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知道危險?你要是久不回來,我就去薑國把你捉回來。就是怕薑國戒備森嚴,我還沒有走到宮殿,就已經中箭死掉了。”


    江柔安眼睛瞪的圓圓的:“說什麽呢。不會的。”


    李邵修心中愈發舍不得她,叫她張嘴,吻了她幾下,戀戀不舍道:“若是當初,我定不會放你走。”


    可回家巡視父母,這是她心中一直期許,他也明白。


    第二天,有王嬤嬤與小雙陪同,江柔安緩步邁上馬車。李邵修站在一側,目光凝視著她的身影。


    江柔安從馬車窗口探出腦袋,仰臉輕輕在窗外男人的唇瓣輕輕吻了一下。


    “夫君,我會很快回來的。”


    “我等你。”


    王嬤嬤放下勾簾。她經曆的多,自知此事頗不容易。以前不是沒有想過皇後娘娘的身世如何,如今身世大白,竟然是薑國的公主。這著實是令人詫異。


    薑國與夏朝,關係並非勢同水火。但是曾經結怨已久,也不安穩。為保險起見,她護送娘娘回薑國。


    王嬤嬤轉頭打量江柔安。見她坐在窗前,垂頭凝目,素白的小臉兒陷進毛絨絨衣領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王嬤嬤便低聲勸道:“小夫人,不必擔憂。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咱們探視家中母親後,再回來,不礙事的。”


    江柔安點了點頭。目光看向窗外,透過簾子,遙遙一層遠雲遮住日光,曠野大地碧綠寬敞,深綠色與雪色層層掩蓋,已經漸漸出了夏朝邊界。


    離故鄉越近,江柔安越覺得心中不安。


    天擦黑,馬車車隊緩緩停下,以作休息。


    已經到了年關。江柔安眺望遠方,漆黑暮色中幾點燈影跳動。她已經離開家鄉快十八年了。


    王嬤嬤捧來一碗熱乎的薑茶,在篝火前擺了矮凳,扶著她坐下,又去忙手裏的事。


    薑綏下馬,看見篝火前坐著的姑娘。她手中捧著玉碗,小小的臉陷進毛絨絨的衣氅中,搖晃的火光勾勒出溫暖的側影。


    這麽一看,自己這個表妹不僅生的像是姑母,而且更甚一籌。


    薑綏緩緩坐到江柔安身旁:“你現在的名字,叫做柔安,是麽?”


    江柔安點了點頭,溫聲道:“是。是收養我的阿公起的名字,他希望我一生平安順遂。”


    薑綏笑了笑:“是個好名字。一生平安順遂,也是姑母心中所想。”


    “隻不過,姑母她生了病。”


    江柔安問:“什麽病?”


    “別人說是瘋病。自從你丟了後,她便瘋了。當我瞧這不太像。或許你回去之後,她便能康複。”


    看著麵前的男子,江柔安忽的小聲開口:“表哥,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薑綏點了點頭。


    “你說,母親會盼著我會去嗎?”江柔安不確定的問。


    薑綏沒想到她會這麽說。他轉頭移開視線,看向蓬鬆燃燒的篝火,聲音很淡:“姑母的畢生心願,便是能找到你。你說,她會不會盼著你回去?”


    江柔安的鼻頭一酸,淚緩緩蔓延出來。


    沒有一個孩子,會不思念自己的母親。同理,怕是沒有一個母親,會不盼望自己的孩子。


    “我們什麽時候能到?”


    “明天晌午前。我已經同姑母寫了信。”


    江柔安思及,垂眸看手中的熱湯,她的心底跳動極快,她真的要回到母親身邊了麽?


    江柔安捧著手中的熱湯,溫熱感一陣陣傳到手掌心,她還是有些不相信。後來又奇怪起來:“表哥,你看見我的那天晚上,我還帶著麵具。你是怎麽認出來的呢?”


