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的,不知道怎麽聽說消息的林式節出現在二人麵前,恭敬的作揖一禮。


    李邵修本想離開,林式節忙道:“天寒地凍,下臣在府中略備上了薄酒佳肴,還請大人一定賞臉。”


    林式節頗有心機,知曉帝王心硬如鐵,轉頭來求江柔安:“夫人。您發發善心可好?家中內人聽聞您二位貴客前來桐州,內心期許已久,素日以來精心準備,隻盼您能略賞薄麵,府上一聚呢。”


    說完,畢恭畢敬的在江柔安身前結結實實磕了個響頭,磕完頭並不起身,大有她不答應便不起來的意思。


    江柔安被嚇了一跳,往李邵修身後躲了躲。見那官員實在是心誠,她不由得取下來麵具,無奈的看了李邵修一眼。


    看出李邵修拒絕心思,江柔安柔聲勸他:“罷了,跟著他去也沒什麽的。”


    林式節一看,立即差人引來馬車,恭敬的將夫妻二人迎進府邸之中。


    醉翁之意不在酒,宴會上還有幾位桐州的要務官職。行禮過後,李邵修與江柔安坐於主位,觥籌交錯間,一妙齡女子蒙麵紗,緩緩踱步至中央起舞。


    眾人稱讚:“林大人愛女舞姿風華動人之貌,實在是難得。”


    江柔安看著舞池中女子,心中驀地明白了一些。聽聞宮外官員會極力引薦自己的家中女眷入宮為妃,林式節豈不是唱的這一出?


    看著麵前翩翩起舞的小姑娘,估計年紀還不大,生的細瘦,起舞時身形弱柳扶風,一雙眼睛很機靈,邊動作著,視線止不住的瞥向殿前身份最高的男人。


    江柔安放下手中的酒杯,正恍神,手中酒滴落在鞋尖兒,自己也未察覺。


    她很想看看李邵修是什麽反應。


    他會很認真的看著麵前姑娘跳舞嗎?也不是沒可能。


    江柔安還沒來得及轉頭看李邵修,隻聽見身旁男人略帶冰冷的聲音響起。


    “你,過來。”


    在場的人都怔了怔。


    天子口中之人是誰?莫不是這小姑娘吧?若是被天子看中,被引入宮中,那林式節這桐州都督的位置可是坐穩了。


    眾人竊竊私語,打量著天子神情,忽然瞧見,天子並非在喚這小姑娘,而是喚林式節。


    林式節麵含希望。


    可天子將他傳至耳廊,什麽都沒有說,過了片刻,才慢條斯理用幹淨帕子擦幹淨指尖酒漬,疏離的,高高在上的視線巡視他,從頭到腳。


    林式節臉上的笑容僵住,很快心中騰生出一股危險的預感。


    李邵修淡聲:“你是想死嗎?”


    林式節“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身體抖若篩糠,他萬萬未曾想到天子會如此直言,竟然一丁點麵子都不留。怎麽回事?難道若兒的舞跳的還不夠好?


    接著,林式節又聽見天子之言。


    “朕與朕的妻子,隨你一同過來赴宴,不是來看什麽檔子舞姬跳舞的。”


    林式節愣在原地,冷汗涔涔。廊前趴著偷聽的林若兒當即麵色蒼白。


    一股濃濃羞恥湧上心頭。


    “以後,別拿著這些花樣兒,來朕麵前賣弄。”


    天子冷沉的語音讓林式節聽出來一點殺氣。他屈尊降貴,垂眸看向跪在自己身前的人。又補充道:“朕最討厭什麽樣的人,用和你說麽?”


    林式節咽了咽口水,連忙搖頭。


    他知道,新帝最厭惡投機取巧之人。枉他心存幻想,還以為新帝與前朝皇帝相同,耽於美色,未曾想新帝竟如此薄情就拒絕了他。


    不,不能說新帝薄情。林式節早聽聞,新帝對新後頗為寵愛。


    高大的男人轉身離開,麵前籠罩著低沉陰影忽然一片光明,林式節如釋重負,狠狠喘了一口氣。


    林若兒怎麽又沒有聽見天子對她的評價?自己努力了許多天,也隻不過換來了“舞姬”二字而已。


    她哆哆嗦嗦著不敢哭出聲音,偷偷跟在天子的身後。她不相信,天子當真有那麽疼愛皇後嗎?可爹爹不是說,全天下男人都是一樣喜新厭舊的嗎?


