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妮妮驚訝地發現,他居然會用筷子,還用得很熟練。


    隻是她對於闐古國餐具的了解並不深,並沒有對這個點產生什麽懷疑,隻把它歸為神明的天賦。


    吃飽喝足後,李妮妮自認招待周全,開始委婉地和達瑪太子談起離開的問題。


    “您也看到了,我們這裏很窮,沒有什麽錢,也沒什麽吃的,而且花園還被……毀了。”


    李妮妮本來想說“花園還被您毀了”,但她克製住了。


    “雖然您來頭很大,但是我們的小廟恐怕容不下大佛。”


    她為難地說:“要麽您吃完這一頓,我給您指個路,您自己去找一下您自己的神殿?想必您的神殿祭司,應該很高興能侍奉他們真正的神主。”


    達瑪太子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所以你這是為我好?”


    李妮妮心想,這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從魯迅開始就已經被用爛了,你笑得再好看也是沒有辦法蠱惑我為你花錢的。


    “當然。”她鎮定地說:“神明該去神明的地方,我又怎麽忍心能讓神明踏足我卑微的狗窩呢。”


    愛蓮,叕題兩條小狗,立刻在門外配合地叫起來。


    ……


    “那好吧。”神禮貌地放下筷子,慢慢整理好自己的衣袖。


    “可惜了。”他歎息道。


    ……可惜什麽可惜,一點都不可惜。


    李妮妮心如止水地看著他,用眼神委婉地催促他吃飽了就快點走。


    天色晚了,她有點想睡覺了。


    神優雅地擦了擦嘴,站了起來。他緋紅的嫁衣在夜色中,像火一樣幽暗地燃燒。


    “正好,我也要去找那個用虔誠喚醒我的少女了。”


    神說:“神命中注定的伴侶,在喚醒了神之後,生命就會慢慢流失。”


    他慢慢走到門邊,手指觸及到門框時,李妮妮聽到他微微笑道:“如果在三天裏,她沒有得到神的垂憐,那麽她的容顏不管多麽芬芳青翠,都會像枯萎的鳶尾一樣凋謝。”


    李妮妮:“……”


    不是,什麽玩意兒?


    什麽命中注定的伴侶?什麽流失?


    李妮妮一時沒來得及去想“神的垂憐”又是個什麽東西。


    她的關注點全在“生命會流失”上。


    眼看太子就要走出她的屋簷,李妮妮按住砰砰跳的胸口,驀地從椅子上站起,拉住神明寬大的衣袖。


    “……你等等。”


    李妮妮把一個神明留在了自己的狗窩裏。


    神一開始是不願意的,他執著地要去尋找那個喚醒了他的、“命中注定的伴侶”。


    但是李妮妮費盡口舌,讓他相信自己耳聰目明、手眼遍地,一定能比神殿祭司更快找到。


    神這才勉為其難地留了下來,並提出要住他之前睡的那個房間。


    李妮妮尋思著整個別墅,房間隻有三間,兩間已經被神主自己毀了,客廳還被武太郎霸占,她總不能讓一個神去住柴房吧?就隨口答應了。


    隨即她把達瑪太子推到她臥室盥洗室裏,並塞給他一瓶洗發水,試圖讓他給自己洗洗頭發,好消磨時間。


    反正就他那個發量……估計能洗兩三個小時,說不定能洗一個通宵。


    那就讓他自己和自己慢慢玩吧。


    她微薄的錢包可承受不起神明再一次的玩心了。


    真正的神明又怎麽可能會被桌子上的木頭倒刺割傷呢?


    之前龍卷風呼啦呼啦的,海嘯乒鈴乓啷的,她肋骨都斷了一根,還被鋼筋刺穿過一次,大家都受了或輕或重的傷,也沒見達瑪太子的屍體有半分損傷。


    結果現在,被根木頭毛紮到,就刺出血了?


    糊弄誰呢。


    李妮妮若有所思的看著盥洗室關上的房門,拿著簸箕,去外麵處理燒焦的桌子了。


    李妮妮離開後,達瑪太子從衣袖裏拿出一個被燒得焦黑的監控器,正是從那張被他燒焦的桌子下找出來的東西。


    他歪頭看著這個小玩意兒,兩根手指輕輕一捏,那堅硬的小鋼豆就在他指尖碎成了齏粉。


    “當著我的麵安裝這種髒東西。”


    銀粉簌簌流下,達瑪太子看著自己的指尖,微微笑起來:“真有意思。”