    薑綏一笑:“天生直覺吧。”


    “姑母自我年幼時便總是在我耳邊叮囑。說我有個妹妹,很可愛,臉小,下巴尖尖的,眼睛很大很圓,和黑葡萄似的。希望等我長大後,能出門尋找,再把妹妹帶回家。姑母日日說,夜夜說,我便也記住了。那天本來是在桐州的最後一個晚上。我覺得找不到了,獨自一人上路,本來想閑暇逛一逛。後來,看到了你。”


    “其實也不是你。而是你的夫君。”


    薑綏直言:“他生的俊雅,氣度不凡,站在人來人往處鶴立雞群,眉眼分明。我作為男人都多看了一眼。見他正在溫柔的給你擦拭臉頰落得細雪,麵具一摘,我才看清楚了。你和姑母生的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江柔安不僅遐想起來:“很像嗎?”


    “非常像。你看一眼就知道了。”


    薑綏聲音很溫柔,他笑起來,眼睛有月牙弧度:“不用多想。姑母和父親是很好的人,他們都盼望著你能回去。”


    江柔安點頭,對薑綏報以感激的微笑。


    休息片刻,馬車啟程上路。晝夜交疊,轉眼已經到薑國王宮。


    薑國王宮與夏朝不同。夏朝建築紅牆黛瓦,主威嚴莊重,而薑國王宮富麗堂皇,滿眼金色。國王站於高位打量江柔安,半響才紅著眼:“很像。和你母親年幼時一模一樣。”


    薑綏行禮:“父親,我帶著妹妹去姑母寢殿中。”


    高位上男人點頭:“好。她已經等了十八年了。”


    江柔安壓抑著劇烈跳動的心跳,腳底踩著柔軟至極的波斯地毯,緩緩推開緊閉著的寢殿門。


    一縷光芒自門口縫隙深入。


    窗前坐著個上了年紀的婦人,正對著鏡子梳頭發,一下又一下。


    宮女看清楚江柔安的臉龐,驚呆片刻,緩過心神,立即伏倒在地上:“郡主!您…您是郡主…”


    宮女跌跌撞撞跑到殿中:“公主!您瞧,那是郡主…”


    薑鈺公主並未回過頭,她看著鏡子中自己頰邊點點斑白頭發,一根一根的拔了下來,聽見小宮女哭著喊郡主,誰是郡主…


    她的女兒,已經有十八年未回來了。


    薑鈺的視線從斑白的頭發轉移向金黃一片的光暈中。她一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殿門緊閉,忽的,她看見了一張臉。


    薑鈺怔然,站起身,手中的木梳子落在地上,她轉頭。


    她的女兒!


    ——那是她的女兒,正俏生生,完整的站在門前?


    莫不是她的幻覺?難道她真的瘋了麽?


    薑鈺公主邁著顫顫巍巍的步子,緩緩走向江柔安身前,不可置信的盯著她的臉,飽經風霜的手指撫摸著江柔安柔軟白皙的麵頰。


    “你是…柔兒?”


    麵前的慈祥婦人,是她的親生娘親。


    無數次午夜夢回時夢見的女人。


    江柔安早已經鼻頭泛酸。她張了張嘴,嗓子裏好似有異物開不了口,半響才聲音顫抖道:“……娘。”


    薑鈺公主僵硬難以置信的麵龐鬆動,逐漸露出慈祥柔和的笑意,她點了點頭,牽著江柔安的手,語無倫次:“好孩子,你回來了,你回來了…回來的好,是娘對不住你,是娘對不住你,全是我的錯!好孩子,讓我看一看…你怎麽這樣瘦?”


    江柔安淚珠簌簌滑落,她眨了眨眼,搖頭:“娘。”


    母女二人哭成一團。宮女們見此情形也紛紛紅了眼。


    十八年了。有老宮女記得,郡主是怎樣被先皇送走的。那會兒薑鈺公主年幼,產後精神恍惚,瞧見自己的孩子丟了,又哭又笑,每天早上睜著眼,流淚到晚上,生生熬了十八年。


    人這一輩子有幾個十八年?


