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手心就被壓了下,酒氣混著不知名的冷香味,瞬間朝她撲過來。


    連她的呼吸裏也漸漸也有了酒精味道。


    玄關隻開了盞小小的頂燈,暖黃色的光線不甚明亮地從上至下地落下來,摻雜著酒氣,隱隱有了旖旎感。


    沈慕洲手肘微屈,隨著動作,他身體緩緩傾過去。


    而安凝四周的酒氣也越來越濃,明明她很討厭聞到別人身上的酒氣,但現在卻沒有反感,甚至自己都似乎帶了些醉意。


    心跳聲重,安凝抿唇吞咽了著,卻沒有開口說話。


    不是不想說,是說不出來。


    溫熱的呼吸突然打在她臉上,每落一下,似乎像被燙到似的,燒起來。


    眼看著,他們之間距離就要消失,安凝手抵了抵他胸膛,聲音變的很小:“粥粥……”


    沈慕洲的嘴唇幾乎快要碰到秀氣的鼻尖下,他停下來,啞著聲音又問了了一遍:“凝凝,不做朋友,行不行?”


    安凝望著那雙眼睛,幽深如井,裏麵仿佛有什麽東西在翻湧著,她忽然有些心疼,抵在胸膛上的手微微綣縮起來,“嗯,行。”


    他喝醉了,先哄住再說。


    隨著“行”字,安凝眼前一暗,她緊張地閉上眼,手指揪緊,心跳開始狂跳。


    十幾秒鍾後,脖頸處有熱氣落下來,他將頭靠在了她肩膀上。


    安凝繃著身體動也不敢動,不知道過了多久,耳側落下低啞的聲音,“真的?”


    “真的。”


    隨著她的聲音,她隱約聽到一聲歎息,然後身上一輕,眼前露出暖黃色的燈光。


    沈慕洲步子晃了下,站穩後他換上鞋,身體又晃了下,但這次手被人拉住。


    安凝扶住他手臂,想用身體撐住他, “你喝了多少?我扶著你。”


    沈慕洲緩緩地搖了搖頭,“不記得了。”


    安凝又歎了聲氣,扶著他來到臥室。


    沈慕洲酒量很好,她的酒量都是他陪著練出來的,他就算是喝醉了,也不吐不鬧。


    安凝讓他喝了醒酒的藥,又讓他換上睡衣洗了澡,最後讓他躺到床上,已經是快十二點了。


    她將被子向上拉了拉,掖好,視線落在兩排濃密的睫毛上,然後輕手輕腳地想離開房間。


    隻是剛剛轉身,手腕就被人緊緊握住,安凝回頭。


    沈慕洲正安靜地看著她,明明那雙眼睛裏沒什麽情緒起伏,但安凝一下子就感覺到,他又在難過。


    她坐回到床邊,“怎麽了,你不舒服嗎?”


    沈慕洲沒說話,點頭之後又搖了搖頭,然後繼續安靜地看著她。


    “你別走,陪我。”


    嗓音很低,安凝卻聽到了,她握了握他的手輕聲道:“我不走,陪著粥粥。”


    像是得到了保證,沈慕洲的眼睛緩緩閉上,很快,他的呼吸就變得均勻起來。


    安凝看到他睡著,想將手抽出來,但不管她怎麽動,手都被牢牢地握住,沒辦法,她隻好繼續在床邊坐著,想等著他睡熟再離開。


    沈慕洲睡著的時候,很安靜,眉宇間沒有平常疏離的距離感,是完全鬆馳的樣子。


    安凝望著他的臉,有些恍惚,這種需要她陪在他身邊的時候,在他長大後已經很少了。


    她記得第一次需要她,這麽陪著他時,是在他八歲時候。


    那一年,剛剛入冬,又趕上寒流,天氣非常的冷。


    那天安凝放學把作業寫完,吃過晚飯後,就把提前“藏”好的飯抱在懷裏,趁著父母出去串門的功夫,就跑出了家門。


    她和沈慕洲約好,晚上六點在樓道台階上接頭。


    那天很冷,她怕飯冷了,就放在棉衣裏一直捂著。


    可是她等啊等著,一直等點七點,他還沒回來。


    因為很冷,安凝等的耐心快要告罄,脾氣即將發作時,沈慕洲終於出現在樓道裏。


    他從樓下上來,單薄的衣服上沾著些土,沉沉的眼睛在看到安凝瞬間亮了亮,然後快速走上樓梯,還沒等安凝開口,就聽到他略有些急的聲音。


    “這麽冷,你怎麽不回家?”