    江柔安等來李邵修,她思來想去沒有多問,見他牽了自己的手要走,也跟著離開宴席。


    走到廊前,李邵修忽然停下,他皺著眉,取出帕子,蹲下給她擦拭鞋尖的酒漬。


    鞋子是蘇繡而織,布料幹淨妥帖,深色酒漬分外顯眼。江柔安看清楚他的動作,忙說不用,這還在他人府上,若是讓那些官員們看見,朝堂上運籌帷幄的天子正細致的給她擦拭足間汙穢,得怎麽想?恐怕要參她一本禍國妖後。


    李邵修牢牢攥著她的腳腕。她的腳腕又細,極軟,他頗有些不想鬆開,也毫不忌諱旁人會看見他如何看待。


    他就要這樣明目張膽,光明正大的對她好。也叫那些煩人精看見,別總是妄想往他的後宮塞人。


    林若兒躲在柱子後麵呆呆看著,看著天子在新後麵前緩緩蹲下,細致的給皇後擦拭足尖塵土。


    冰涼的天子眉眼之間緩緩流露出別樣柔情。


    林若兒又想,皇後雖然生的美若天仙,但隻有這一點嗎?她聽說過有些得寵的後妃,她們膽大的身著豔服,戰戰兢兢的放低姿態邀寵,皇後是不是也是這樣呢?


    可見皇後穿的衣裳毛絨絨的,披著幹淨潔白的大氅,甚至看向天子的視線還有一點埋怨的意思,絲毫沒有放低姿態。她穿的那樣厚重,是因為心愛她的人擔心她,會不會受冷,而全然不是帶在身邊有沒有麵子。


    擦完了塵土,天子緩緩起身,擦拭了自己的手掌,又低頭,輕輕的吻在皇後唇上。


    林若兒恍然明白了一些,她立刻垂頭離開。就算她有幸今夜被天子瞧上進了宮,看此情形,隻怕是無論做什麽,都撼動不了皇後在天子心中的位置。何必又自取其辱。


    第69章 酒樓


    日暮


    與此同時, 酒樓。


    桐州地處三國交界處。酒樓內熙熙攘攘,五湖四海之賓皆有, 更不乏異族模樣打扮的賓客。


    一抹高大身影臨窗而立。他眉目俊美, 五官深邃,眼底有些碧藍淺色,身著鑲金黑袍, 正凝目看向窗外。


    來桐州已經足足十日。


    薑綏每一天都在尋找。


    今日探子來報, 最後一點剩餘之地也已經找了,沒有遇見一個長相相似之人。


    薑綏麵色沉沉, 最後兩天若是再尋不到, 隻能繼續一路往東行走。


    想起姑母的囑托,薑綏不由得繼續看著窗外人來人往。都說母女連心。姑母日日夜夜夢中,妹妹就在桐州。隻是苦苦尋找,為何尋不見呢?


    今夜,是最後一次出門探尋。


    幾隊人馬紛紛而行,身影湧入夜色之中。


    ———


    從林式節府裏出來,江柔安很快忘記不愉快的事,她也沒有問李邵修出去說了些什麽, 隻是安靜呆在他身旁。


    二人一路走,一路停。看著月色與白雪, 點點銀燈映襯著高樓。西風卷簾,雕車香樹,路上也是熱鬧的人來人往。


    猜了燈謎後, 李邵修得了個小狐狸玉石綴子, 隻可惜他身上已經有綴子了, 是當初二人一起逛花燈節時買的一對兒玉兔。


    低頭看了看她腰側, 見她老老實實的戴著和自己一樣的小兔子, 李邵修很滿意,親了親江柔安的側臉。


    江柔安躲了躲不給他親,大街上人來人往這麽多人呢,叫小孩子看見了也不好,學壞了怎麽辦?