    他擦了擦手指,指尖撥弄了一下李妮妮放在灌洗室台麵上的自製護膚霜。


    台麵上也燃著一根蠟燭,李妮妮穿過的衣服堆在洗衣簍裏。


    微暗的火光下,達瑪太子長長的頭發迤邐地拖在地上,他微微俯下身,指尖挑起李妮妮一件貼身的衣物,把鼻尖湊過去。


    他高挺的鼻尖,慢慢劃過衣物上殘留的一點痕跡。


    明明他整個人的氣質猶如冰雪,那動作卻緩慢而煽情,燭光下竟有幾分纏綿悱側的味道。


    就在這時,李妮妮盥洗室中的空氣,像是水流一樣慢慢形成了一個“水波紋”的形狀。


    半空中,一陣波動以人耳聽不到的赫茲,傳來了一個聲音。


    【你昨天晚上激怒她了。】


    “那個聲音”說:【昨晚我檢測到西伽蜜多大人的生氣值上漲,但是你當時正在……你做得太沉迷,我一直呼喚你,你都沒有聽見。】


    “她生氣了?”達瑪太子手指停頓了一下,將李妮妮的衣物放回去,又隨意拿了一塊布料,將李妮妮的髒衣簍遮住。


    “什麽時候生氣的?幾分幾秒的事?”


    “晚上9點23分,西伽蜜多大人體內兒茶酚胺的濃度增加,全身血管也呈現出收縮,同時血液對血管壁衝擊力忽然增大……綜合這一係列數據,西伽蜜多大人的生氣指數是23%。”


    23%,還算平穩。


    達瑪太子指尖慢慢把玩著李妮妮的小麵霜,回想了昨晚上發生的事情。


    不知道9點23分發生了什麽令人回味的情節,達瑪太子淡花一般的薄唇微微翹起。


    “不,你不了解西伽蜜多,她不會因為這種事生氣。”達瑪太子說:“她的想法和一般人不一樣,她根本不在乎是不是被強迫,隻要你比她強,那麽一切都是理所應當。”


    當然,她也不會任由自己持續處於下風。


    當她弱時,她被掠過,當她強時,她去掠奪……一旦她反超過你,將你反殺或者虐殺,她也不會有任何愧疚。


    因為一切都是理所應當。


    她這種行為模式並不正常,甚至有點扭曲,肯定不會是任何統治者喜歡的價值觀。


    因此她藏得很深,他花費了極為長久的時間,才慢慢總結出她的行為規律。


    【西伽蜜多大人的確不是因為被強迫才生氣。】“那個聲音”遲疑了一秒:【我覺得她生氣是因為……你把她寫字的紙,弄皺了。】


    ?


    達瑪太子指尖一動,手中浮現出一把折扇。


    紙扇晃動中,在空氣中拉出一個長長的、光標拉不到頭的光屏。


    光屏是淡藍色的,和現代的虛擬屏幕如出一轍。


    那滿滿的科技感,就算是個瞎子,也絕對不可能認成古代的東西。


    達瑪太子用紙扇遮住下半邊麵龐,開始在光屏上尋找與“紙張”相關的關鍵字。


    屏幕上密密麻麻幾百條滾動過去,全都是來自李妮妮的奇怪忌諱。


    比如你可以翻她的衣櫃,但是你不能翻她的文件櫃。


    比如你可以用她的牙棒刷牙,但是不能用她的杯子喝水。


    從表麵看,李妮妮是一個隨和的、甚至很難生氣的人。


    隻有長久相處過後才會知道,她的內裏和外表截然不同。


    她的確不會生氣,但她有很多紅線。有時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犯到了她的哪個點,她表麵上還是對你客客氣氣,但心裏已經把你打了叉。


    “那個聲音”至今還記得那種窒息感。


    就是那種……你費盡心思,千哄百求,和她在一起很久,終於按捺不住向她求婚,她卻直接拒絕。


    你問她為什麽。


    然後你就聽見她為難地說:“我不喜歡你每次都讓人把青菜的梆子削掉,讓我隻能吃菜葉,我也想吃菜梆。”


    ……你聽聽,你聽聽,這像話嗎?


    誰不讓她吃菜梆子了嗎?


    當年就因為這個根本談不上理由的理由,讓於闐古國那場幾乎集聚了西域三十六國國王的盛大婚禮,直接泡湯。


    更難搞的是,李妮妮這些紅線,沒有任何規律。


    “那個聲音”沉痛地望著光屏上密密麻麻的內容。


    這可都是曾經的達瑪太子,在一次又一次的踩坑後,一點點總結出來的血淚經驗。


    【……雖然這張列表裏沒有“不能弄皺紙張”這個忌諱的記錄,但考慮到西伽蜜多大人和您相遇的年代,紙張還沒有發明出來,所以這可能是一個我們都沒有發現的bug。】


    “那個聲音”小聲說。


    達瑪太子再次極細地蹙起眉。


    許久後,他折扇微微一收,光屏頃刻消失,折扇也就此不見。


    他走到了昨晚唯一出現過紙張的桌邊。


    皺巴巴的紙張仿佛鹹菜一樣癱在桌上,昭示著這裏曾經發生過多麽過火的故事。


    頁腳還沾著幾滴不明的液-體,已經幹涸變硬。


    達瑪太子用指尖扣下那變硬的白色固-體,撚成粉末,放在唇邊抿了一下。


    淡淡的、貝類的腥味,在他舌尖上化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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