    先皇在世時一意孤行,硬生生拆散了公主與愛人。留下的孩子,在先皇口中,也成了孽種。


    不過還好,如今能把郡主找回來,公主的心病也能解開。


    薑鈺公主控製不住的抬起手,摸了摸江柔安的側臉,她眼角留下半混濁的淚花:“是我的柔兒,我的柔兒,你終於舍得回來了。都是娘的不好。”


    江柔安呆呆看著麵前的女人。她看著她的雙眼。


    真的很像。一眼看過去就很親切。


    薑鈺公主似乎想到什麽,跌跌撞撞的牽著她的手,走到內室。


    內室寬敞,擺著幾個木製櫃子。上麵從低到高,擺著無數件精巧的玩意兒。


    “這是你五歲生辰,娘給你做的虎頭鞋。你看看,喜不喜歡?”


    “我真是腦子不清楚了,柔兒今年都十八了,哪裏還會喜歡這種小孩子的東西。”


    薑鈺公主怔然,視線落在虎頭鞋上,又小心翼翼打量一眼柔安的神情,忙擺了擺手:“你不喜歡也沒關係的,沒關係的。”


    “娘。”


    江柔安緩聲道:“我很喜歡。”


    她堅定的握著薑鈺公主的雙手,撫摸上麵的紋路,那是歲月侵襲的痕跡。


    “娘,您都和我說一說吧。這些都是什麽?”


    “好好…好孩子。”


    薑鈺公主忙抹了抹眼淚,一一顫抖道:“你八歲了,長大了,著鞋子是布錦做的,踩在上麵腳不疼。”


    江柔安默默的打量架上擺著的鞋子。她八歲那年,疆城戰亂,阿公一去便是三個多月。府再沒有人護著她,鞋子窄的擠腳,走路時磨出血泡也沒有人管。但是她知曉不能怨天尤人,自己偷偷的繡帕子,賣出去攢錢,隻是沒個夜深人靜的晚上自己偷偷想,若是自己的母親在世,會不會給她親手做一雙鞋子呢?


    薑鈺公主接著道:“這件襦裙,是你十四歲時做的。要不就是十五歲,我記不太清楚了。那會兒,你應該剛剛來了葵水,是個大姑娘了,那些小孩子的衣裳,穿著就小了。”


    江柔安眼底泛酸,她低下頭掩蓋自己的失態,她還記得來葵水那一年。好多的血,好痛,她不敢和任何人說,隻自己默默的縮在房間裏,閉上眼睛偷偷想,自己是不是快死了?


    後來,是一個心地善良的老嬤嬤發現的。老嬤嬤給了她幾件新衣裳,告訴她這是正常的現象,並且熬了一碗熱湯給她喝。


    江柔安伸手撫摸那件襦裙的布料。觸手可及的溫和柔軟,凝結了一個母親的深沉愛意。


    薑鈺公主神色愴然:“你說說我,和你說這些做什麽,也沒有用了。做的再好看,有什麽用?當初我不在你身邊。是我失職。”


    “娘,您不用想那些的。別哭了。這些我都很喜歡,您接著說吧。”


    薑鈺公主看她懂事,牽著江柔安的手不放開:“這些被褥,是給你做的嫁妝。十七歲的大姑娘,該挑個好人家了。若是娘在你身邊,可以幫你選一選。”


    薑鈺公主思及此處,問道:“聽你表哥說你已經成婚了,對方是夏朝人,是麽?”


    江柔安點了點頭。


    夏朝,怎麽偏偏是夏朝人?她好不容易失而複得的愛女,嫁到別國,又要天涯兩隔,這叫她怎麽舍得?


    “那他,對你好嗎?”


    江柔安握著薑鈺公主的手,兩人坐到榻前,使女填了兩杯熱茶。


    “夫君待我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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