮發麻:“真的不是因為這個……你不同意就算了。”


    她這話說得毫無回旋餘地,褚西嶺抿了抿唇,心知不能再爭。


    他極慢地碾了碾手指,喉結也動了動。


    想問什麽,怕嚇到她,又忍住了。


    寂靜的山體裏,一時安靜得隻能聽到海浪的聲音。


    但褚西嶺卻覺得很吵,血液鼓噪在他的耳膜,心髒也隆隆地撞動,竟然比第一次潛伏進中東的殺手組織還緊張,緊張得有點口幹舌燥。


    他覺得這個要求他並不滿意,他應該拒絕。因為他想要的不是一個月半個月,他難得動一次心,是想和她長長久久。


    可這麽多年了,他還是第一次碰上一個,能讓他總是想歎氣的人。


    她開個飛機,開到分不清加減乘除,他想歎氣。


    她做事沒章法,隨便弄壞自動駕駛係統,他想歎氣。


    她洗澡時唱《炊事班的故事》,他想歎氣。


    她懷著孕,卻在從屋頂上拉著竹子跳下來救他,哪怕他並不需要,他也想歎氣。


    直到此時此刻,他依然想歎氣。


    褚西嶺垂著眼看她許久。


    最後,他聽見自己歎息一聲,妥協道:“行,半個月就半個月。”


    半個月以後的事,誰能說得準呢?說不定到時候是她離不開他。


    褚西嶺重新牽住她。


    隻是這次牽住的不是手腕,而是手掌。


    他滿心陌生的溫柔。


    牽住她,就像是牽住了一隻初生的小羊羔,那樣脆弱、易折,連聲音都是細細的。


    “對了。”


    他忽然想起什麽,低聲道:“你想讓我為你做的事情是什麽?”


    “……我說了你別生氣啊。”


    李妮妮立刻緊張起來,視線在他身上逡巡了好半晌……最後緩緩落在他的腰線以下。


    她舔了舔嘴巴,抬起頭,渴望而眼巴巴地望著他,看得他心都軟了。


    然後褚西嶺聽見她說。


    “你可以,讓我看看你的屁股嗎?”


    另一頭,楊朵朵穿過及腰的海水,去找武太郎要了一把剪刀。


    她說自己大腿內側上被珊瑚劃出了一道傷口,有一小塊皮肉被扯斷一半,但是撕不下來,摩擦在腿間疼痛不可忍。


    武太郎的背包裏什麽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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