    這話一下讓安凝撅起嘴,她給了他一個白眼惱道:“你也知道冷,你怎麽不回家,是不是背著我去玩了,害我等你這麽久,你看,飯都涼了。”


    安凝說完就將飯盒塞進他懷裏,然後一臉不開心地走下台階。


    隻是剛邁下一階,手就被輕輕拉住。


    “對不起,凝凝。”


    安凝回頭,看到那雙清秀安靜的眼睛,瞬間就沒了脾氣,她收回腳下巴抬了抬,“好吧,我原諒你了。”


    安凝將剛剛坐著的報紙打開,重新鋪下來,“你坐下快吃吧,要不然會涼了。”


    “好。”


    沈慕洲坐下來,將飯盒打開,然後慢條斯理地吃著。


    安凝雙手托著下巴,看著他吃的時候,自己也忍不住吞口水,明明她已經吃過的,但是隻要一看別人吃,就又想吃了。


    “你要吃嗎?”沈慕洲偏頭問她。


    安凝又吞了下口水,馬上點頭,“一捏捏就好。”


    沈慕洲看著她,眼晴裏閃過笑意,從飯盒裏舀了一湯匙送到她口中。


    安凝滿足地眯起眼睛,剛剛咽下,她視線一頓。


    “呀,你手怎麽破了?”


    安凝伸手去拉住沈慕洲的手,掌心裏有些土,已經有塊破皮了還在滲著血。


    沈慕洲抽回自己的手,將手藏在身後,垂著眼睛說:“我不小心摔倒了。”


    “你這麽大人,還會摔跤哦。”


    安凝學著自己媽媽的語氣,然後又拉過他的手,“我給你呼,一呼就不疼了。”


    樓道裏,燈光昏黃,安凝小臉紅紅的,正嘟著嘴輕輕吹著。


    沈慕洲耳尖忽然燙起來,想抽回手,卻又沒有動。


    而手上火辣辣的疼,很快變得癢癢的。


    雖然沈慕洲吃的很慢,但時間還是過的很快。


    安凝已經將飯盒收回,要走了。


    正當她要和沈慕洲說再見時,忽然,樓道裏響起一陣零碎的腳步聲。


    “就是那個窮狗打的我?”


    幾個男孩著在台階下,指著沈慕洲方向。


    “窮狗,又臭又髒,他身上還長虱子。”


    “他是沒人管的壞蛋。”


    “我們一起揍他。”


    小孩子明明應該是最簡單單純的,卻也會沒有緣由的對一個人惡。


    沈慕洲不懂,為什麽這些孩子會無緣無故這樣對他。


    他低頭,看到自己洗舊的褲子上磨破的布料,和已經破舊的球鞋,他似乎有點懂了。


    還沒等沈慕洲開口,安凝就展開手臂,擋在他麵前,“你們這些壞蛋,不許欺負粥粥!”


    “安凝,你不要和他玩,他又髒又窮還長虱子。”


    安凝聽到手指著他們氣急,“你們胡說,粥粥最幹淨了,你們要欺負他,我就把你們打成豬頭!”


    幾個小男孩本沒有把安凝放在眼裏,但這時,樓道忽然傳來腳步聲。


    “凝凝。”


    是安凝的爸爸在叫她,安凝立刻應聲,“爸爸,有人欺負我和粥粥,你快過來救我們。”


    幾個男孩一聽,一哄而散。


    安凝爸爸上樓的時候沒聽清,看到台階上的兩個孩子以為他們在玩,他知道兩個孩子經常一起玩,沈慕洲又很懂事,沒說什麽隻囑咐兩人玩完早點回家。


    樓道裏又隻剩下安凝和沈慕洲。


    安凝看著那雙安靜漂亮的眼睛,她輕輕叫了聲:“粥粥……”


    安慰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聽到很低很輕的聲音。


    “我沒有虱子,我每天都洗澡的。”


    七歲的安凝第一次,在那雙漂亮的眼睛裏看到了,難過。


    她笨拙地抱住他,單薄的骨架比她寬不了多少,她用手拍他的後背,聲音輕輕的,“粥粥最幹淨了,粥粥最好看了,我最喜歡粥粥。”


    安凝的脖子裏似乎有熱燙的東西落下,她反應過來,心突然疼了一下,繼續小聲安慰著。


    “我最喜歡粥粥。”


    有些啞的聲音突然開口:“會一直喜歡嗎?”


    “會一直喜歡,因為我和你要做一輩子朋友,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會一直在一起嗎?”


    “會啊,我媽說她和我爸都能離婚,但她和她好朋友的感情,一輩子都不會變的,所以好朋友應該更長久吧。”


    “那我們永遠在一起。”


    “好……”


    沈慕洲睜開眼的時候,還不確定自己是否在夢中,因為,他視線下移,是微翹飽滿的唇瓣。


    這個夢,他夢到過很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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