    她推了李邵修幾下,轉頭指了指角落一家小鋪子:“我們去那裏瞧一瞧。”


    李邵修隻能依著她走。街上忽然人多了起來,他用了一些力氣,結結實實的把她護在懷裏。


    即使如此,江柔安還是撞到了一個人。


    麵具啪嗒一聲掉落。


    燈火深影中,那張臉黛眉微簇,眼底純淨,唇瓣好似玉琢晶雕,美玉無瑕,如不染一塵瓊瑤仙子。


    薑綏看見那張臉,恍然了一會兒,懷疑自己是否產生幻覺。


    後來確定這是真實的,薑綏立刻怔住,呐呐自語:“姑母…?”


    江柔安抬眼看他。


    這人怎麽回事?明明生的俊朗模樣,薄唇深鼻,有些異族樣貌,卻呆愣的直直看著她的臉,還叫她姑母。


    真是怪。


    江柔安將兔子麵具慢慢撿起來,就要繞過麵前男子離開。卻聽他道:“你是不是叫薑柔?”


    江柔安腳步一頓。


    隻見麵前男子從懷中掏出來一枚玉佩。玉佩垂在碧綠的絲線上,背後的梨花印記與她的那塊完全重疊。


    江柔安立在原地。


    忽然一陣凜冽的風雪,浩浩蕩蕩穿過胡地,薑國,玉門,吹拂到桐州小巷,掃過她的臉,她輕輕顫抖著指尖,手指接過玉佩,仔細描摹上麵的梨花形狀,她曾經日日夜夜都在描繪,圖案早已熟稔於心。


    見江柔安麵色怔怔,眼眶似乎含淚。薑綏緩緩歎出一口氣,如釋重負,他終於找到她了。還好今天出來,若是明日出桐州後,怕是二人再無相見可能。


    還好找到她,姑母的病或許能康複。


    李邵修將江柔安護在身後,直視薑綏上下打量。麵前男子身著的衣裳袖口處綴有狐毛,看起來是異族裝扮,似乎是薑國一帶。


    薑綏緩聲解釋:“你是不是也有這樣一塊玉佩?玉佩後的梨花形狀,和我手裏這枚是母子佩。”


    江柔安怔然。


    薑綏繼而開口:“你的親生娘親是我姑母。她找了你十七年。”


    江柔安搖搖欲墜,腦海中忽然浮現出無數個日日夜夜夢魘中的那張溫柔麵龐,女子聲音溫柔,一聲一聲的叫她柔兒。


    身後一隻強有力的手扶住她。江柔安似乎身綴雲霧搖晃不穩,忽然有了依托,懷疑的轉頭,眼底已經含淚:“…夫君。”


    薑綏聽見江柔安喚身旁男子夫君。算起來,他的妹妹也已經十七歲,該是出嫁的年紀了。隻不過嫁的人是夏朝人,薑綏不由得有些擔憂。薑國與夏朝關係自前朝以來便不大好。


    不過如今把妹妹帶回薑國才是正事。


    薑綏抬眼看江柔安,道:“你可以回去好好想想。我為什麽一眼看見你便認定你是姑母的孩子,隻因為你和姑母生的樣貌實在是太相像。”


    薑綏從懷中掏出來一張疊好的紙,遞給麵前神色晦暗不明的男子:“既然你是她夫君,我便把這張紙給你。這是姑母親自所繪,圖案是妹妹出生時身後帶著的胎記。”


    李邵修接過紙。


    薑綏施了一禮:“我住在前麵巷子的酒樓。若是想好,可以來找我。”


    出來遊玩的心思蕩然無存,江柔安雙眸怔怔,由李邵修牽著回了府邸。這事,他們沒有和任何人說。


    李邵修安撫她:“還好嗎?”


    江柔安鼻頭一酸,她手裏攥著自己的那半塊梨花玉佩,那是當初成婚前阿公寄來的,說說是撿到她時,在繈褓中帶著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帝王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追風的糖醋裏脊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追風的糖醋裏脊並收藏帝王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